掌门身体微微向商怀瑾方向前驱,眼角带上一丝笑意,语气放低三分:“大好前途毁于一旦,不悔?”
“心之所愿,不悔。”商怀瑾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回答,语气响亮,神态认真,看他状态,此时正是上头的时候,要是来一句反对,说不定当场就抢了兵器杀出师门流浪天涯去。
掌门坐回原状,瞥一眼,没好气地说:“起来,坐好。”
商怀瑾不动,依旧直挺挺跪着,用行动表示自己的坚持。
“你还说你没有被迷惑心智,今天的事我如果说出去,谁都会误会。”掌门把前面茶杯里的水倒掉,说,“起来,坐好,给我倒茶。”
再明显不过的台阶,商怀瑾不傻,从掌门的反应中窥见态度,心中石头落地,利落爬起来,该倒水倒水,该倒茶倒茶。
收软自己强硬的态度,放缓声调:“掌门明鉴。”
“把你见到兵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来,不得有任何隐瞒。”
心中石头再落地一块,不怕调查询问只怕直接按规定,有沟通就说明有斡旋余地。
他在心中整理措词,片刻后以一句听上去很像昏了头的话做开头。
“掌门师伯,阿勿和其他兵者不一样。”
掌门嘴角压平,眼神从高往下扫视商怀瑾,脸上不赞同的表情再明显不过,她问:“有何不同。”
掌门:倒要看看,你如何狡辩。
“掌门师伯,我初见阿勿的地方,是南疆。”商怀瑾深知掌门秉性,谎话只能隐瞒一时,最好的说服方式就是如实说明,不带任何主观色彩,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一条条一件件说清楚。
“南疆情况您比我更清楚,那里灵气杂乱又野兽众多,一直以来都是散修隐藏身份的首选地方,阿勿作为一件兵器,并没有选择离开的权利,在那里,在一个又一个散修手中度过十余年。”
掌门手指摩挲茶杯,等商怀瑾说完这段,问道:“他反噬了多少个主人?”
“就我调查出来的数据,南疆这十余年间,有至少百余名散修丧生,这数量远超过历年散修死亡数据,我不敢说这些变化和阿勿完全没有关系。”
掌门眯起眼睛,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商怀瑾,气氛差不多时,她说:“你将方才那十二个兵者,合计多少位主人再说一遍。”
商怀瑾不敢不从,干巴巴背诵:“有记录以来,共诞生十二件兵者,合计784位,无一人幸免……”背诵时他知道掌门的意思,十二件死784位,你现在那个才十年就死了少则百人,其中可能还有没统计到的,你自己算算,算清楚了再说你的阿勿和别的兵者有哪里不一样,难道是更能杀吗。
“掌门明鉴。”商怀瑾没有一秒因为掌门的质问而气馁,立刻投入新的说服,“这百余人不全是噬主,其中很大一部分是散修之间内斗,由兵器引发的杀戮怎么能全部算在兵器身上。”
道理是没有错,但听着怎么有种诡辩的感觉。
掌门下巴微抬,示意死亡人数先放一边,你继续。
“掌门师伯,我有几段影像想请您看看。”商怀瑾掏出几个棋子大小的石头,放在石桌上,用手敲击石头表面,石头立刻朝上放出光芒组成一段投影影像。
如果许勿在这里,会惊呼,便携式高清全息投影,果然,修仙与科技只是同种技术的不同名词解释。
商怀瑾特意记录下来的影像不是别的,是他在南疆调查时那些目击过许勿的山民口供。
“那是长得像人的黑雾……我没事,我家里老鼠都死了,能让它再来一趟吗……”
“它看上去好吓人,拎着一把刀,我没说听说它伤人,村长说既然没动手,大家都不要惊动它……”
“我家小孩调皮撞向它,身上的雾气都撞了,我以为这孩子死定了,结果当时没事,回家后躺了三天,我揍的,这死孩子……”
“它往深山里去了,没人知道它在哪里……”
“我采药时好像见过,它停一棵树的树梢上,方圆一里范围内什么药草都不长,很邪门……”
最后一颗石头播散的画面正是上一段影像里的人描述的场景,树梢、人形黑影,不同的是,那看着邪气冲天的黑影旁边停着两只肥得像球的喜鹊,它们张嘴,“喳!”
影像结束。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切实的影像是最好的证据。
“掌门,阿勿确实保有神志,这些人见到的都是没有主人的阿勿,但是他没有杀死其中任何一个,他那时的状态和您给我资料里的说法相悖,他和资料中的兵者不一样,他有回归正常的可能,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判断。”
掌门沉吟,态度有所缓和。
商怀瑾趁热打铁,继续自己的说服,他说:“掌门师伯,刚刚您看的是过往,那时候没失控不代表我见到他时没有失控,我还有这三日以来阿勿的具体情况。”
“你做了什么?”
商怀瑾再次掏出几个石头,这次不放影像了,放照片,第一张就是拥有实体的许勿在街道中央看着人群发呆的样子。
他说:“掌门师伯,您看,阿勿对生人没有渴望,他眼里没有杀气。”
枉死的灵体会本能渴望活人的身体和灵魂,这种渴望不因自身状态的改变而减少,一个灵体对活人没有食欲和杀欲,基本等于无害。
掌门对此现象感到惊奇,询问道:“他来自异域仙门,有修炼功法?”既然有异常之处,那必定有原因。
商怀瑾摇头:“阿勿是普通人,不通修炼,还是连武学都没接触的普通人。”说着,他打开第二张照片,是许勿拿筷子吃东西的样子。
“阿勿并没有对我说他来自怎样的世界,但他并未掩饰自己的生活习惯,我看得出,他生活的世界至少在饮食一项与我们差不多。”
习惯用筷子,吃稻子或者面食,口味喜欢稍微辛辣一点的,而且看对食物的态度,从未挨过饿,生活在食物丰富没有生存危机的家庭。
相似的生活习惯让商怀瑾更加想让许勿得到正常生活,人家过得好好的,被召唤过来做离不开主人的兵器器灵,人性呢,道心呢,不帮一下简直睡觉惊喜都要给自己一巴掌。
“掌门师伯,阿勿原本生活优渥,本性不坏,在兵器的自身的影响下依然能守住本心不对无辜之人动手,如果这样的人我们也要坚持销毁,那怜悯之心在哪里。”
“你这三日倒是没有白耽搁。”掌门说道。
“不仅如此,弟子还有发现。”商怀瑾再点开一张照片,是许勿认真练习刀法的模样,他说,“掌门师伯,昆仑自立教以来讲究有教无类,求道之心不分年龄贵贱,不论何时悟道,只要自己有一份求道的心,昆仑都会伸出援手助其入门。
此乃吾派立教根本,弟子斗胆,阿勿品行坚韧,一心向上,正是昆仑弟子不二人选。”
“如你所说,本座不仅不该销毁他,反而应该收入门下悉心教导……”掌门停下话语,注视商怀瑾。
商怀瑾连连点头:“就该如此,掌门师伯。”
掌门气笑:“悉心教导还不够,是不是还要全力培养助其得道飞升?”
“倒也不必。”
掌门佯怒,喝斥道:“痴心妄想。”
话说的重,语气却不严厉,属于顺着话题开玩笑,开玩笑好,开玩笑说明能继续聊。
商怀瑾知道自己的说服之路已走一半,目前顺利,晓之以情结束,接着是动之以理。
“掌门师伯,请再听弟子一言。”
“说吧,听听你还有什么高见。”
“弟子仔细算过,留下阿勿,对我昆仑利大于弊。”商怀瑾收起桌上或是放影像或是放照片的石子,掏出一个信封,恭恭敬敬递给掌门。
掌门接过打开信封,里面是一份奏报,行文流利用词工整,格式内容清晰明了,是一份足以当做公文模板的奏报。
“平日让你写奏报,你多加糊弄,此次竟然如此认真,还说没有被蛊惑心智。”掌门略带责怪地说。
“弟子今后必定认认真真,每一份都与今日一样。”
掌门不想说话,掌门要是说话必定是:你当真是被蛊惑的昏了头。
年轻人,年轻人,摇头。
奏报以标准格式写就,不常看的人会一脑门雾水,为方便理解,简单翻译翻译。
“掌门,特大好消息,天赐的好事,万年难得一遇的机会。有记录以来兵者都残忍噬主,现在我们遇到一个不一样的,如果按原来的方式销毁岂不是亏大,趁着他留有神志,且处于可控状态,我们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征求对方同意后研究其不一样的原因。
以我们昆仑的实力一定能研究出二三四,就算一时之间不能创造实际用途,但将成果发表出去,又是一篇昆仑独家论文。
师叔师伯们出门参加茶会,聊聊这份独家,其他门派岂不羡慕乎?”
看到这里,掌门用眼角余光看商怀瑾,只见他正专注研究石桌上的纹路,假装自己不知道奏报里的内容。
掌门:孽徒!
继续看。
“世间门派并不排斥器灵,有些器灵机缘巧合之下还成为门派中流砥柱,昆仑现在虽然人才济济,但弟子以为人才越多越好,保有神志的兵者何其稀有,弟子助其脱离现状,师门尽心教导,无需另外投入,平常教导即可,多年之后,我昆仑必定多一位特殊人才,岂非美事?
综上所示,弟子以为,兵者编号十三,器灵勿,不应即时销毁。”
全篇内容看完,掌门将纸张重重拍在桌面上:“胡言乱语,巧言诡辩,荒唐至极!”一连几个成语,训斥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面对气得不轻的掌门,商怀瑾丝毫不怕,谈到现在,掌门发脾气不算什么,掌门一点脾气都不发才有问题。
“掌门师伯,弟子汇报完毕,您以为如何?”
掌门:“你说得很好,本座于情于理都被说服,依你所言,确实不该就地销毁。”
商怀瑾原本落下去的石头又吊了起来,一般来说,这种好话后面都会接一个“但是”,而但是后面的话才是真正的意思。
“但是……”
商怀瑾心跳开始加快。
“耳听为虚,你一家之言本座不能全部采信。”
“那?”商怀瑾期待的眼神,他很怕掌门来一句交由戒律堂定夺,那又要跑好几趟说服,凭空生出诸多变故。
“我要亲眼看看。”掌门传音戒律长老,“师弟,把那把刀带上来。”
片刻后,戒律长老带着刀上来,掌门示意交给商怀瑾。
商怀瑾双手接过,手握在刀柄上以灵力安抚,以最快的速度将掌门的意思传达给器灵,接着,抽刀出鞘,刀身与刀鞘并排摆在掌门面前。
思思绕绕黑色煞气自光亮刀身上升起,在旁边凝聚成一个青年模样的器灵。
他不卑不亢无所畏惧,口吐人言:“怎么,碎刀还要器灵在一旁亲眼看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