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场只属于我们的雾里 第15章 激进

——三年后——

雾季的一天，我坐在竞选办公室盯着屏幕上最新的支持率。数据比我们测算的要低很多。以关爱男性发展策略重回竞选以来，支持率不断攀升，但最近两周却止步不前，离理想状态还差一截。

“我们的策略谱系一定还有遗漏的地方。”助理眉头紧锁地说道。她就是当初在文化处那个言简意赅的办事员。

策略谱系，这是我和团队在人工智能系统中结合以往历届竞选数据加入人脑分析做出的一套竞选观测系统。

手机铃声响起来。

“什么事？”

“野，新的宣传是你授意的吗？”姜游的声音有点急。

“什么宣传？”

“……你快去看看北区竞选板块吧。太激进了！”

挂断电话，我点开姜游说的新闻页，好像胸口被插了一刀。

“操！”助理很震惊。

我放下杯子，摸了摸口袋，迈步走出办公室，身后是助理的声音：“你去哪？”

我丢下一句：“我亲自去找他。”

现在，小组在南岸有了一处办公室，宁成为小组的领袖人物，他和我的关系也早已公开化。帮小组扩大影响，为男性群体争取权益，与竞选策略一致，小组也需要我这样的代言人。重回竞选赛道后，我们两人联手，经历了一段合作的蜜月期。这让我和姞卿的赢面不相上下。事情本来朝着期望的方向一步一步迈进，不过现在宁越来越偏离轨道。

车子装上了恶劣天气自动驾驶系统，我看着仪表屏幕上的缓慢移动的小点。赭红色的雾气在玻璃窗外涌动、后退。我打开手机重新浏览了那条新闻，宁没有遵守他答应的事情，在游行中要求了男人姓氏权的问题。新闻还提到人群中出现了历史上男权极端主义的标语，文章标题是“姬野派把矛头对准女人？”

在帮助小组之初，我就和宁约法三章：在竞选成功之前不能碰男人姓氏权、继承权和抚养权三个问题。我告诉宁，弱者是很难把强者拉上谈判桌的，而既然能够坐下来，就不能一下子把桌上的蛋糕全部拿走。

现在的情势就是这样，我们争取到了不错的位置，“关爱男性发展”主要关注教育和就业领域的性别落差，争取到部分女性的支持，一切都很顺利。我知道，宁这次违反约定也早有端倪。

我踏进南岸这栋大厦的门厅，因为前门敞开，雾气在出入口留下了偏红色的光线。空荡荡的门厅尽头有三台电梯，我走进电梯间，按了32楼。从今年开始，宁想更激进地推动他的工作，我们争辩过几次，程度都算不上吵架。上次来32楼还是两周前，三天前我们还一起公开出席活动，但我们之间正在改变。

我在门上敲了两下，径直推门进去。宁和一个男人在沙发上谈话，他们同时抬起头来。

三年过去，宁的面容似乎变得更英俊了些，我认为这是更大的权力、更好的资源加诸在他身上所造成的。小男孩比以前要自信多了，不过也开始不受我控制。

我冷峻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宁低声请那男人先出去。我在他走出后把门关上，加上反锁。

“为什么违反约定？”

宁也站起来，不过他没有向我走近，“你看到新闻了。”

“为什么提前没有告诉我？”

“野，先别着急。正好你来了，我想跟你再改进一下这个约定。”宁变得狡猾了。

他走到沙发一侧的茶几旁，给我倒水，讲了一通合作情势大好，可以让“关爱男性发展”更激进更富有吸引力的鬼话。

“你还是没变，还是这么理想主义，”现在，我提到理想主义这个词的语气中尽是讽刺，“你是超越权力的一方吗？你在跟权力搏斗，还讲这些演讲台上的废话给我听。我告诉你，如果你想赢，在我坐上主席之前，那三条你都不能碰。”

“跟权力搏斗？……你不就是代表权力的一方吗？” 宁不慌不乱。

“怎么，难道你不需要社政厅？”我说。

“当然需要。”宁说，“不得不需要。”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社政厅是女人的游戏，我比你懂她们是什么想法。”

宁沉默了一下，说，“我知道你会很生气，但没办法，我现在代表小组，必须要走这一步。你为什么那么肯定我们争取不到姓氏权呢？”

“不是争取不到，是她们不会允许。新闻的反应你也看到了，有人说，姓氏权只是开端，下一步又会要求冠姓权了。”我说。“再下一步呢？你们想男权复辟吗？”

我甩出了一个严重的词，这是社区最不想听到的事物，而宁，竟然没有想否认的意思。

此刻，我的耐心已经用完。关于策略的争论已经太多，我们之间曾经利益一致，也许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了。他满心想的是自己群体的利益，而我，只不过暂借男性之名走一步险棋，并不想坠落悬崖。

宁忽然说道：“其实，我们的这个什么——联合社区制度，表面上打着无政府主义的旗号，实际上跟官僚机构没什么分别，准确地说，这根本就是女人建立的帝国。”

帝国，他也甩出了一个严重的词，我冷笑了一声，等他说下去。

“你们跟那个时候的男人也没什么分别。”

“不然，你认为应该有什么分别呢。”我说，“如果有，那是你们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

“对，是我不该对你抱有幻想。”宁轻微地点点头，眼神像是受伤了一样，“我心里很伤心，我们之间……很久没有像当初那样了。”

情感攻势对我无效，我拉回话题：“这取决于你。请容我提醒你一句，没有我，你就只是喊喊口号。”

宁抬起头，湿润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凶光，“没有你，就没有其它委员了吗？”

我快步走出32楼，大脑飞速运转着，好像一只摩拳擦掌准备决一死战的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