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夜一怔,还是有些疑虑,道:“咱俩,回洋房?国主可是你杀的,你回去,不怕古德斯做些什么?”
贺琏看上去却似乎胸有成竹一样,抿了抿唇,道:“古德斯不会把我怎么样,我好歹也算是他收养的人,我俩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退一万步来讲,他如果承认了是我杀的国主,那就是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把自己择干净就行了,反正国主又不是你杀的。”
师夜想了想,似乎还有些疑虑,但还是选择相信贺琏,最终妥协了。
洋房东侧的围墙上。
直接走正门是肯定不行了,也是因此,贺琏反复思索之后,还是打算翻墙。
话说回来,上次翻墙看见的诡异一幕一直在贺琏的脑中挥之不去。虽然后来帕悯说了那是幻觉,但贺琏还是觉得并不是那么简单。
如果幻象什么作用都没有,那它便毫无意义,就不该出现。
贺琏鲜少有犹豫的时候,今天便有了一次。
师夜看出了他心中的顾虑,于是乎抬脚上前一步,似乎很轻松地笑道:“我先进去打探一下,等我到了园子里你再进来。”
贺琏轻轻点了点头,一个“谢”字刚到嘴边,却又突然想起师夜说过的不必生疏的话语,最终还是生生将那些客套话咽了下去。
师夜的伸手倒是利落得很,他直接踩着一旁的砖块翻上了墙。
话说现在还是白天,本来不利于诸如翻墙之类的活动。只不过,今天的空气中似乎都夹杂着黄沙,沙尘很重。也是正因如此,如若不凑近看,完全看不见墙头有个人。
为保这次行动万无一失,师夜还是压低了身子,观察一圈,确定周围没有外人后,对外面的贺琏言简意赅地道:“没人,快进来。”
贺琏听他这样说,明显松了口气。
师夜朝他伸出手,又道:“快,我拉你一把。”
贺琏一怔,随后也踩上了砖块,拉住师夜的手。
虽然这样的动作是为了翻墙更加轻松些,但不知为何,肉眼可见的,师夜的脸似乎红了些许。
贺琏怔愣些许,对他这样的微表情有些疑惑。
师夜发觉了他的疑惑,立即垂下眸子,似乎是在刻意避着他的目光一样,道:“我先下。待会儿再叫你。”
贺琏点了点头。
师夜松开了拉住他的手,踩着一块凸起的砖块,一个转身便落到地上。
师夜四下看了看,不知是沙尘太重还是别的缘故,这儿确实没有其他人。
贺琏见他没看到什么,便也紧随其后,下到了园子里。
这次,贺琏还特意观察了一下洋房二楼的窗前。这次,窗前没有人,一个人影都没有。确定这一点后,贺琏明显松了口气。
但是很快,他又反应过来——
不对。没有人的话,帕悯去哪儿了?
显然,师夜也想到了这一点,在和贺琏对视一眼后,彼此心中都有些担忧。
外面正在抓捕女巫啊。万一帕悯去了外面,在街上被人抓到,被人泼脏水,那怎么办?
来不及想太多,贺琏觉得还是眼见为实,便对师夜耳语道:“先进洋房吧。我总觉得不大对劲。”
师夜声音沉闷,“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二人弯着腰,沿着墙走。一直走到洋房大门口,见四周确实没人,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倒也不是怕古德斯,只是如若有人看见他们进了庄园,难免不会将贺琏与古德斯牵扯到一起。届时,古德斯难以面对悠悠众口,自然也保不住贺琏了。
师夜抢先上前,听了听门内的动静。
不知是贺琏的错觉还是别的原因,他总觉得师夜很喜欢抢在自己之前做事。翻墙也是,打探也是。
大抵是惺惺相惜吧。他也没多想。
师夜这样似乎也不错,至少一些找死的事就不用他亲自上阵了。
师夜听了一会儿,贺琏也屏息凝神。但洋房内很是安静,也可能是隔音好,总之听不见一点声响。
师夜轻轻敲了三下门,骨节碰上木门的声音回荡在二人耳畔,贺琏的心也跟着跳得快了几分。
不多时,门开了。
依旧是帕悯开的门。
她比起上次见面憔悴了不少,眼圈有些青黑,但又似乎哭过一样,有些肿。
帕悯脸上没有其余神情,只淡淡道:“进来吧。”
贺琏一怔。
他见过鲜活着的、笑着的帕悯,因此,现在自然很不适应。
贺琏看向师夜,师夜脸上并没什么太多的神情,反倒是习以为常一般。
二人随她进了屋。洋房内的气氛似乎很是压抑,寂寥无声,只听得见帕悯沉重的脚步声。
下一瞬,帕悯的声音传来。
“我待会儿要出门一趟,你们要不要跟着?”
贺琏没正面回答,只问道:“现在外边可不安生,你出去做什么?”
帕悯脚下一顿,站在楼梯间,看着墙上的油画,喃喃道:“当然是……去找辛锐雅。”
贺琏又是一怔,道:“她不是一直住在山里吗?”
帕悯回头,看着他们二人,道:“你们应该已经听说教会抓女巫的事了。”
贺琏点头,道:“那当然是听说过了,只不过……虽说现在还不知道辛锐雅的处境,但你毕竟也是个女孩子,也在他们的抓捕范围内,万一出点什么事,也不好。”
帕悯想了想,道:“你说的也是。只不过,我身后至少还有父亲,父亲身为教皇,也算是倚仗。但辛锐雅什么都没有,她所有的只有我了,如果这时候我还不去找她,她一个人岂不是很不安?”
师夜抱臂,道:“可是辛锐雅现在没在小镇上,远离人群,不是更安全些吗?还是说,她已经被怀疑了?”
帕悯点点头,道:“你当时没在场,洛维知道。”
贺琏:“……啊?”
帕悯看向他,道:“你还记不记得‘黑猫事件’?”
贺琏一怔,随后道:“当然记得啊。”
毕竟,就是通过“黑猫事件”,妘塔才彻底成了疯子。
帕悯眼眸中有些伤感,道:“就是那天在教堂,妘塔提了辛锐雅,把辛锐雅是女巫的谣言讲给了王公贵族听。现在教会和那些伯爵都在声讨辛锐雅,说辛锐雅正如妘塔所说,就是个女巫。还说妘塔当时不是疯了,是被下了巫术,就是诅咒。而且……”
说到此处,她噤了声。
贺琏还以为是古德斯回来了,但门并没有被推开的声音,于是也便没回头去确认,他只催促道:“继续说啊。而且什么?”
帕悯眼眸中有一丝惊慌,旋即垂下头去,道:“父亲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听她此言,贺琏顿觉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没有开门的声音,古德斯又是怎么进来的?
贺琏顿时感觉到脖子似乎都僵硬了几分,机械地转过头。
此时,古德斯正站在门口,双眼弯弯,笑着看他们三人。
不知为何,本来该是慈祥的笑容,却在此时显得异常诡异。
古德斯笑眯眯地开口,道:“各位……这是聊什么呢?”
师夜倒是不怕,只是微眯起眼,道:“古德斯?”
古德斯微笑道:“这位小朋友倒是第一次见,还不认识。你是洛维的朋友?”
师夜下意识往贺琏身边靠了靠,道:“嗯……搭档。”
古德斯挑眉。
贺琏有些不自在地看向古德斯,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古德斯率先打破沉默,他看向帕悯,道:“辛锐雅必须死。”
帕悯眼中似乎蓄着泪,蹙着眉,道:“她为什么要死?为什么总是有人要死?好好待着、好好过日子有什么不好?”
古德斯还是保持着绅士的微笑,道:“总要有人死,才能换更多人活。就比如,辛锐雅是女巫,只有你亲口说出她是女巫,才能换你活下来。”
帕悯的泪顺着脸颊淌下来,道:“可她不是!我最清楚,她不是什么女巫!如果让我亲口去说,那岂不是让我昧着良心?”
古德斯走上前,温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泪,道:“我当然知道她不是女巫。我还知道,我们处死的每个人都不是女巫。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我只要你活着,至于辛锐雅,她算什么东西?”
贺琏微微蹙眉,道:“所以,现在你们要给辛锐雅扣上女巫的罪名?”
古德斯转头,看向他,眼睛有些红,看上去没了风度翩翩的模样,甚至于……有些癫狂。
“真聪明啊。我正有这个想法呢。你们知道现在外面怎么说吗?说帕悯和辛锐雅交好,就一定两者都是女巫。现在我总要先把我的女儿择出来,至于别人,管我什么事?”
师夜看着他的眼睛,道:“别人的命不是命?”
古德斯这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稍微收敛了些,轻咳了几声,道:“别人,哪里比得上自家人?”
话落,他便自行上楼,不再多说。
帕悯像是顿时失了全身气力,瘫倒在地上。贺琏眼疾手快,扶住她。
之后,任帕悯如何哭泣,古德斯都没有回头,径直上了楼。
贺琏扶她起身,余光一瞥,看见了楼梯间的油画。
油画上的辛锐雅似乎是哭了,一滴泪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若隐若现的。
油画像是活了,突然有了魂魄一般,也能感知人的喜怒哀乐。
油画、油画、油画……
油画怎么会哭呢、油画怎么会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