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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押审讯十天后,我被送往法庭公审。
纸面材料的呈递,所有人井然有序的看着我,他们的嘴紧紧闭拢,有的人面无表情,有的人义愤填膺,有的人如此悲伤,仿佛我死去的同事的倒影。
借由递给我纸笔的机会,我用那透明墨水的笔尖戳破了指尖,血色从指尖渗出,我要写点什么。
我不知情,我不知道,警察没有给我机会申诉,什么都好,我要写点什么。
但最终呈递上去的,是一张用血画出的笑脸。
法庭一片哗然,最终我被取消了申诉资格,因多重罪名,包括纵火致死罪,剥夺他人自由罪,虐待致死罪等等,数罪并罚,判处死刑,并直播行刑。
我表情木然的走过人群,回到我的监狱里去。
那名负责我的警官站在我的监狱门口,我是典型例子,他来防止我自杀或逃狱。
他是如此坦然的保持着缄默,如我一样,甚至直到此刻,我依然认为缄默是种美德。
但是再不说点什么,一切都晚了。
或者说,一切都晚了,不如抓紧时间说点什么。
《缄默症候群》其六·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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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福泽谕吉二人组是在街边的一家咖啡店。
碧绿少年面前堆满了糕点,他吃的满足,全然没有传闻中暴躁不合规矩的样子,像是一只发育期的小猫。
而高大的男人坐在他对面翻阅资料,他的目光稳重而平和,看向少年眼神又淡又宽容。
不难否认的是,男人不愧是杀手,即使他只是坐在那,一副居家的样子,身上仍然突兀的萦绕着一种冷峻的气质,仿佛鞘中刀剑,未出鞘不代表绝对安全,更有可能是还没到出手的时机,而一旦出手必定造成伤亡。
千间幕换下了一直穿着的黑色旅行衣,换上和风的黑底鹤纹羽织,因为羽织有点大所以松松垮垮罩在身上,内里却穿着西式的打底衫和长裤皮靴。风格称得上非常混搭,但乍一看很是亮眼。像是富庶人家的孩子,至少一看就很体面。
但即使如此,一照面那个少年就从糕点堆里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他,那少年的确不凡,他戴上了一副黑框眼镜,以一种极快的几乎令人察觉不到的速度扫视他的全身,之后却又思考什么似的定定望向他的脸,就连这种类似于发呆的表情也不是毫无用处,他在观察他的表情。如此大概5s左右,他收回目光,将手上的糕点一口吞下,然后靠在椅子上,歪着头看对面的男人。
这短暂的不到十秒,福泽谕吉默契的没有出声,而是顺其自然的过渡下来。等少年看向他,他才开口。
“请问有什么事?”
千间幕的目光略过那个少年,转而看向福泽谕吉,心思转动间,放弃了之前假装小孩的打算。他歪头,眯起眼露出一个笑来。
“福泽先生,我有委托想要麻烦您。”
“……委托?是代家长来的吗?”
“不是哦,是我的委托。”
这期间那个少年始终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把眼镜摘了下来。他看向福泽谕吉,近乎直白的开口道:
“因为他完全没有家人嘛。”
这种很地狱的话题被人以一种相当轻松的语气说出口,饶是福泽谕吉也惊了一下,他用有些责备的目光望向少年,少年却做出不在意的样子。
“这种事只是小事啦,他完全不在乎的,保镖先生,是个很有趣的委托哦。”
一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千间幕完全不在意这种事。他脑子里根本没有父母兄弟之间的观念,而同样的,千间幕反而对这个少年多了几分关注,他相当聪明,而且观察力离奇的敏锐。但他的目光却很干净,干净的不像是横滨的孩子。
“那么请坐吧。”福泽谕吉终究对他有了些微末的照顾心理,虽然少的离谱,但多少有了点。他叫来服务员为他点了一杯清茶,转过头看向跃跃欲试想再点糕点的少年,非常冷静坚定的阻止了少年的动作。
“这是这一周的奖励,还想吃就等下周吧。”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千间幕。
“请问是什么样的委托呢?”
少年插口道:
“mafia之间的事情我们不管哦。”
“乱步!”福泽谕吉语气略重的叫了一声少年的名字,转过头却用一种更和缓但却并没有第二个意思的语言重新说道:
“涉及势力相关的方面我暂时不想干预。”
千间幕歪头,他正对着咖啡厅的一面窗户,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再干净不过了。
“不是那种事,只是很简单的一件小事。”
他从背包里掏出一叠文稿,放在桌面上。
“我写了一些文章,但是我的年龄不够,而且没有父母和监护人,没办法去杂志社投稿。我想请先生代我提交稿件。希望先生全权负责稿件,如果有问题可以直接联系我,但尽量不要透露我的存在。”
碧绿眼的少年猫一样探过头来,他试探着想要看看那叠稿件,福泽谕吉刚想说什么,千间幕先他一步递了过去,于是少年就满足的翻着稿纸,留千间幕和福泽谕吉继续交流。
“我是第一次写作,也不确定能否发表。但之后后续的投稿都会联系您,为了安全稿件发表之前也会提前给您看。希望您考虑一下。”
那边的少年也已经翻完了稿子,他扬起声笑道:
“你很讨厌现在的文坛嘛,已经到了恨不得写一篇文抨击平民的地步了。很有个性嘛,我很喜欢哦!”
他把稿子递给福泽谕吉,一只手撑着脸看他:
“但是你为什么要读书写书呢?你完·全·不·是这种类型的人啊。乱步大人想不通,这对你毫无好处哦,还是说——”
他脸上的笑倏然淡了八分,冷清清的眼睛锁定千间幕的脸,口中直白的吐出令人悚然的推论。
“你要用文章来达成什么目的呢?这样的文字,根本不是你这个年龄能写出来的。”
他顿了顿,轻声道:
“你,年纪很大了吧?”
纵使在阳光下,千间幕的双眸也不可避免的暗沉了一瞬,但下一秒就恢复了正常,除了少年之外没人发现这种差别。千间幕也转过头和他对视。
“因为现在的文坛真的太糟糕了,这就是我的理由。”
千间幕在少年明显怀疑的神色中补充道:
“我读过很多书,只有这里的书糟糕的可耻,书店里摆放的全是垃圾,简直不忍直视。我的老师是一位作家,如果他看到这样的文学环境,一定会大书特书。至于目标,如果能有更多人因为我的文字而写作,那就更好不过了。”
说的全是真话,但不想回答的问题全部没有回答。
少年咋了咋舌,觉得这种交锋实在难捱,他的表情倏然破碎了,又变成懒洋洋的样子。
“所以,我是觉得你对书的这种执着很奇怪啊。真是狡猾的人,算了算了。保镖先生,感觉写的怎么样?”
那边福泽谕吉也看到了尾声,不过他拿到的并不是完篇。事实上这篇稿件出乎意料的长,福泽谕吉拥有一目十行的本领,却也得花上一段时间通读。乱步的世界卡的刚刚好,他将稿件整理好,放在桌面。
“你的老师是个作家吗?他有写过什么书吗?”他这么问道。
其实雇主的事情不应该这么直白去问,但对面一看就是个小孩子,问一问实际上也没什么问题。对于这个问题,千间幕的语气相当坦率,内容却很地狱。
“他的作品都被烧掉了,因为不被允许嘛。而且他早就自杀了,还是我给他收的尸呢。”
因为话题有些地狱所以场面一下子沉默下来,千间幕仿佛毫无察觉似的继续开口。
“不过我记得他给我留了一行字,就在他尸体旁边的纸上,用红笔写的,感觉像是给了自己一枪之后突然想起还有个人会来看他,觉得要留下点什么以防别人太莫名其妙一样。后来我把他保存的书全都埋起来了,他的心血有朝一日被人挖出来,也算是好事一件嘛。”
一个死了之后等弟子收尸,一个收完尸把人的珍藏毁了,好一对感恩师徒情。
福泽谕吉欲言又止,千间幕察觉到了什么,他微微一笑。
“是想问他留了什么话吗?是很简洁的一段。”
他顿了顿轻声道:
“在不幸的时代,空有无法爱护身边人的能力。想要与他人心意相通,并不是那么简单。”
他的语气很淡,实际上他确实没什么感觉。那一年他经历了太多人的离开,轰轰烈烈的战争席卷了所有人。事实上发现老作家去世的时候,他竟然有一种:幸好他选择去死。这样的感觉。不知道先生是想留下来还是想从这个世界化为飞灰消失,他对着尸体思考了一天一夜,觉得先生这样的人应该是想留下来的。就把他埋在了他妻子和女儿的墓旁边。
如果先生还活着,可能会用一种宽容的眼神鼓励的看着他,尽管千间幕向来面无表情,但那种目光已经是他一生中遇到的少见的纵容了。
他是真的毫无感情,甚至表情冷淡的超乎寻常。但听者却能从只言片语和千间幕冷淡的诡异的语气中察觉到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刚好持续十数年的异能大战刚刚结束,福泽谕吉在短暂的停止思考后马上想到,‘无法爱护身边人的能力’这句话,可能指的是无法用以保护身边人的异能。他猜测千间幕的老师可能是战争的受害者,一位异能者。那么被优秀异能者教导的学生千间幕,想要为老师做点什么也是理所应当的。失去了老师的无父无母的孩子,能够为了他人做一件事这样的行为也着实值得夸奖。甚至就连他写的隐晦阴暗却几乎指着别人骂他们愚蠢蒙昧,骂政府毫无作为的文章也情有可原。只是看不惯目前的文学这个理由实在是有些诡异,如果不是提前问了一下了解了前情提要的话,实在很难令人信服。
只有那少年短暂沉默之后嘟哝了些什么,但他终究什么都没说。
千间幕和福泽谕吉敲定了后续的委托事项,以“幕间人”为笔名,结尾稿件也预定一个月内递交给福泽谕吉。这篇文章意外的很长,所以必须要切分然后一点点发表才合理。好在千间幕已经分好了节,直接递交给杂志社等反馈就好。至于可能产生的稿费,因为千间幕暂时还真的没有账户,所以先打在福泽谕吉的账户里,等之后直接递交现金或者再说。
至于协议,横滨现在办事还看协议?不过福泽谕吉倒是真的想给千间幕立纸质协议,因为文字产权什么的如果掰扯不清到后期很容易互相侵吞。千间幕制止了他,只说这协议就算写了也没什么效益,更何况他也不是很在意这些文字最终都归属于谁。千间幕含含糊糊蒙混过关,少年旁观着看的门清,他轻轻笑了一声,吃了一口点心。
“我是江户川乱步,要记住我哦。”
千间幕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会的,江户川是个很厉害的人 ”
于是少年就哼哼起来,让人怀疑传闻中暴躁少年是哪里来的无稽之谈。少年本质上就像一只睡着的猫科动物一样,相反的,如果江户川乱步真的暴躁生气起来,那会产生什么样的毁天灭地的恐怖影响也未可知。
就算是千间幕,也完全不想看到那个场面。
白发少年来去匆匆,江户川好奇的拿起千间幕的杯子,大呼小叫道:
“真是不得了!一点都没碰到杯子是怎么喝到水的。连指纹都没有!他还特意给手指涂了胶吗?”
福泽谕吉正收纳桌面上的稿件,闻言看了一眼杯子,心下也微微暗惊但面上却不动声色。他看了看稿件封面上的缄默症候群和作者幕间人这几个字,心底总有种落不下的感觉。
“不要小瞧他哦,他杀死了不少人呢。就在刚刚还和我们坐着的前一小时,他可能刚从某个mafia的本营里走出来。超——危险。”
这样的话语是真的出乎福泽谕吉的预料了。
“我没感受到他身上的杀气?”
“他根本没觉得死亡是什么很大的事,在扫落棋盘上的棋子的时候会有人一身杀气吗?根本不会嘛。而且他似乎也没有理由杀人了,当然如果必要的话还是会下手的。是个超——麻烦人物。不过如果他惹了麻烦,就算他想躲到世界末日,乱步大人也一定会第一时间找到他!”
“明明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哼哼。”江户川乱步露出了我知道但我就是不说的表情。但看着福泽谕吉是真的稍微受到了影响,他干脆利落的开口道:
“在想什么呢保镖先生,不是有人说了吗?‘与他人心意相通相当困难!’,如果真的觉得不好那就给我再买几个粗点心吧!我要当夜宵!”
福泽谕吉这才恍然回过神来,他平静而温和的看着少年,轻轻叹气。
“一想起这是能说出这么温柔又绝望的话的人的临终遗言,稍微让人有种感同身受的意味。”
江户川乱步将剩下的点心全部塞到嘴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含糊糊道:
“我喜欢第二句哦。”
他望向窗外,碧绿的双目倒映着湛蓝的天空,清澈的如同一块水晶。
少年含糊又清澈的声音响起,咖啡店的玻璃窗上映出有些稚嫩但已经十足俊秀的侧脸。
“因为与人心意相通,本身就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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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文豪世界第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