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沈荔自是不知韩溯会在那个地方的,那时候她进了孙氏的院子心里一直战战兢兢的,老夫人问话时她回答的声音和蚊子似的,头也一直低着,都是朱氏帮她在旁边搭腔才避免闹了笑话。
后来嫁进韩府后,沈荔做了长房长媳,有些孙氏不便出面需要她出面的场合,沈荔就算再不想也得替韩溯把面子撑起来,渐渐的她腼腆敏感的性格才转变许多,到如今虽没有特别外向,但至少见了人也能大大方方的不露怯了。
而且今日的相看,其实是韩府的老夫人先把关,若是满意才会再叫韩溯过来,隔着屏风让二人见一面,若不是上一世成韩溯告诉她自己藏在东厢房,沈荔是绝对不会知道韩溯那么稳重的人还有这般轻狂的一面的。
想到韩溯也在,沈荔的心渐渐雀跃了起来,不过又想到过会儿要面临的情况,心又一下子沉了下去。
无他,只不过沈家现在并不是韩家唯一的人选罢了。
其实父亲也不想想,他自己算计半天的把女儿送到人家府上相看,也不问问人家愿意不愿意。
沈荔经历过一世,看问题比上一世分明了许多,知道沈家如今在京州这样的风评,韩府老夫人其实并不愿意再娶一个沈家的媳妇过来的,不过是碍于以前的面子才没有拒绝,今日说是相看,其实也是想找个由头委婉的拒绝。
话说得更明白一些,即使韩溯现在处在人生的低谷,但是京州城内慧眼如炬的人家大有人在,这世上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若是想与韩府达到休戚与共的地步,如今的时机正合适。
所以韩府其实并不缺媳妇的人选。
这不,还没等沈荔和朱氏进门,就有一个丫鬟从外面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对周娘子着急回道:“周娘子,户部尚书的夫人和千金也来了。”
周娘子余光看了一眼沈荔,发现她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后心里倒是高看了她一眼,心道是个沉得住气的。
她佯装愠怒道:“急什么,没看到我这有客人吗。”
丫鬟连忙给沈荔和朱氏道歉,朱氏倒是听出了一点门道,她问周娘子:“请问今日除了我们还有别家的人也过来了?”
周娘子一脸歉意道:“真是不巧了,老夫人一早就嘱咐奴婢今日户部尚书的夫人和千金也过来府上做客,奴婢提醒老夫人说太史令沈大人的夫人和小姐也是今日来,老夫人还愣了一下,拍了一下脑袋说自己记性不好了,忘了这回事了,但事已至此,也推脱不了了,后来老夫人只好说那正好,人多也热闹,还特意让奴婢给夫人和小姐赔个不是,怕你们多想了。”
朱氏虽然性格内向但也见过不少场面,听到这话连忙笑道:“怎么会呢,老夫人多虑了。”
周娘子亲自将主屋的门帘掀开,给朱氏和她身后的沈荔笑道:“那么沈夫人和沈小姐请进吧,奴婢去去就回。”
沈荔随母亲进屋后,如同前世一样,主屋里面伺候的一个丫鬟走了过来,领着二人去了旁边一个堂屋,韩府的老夫人孙氏此刻正坐在堂屋炕上听一个丫鬟说话,这时见到她们母女二人进来后眯着眼睛看了过来。
孙氏早年吃过不少苦,年纪大了后表现在了脸上,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眉心处即使没有表情也有道深深的川字纹,她五官年轻时应该算得上清秀,老了越发凌厉了起来,细眉细眼的,虽然秀气,可也给人一种不好接近的感觉,而且她年轻时熬坏了眼睛,到了这个岁数看远处时总喜欢眯着眼睛。
沈荔看到孙氏这幅模样心里咯噔了一下,因为看到孙氏她就不由自主想到了老家的祖母,她从小替父母尽孝,养在祖母身边,可祖母的性格在老家是出了名的怪异,常常突然暴起打骂她,沈荔实在是怕极了祖母,所以无怪乎上一世和孙氏第一次见面时都低着头了,后来即使嫁了进来,她与孙氏也并不亲近,总觉得孙氏看她的眼神如刮刀一般,让她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
朱氏还是如上一世一般拉着沈荔过去和孙氏问了好,孙氏笑了笑,仔细打量了一番朱氏身侧的沈荔,心里发出和周娘子类似的感慨。
这个姑娘外貌未免也太出类拔萃了些,即使她什么也不做,就这么站在那里,屋里的光仿佛都只往她一人身上打了过去。
然后孙氏就看到沈荔抬起头来,俏生生对自己笑了一下,眼睛弯成月牙,嘴角的梨涡隐隐若显,让人一看就喜欢得很。
她自觉自己也算是一个大风大浪都经历过的人,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福都享过,但此刻面对一个十六七的姑娘,那些婉拒的理由堵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屋内有一瞬间的寂静,然后有丫鬟进来端茶倒水,又有丫鬟把凳子搬了进来,朱氏带着沈荔在孙氏下首坐下了。
沈荔正在等孙氏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等到最后落座后都没有听到她讲出来,不由得暗暗纳罕,她抬头看向孙氏那边,只见孙氏正看着她若有所思,沈荔又礼貌的对她笑了一下,孙氏楞了一下,然后目光就挪到别处去了。
等丫鬟们都退下后,孙氏才开始问沈荔年龄,老家的经历,平日的爱好等等,不同于上一世由朱氏替她作答,这一世沈荔都清清楚楚自己回答了,不卑不亢的态度让孙氏心生好感,然而心里还是叹息了一声。
这时外面院子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周娘子在屋外头笑着喊了一声:“老太太,户部尚书的夫人和小姐到了。”
孙氏连忙叫丫鬟过来扶她站了起来,丫鬟在外间还没来得及赶过来,沈荔抢先一步走了过去将孙氏扶了起来,孙氏心中不喜,觉得这姑娘看着漂亮,心眼却多,没想到下一瞬,姑娘在自己身后揭下一张黄布和一根穿着红线的针来。
沈荔笑着把东西递给孙氏看:“老夫人,您的衣服上沾到这个了。”
孙氏拿过来一看,恍然大悟,这是昨日晚上睡不着在炕上缝补衣物时遗落在这里的,没想到竟然贴在了后背上。
等丫鬟进来搀扶后,沈荔连忙松开了孙氏,乖乖巧巧走到在朱氏的身侧去了。
丫鬟看到孙氏手中的布和线,嗔怪的接了过来道:“老夫人怎么又拿针线了,若是韩大人知道了又要怪罪我们了。”
孙氏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废话了,丫鬟忙将嘴闭上了。
而沈荔心里叹了一声好险,刚才差点忘记上一世也是这个时候,户部尚书夫人和小姐过来后,孙氏也是让丫鬟扶她站起来迎接,等转身坐下时被户部尚书夫人卢氏看到了她背后贴着的黄布,不伦不类的样子让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这便惹了孙氏好大的不快。
即使后面卢氏道了谦,但一生要强的孙氏在见她们的途中脸上再也没有了笑意,于是沈荔为了不让自己和其他人后面如坐针毡,还是帮孙氏解了这个围。
没过一会,户部尚书夫人卢氏和她女儿李奉珠走了进来,她们二人应该在路上听周娘子说过了,所以在见到沈荔和朱氏在这里时脸上也不见吃惊,几个人客客气气的见了礼,丫鬟搬来板凳,卢氏和李奉珠在沈荔她们对面坐下了。
上一世沈荔并没有仔细看过李奉珠,这一世她胆子大了一些,开始偷偷打量这个竞争对手了,只见对面李奉珠头微微低垂,面容秀丽,身姿修长,不骄不躁的坐在卢氏身旁,认真的倾听着大人之间的对话,姿态仪容无可挑剔。
上一世沈荔就想不明白为何韩溯会选她而不是选李奉珠,明明李奉珠各个方面都远胜于她,而且自己还是那样害羞内向的性格,作为韩府长媳她显然是不合格的。
在来韩府之前,沈荔认认真真把自己上一世进出孙氏院子的画面回忆了许多遍,按照韩溯的说法,他能见到她的场合只能是她进院子和出院子的时候了,进院子她表现的普普通通,没有什么特别的,那应该就是出院子的时候了,她记得那个时候,朱氏和卢氏还在门口和孙氏惜别,自己则和李奉珠站在东边檐廊下面看花,李奉珠当时指着一朵牡丹对她说了一句“这花真漂亮啊。”
当时她是怎么回的来着,大约是一句有些哲理的话吧,若是韩溯能看上她,八成是被她说的这句话打动了。
可让人郁闷的是这句话她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当时内向羞怯又有点自己想法的姑娘,一天能说出几百句不知所云又有些哲理的话,哪还会专门记住当时说的是什么话。
沈荔不知道的是,在她发呆想前世事情的同时,对面的李奉珠也在偷偷的打量她,刚才进来时,她就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对面的姑娘,听说叫沈荔,是太史令最小的女儿,刚从潭州回来的,长得真是漂亮极了,最吸引人的还是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又有些游离,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若是她从小就在京州长大,怕是提亲的人将门槛都要踏平了。
李奉珠来之前信心满满的,看来沈荔后又不确定了。
等寒暄半天,卢氏也不见孙氏将韩大人叫过来,心里隐隐有些不快,于是便客气的推了孙氏的留饭,带着李奉珠告辞了,另一边朱氏见状也识趣的站起来带着沈荔告辞。
孙氏让丫鬟扶着她起来送客,渐渐几人来到了门口。
如同上次一样,沈荔和李奉珠被挤到了东侧的檐廊下面站着,檐廊外面种着一丛牡丹花,碗大的花朵,红的,黄的都有,蝴蝶蜜蜂游戏其间。
李奉珠看了一眼沈荔,伸手指着一朵红色的牡丹笑道:“这花真漂亮啊。”
沈荔知道自己下一句很关键,但她实在想不起来了,可又不能不说,于是她绞尽脑汁憋,把脸都憋红了也没有憋出来,头上也出了密密一层细汗。
突然她灵光一闪,终于想起上一世说的那句话了,正当她准备说出口时,那边卢氏招手叫李奉珠过去了。
李奉珠给沈荔点了点头走了,沈荔脸色有些发白,心道完了,那句话彻底说不出口了,总不能对着空气说吧。
朱氏也喊她:“阿荔,别发呆了,过来。”
沈荔点头,正准备挪动脚步时还是顿了一下,对着刚才李奉珠指的那朵牡丹花道:“这花难道因为漂亮才能被人称赞吗,难道不能因它只是一朵花而被人称赞吗?”
说完满足的随朱氏离开了。
东厢房韩溯嘴角一弯,哪里来的傻姑娘。
等院子里的客人离开后,孙氏房里的丫鬟过来请他,韩溯因左腿的伤走的非常的慢,又不肯让下人扶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走到堂屋,此刻孙氏坐在炕上,周娘子则站在在旁边服侍她。
韩溯坐在一张下人搬来的乌木太师椅上,靠着椅背,姿态闲适,孙氏看了过去,发现他眉眼之间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在自己亲儿子面前她也不打什么诳语了,于是直接问道:“说吧,看上哪家的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