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弦大大的眼睛看看这儿,再看看那儿。
云川也是惊讶的。
一是惊讶来这里的居然是现任尘世处首领,二是惊讶沈若欢与现任尘世处掌门人的关系如此密切,甚至在沈若欢面前还显得有些卑微。
虽说他与大多数仙官一样都对沈若欢有意见,但从心而论,如果手下的人有这样的背景罩着人才办,何愁工作不顺。
“初弦呐,我这个身体不是很舒服,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的原因,兴许是感染风寒了,你陪我去诊铺看看呗。”他甚至咳嗽了几声,但丝毫没想到仙官和风寒这两个词之间的违和。
初弦:“……”
沈若欢:“……”
你是神仙诶?
你感染风寒,咋不直接说脑子有病。
但初弦嘴角微扬,拍了拍沈若欢的背,用什么都懂的目光激励着沈若欢勇敢的去做自己想要干的事情,她轻言:“姐姐,初弦觉得这个还不错,去吧。”
随后,她如同皇后娘娘身边的太监一般,煞有其事的说道:“云川伯伯,怎就如此不小心呢,风寒可不是什么小事,可得快些去找大夫。”
沈若欢:“……”
你可别瞎懂。
“有空吗?”江昱辞等到他们把戏演完后才开了口:“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大事。”
沈若欢的眉头不可见的皱了皱:“既然如此,我就先去忙了,尘世处的事情也应该很多吧,你毕竟是掌门人6的身份,下次还是尽量不要大驾光临了。”
见沈若欢要离开,江昱辞终是鼓起勇气拉住沈若欢的手:“今日你的生辰,可还记得?”
生辰?
这二字,她许多年没有听见过了。
似乎是从创立尘世处开始,没日没夜的干活,没有时间过这种日子。到了冥界后,是真的分不清昼夜,活着都很艰难,更没有时间去在意这种日子了。
这几年鬼王倒是给自己过了几次,但后面因为自己没什么心情,所以后面直接让鬼王拿银子给自己过生辰了。
江昱辞抬起手中的提篮:“能赏脸吃碗长寿面吗?”
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沈若欢想,是自己没有理由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小事。
人才办虽然资金有限,但是地方倒是不小,除去办公场所和寝室之外,还有一座偏院。
江昱辞拿出还是热腾腾的面条,在沈若欢面前放好。
吃的有些快,沈若欢突然感觉到有个硬邦邦的东西混入面中进入到自己嘴里。
不是什么宝石吧。
沈若欢皱眉,她可不喜这种剧情。
她抬眸看着江昱辞,竟发现神色中没能隐藏起来的紧张。
怎么办,不然直接吃下去?
不了吧。
“太久没有下厨,手有些生了,不知怎的就让这东西钻了空子。”昱辞说。
沈若欢一愣,视线终于记起来往下面走。
是一块小石头。
平平无奇的小石头。
就像是西红柿炒鸡蛋的时候混入的鸡蛋壳那样的平平无奇。
确实好笑。
沈若欢有些无语,但更多的是庆幸。
“这有什么,你为什么今天见我都如此紧张?”
素商君一向是喜怒无色的,今日的情绪不知怎的竟直接摆在了脸上。
属于素商君的肃然之意回来了些许:“其实,我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殿下帮忙。”
“烟火阁、冶铁工坊、钱氏银庄这几家铺子在各自领域有强大的势力,几乎可以说同领域的其他商人寻不到任何一点的商机,这些年来关于这些铺子的举报信件也是越来越多,给人界的经济形势造成了莫大的冲突。”
“这二十年来,我们针对这几家铺子前前后后进行过大大小小五次的突击检查,但没有一次能够找到错处去执行他们。”
江昱辞顿了顿:“所以,我们怀疑,尘世处的内部也不一定就是干净的。”
有些画面穿越二百多年的时间长河又重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清楚的看见过栖云洞中所看到的那些场景,她的悲剧,尘世处的动乱都是从商界失控开始的。
“你的意思是,想要我作为检查组的成员去检查这些地方?”
江昱辞点了点头:“不只是你,还有魔界墨旬身上的余娘。”
他这样的做法确实不错,锈钉拔了这么多次都没有办法,这已经不是工人技术的问题,而是态度。让仙魔两界的人员作为检查组的人员,既杜绝了内鬼搞事情的可能性,又能够向外营造出尘世处始终都是为了三界和平的站位。
但这都只是理想的状态下。
沈若欢顿了顿道:“你可否想过,如果这次商界大乱只是因为人界二心,那你此种做法确实能够取得你想要的效果,但是如果,我说如果,商界的失控若是还有其他势力的参与,这次的检查真的就能够达成你想要的结果吗?”
毕竟如果仙魔人三界的联合检查都不能寻到这些铺子的错处,尘世处也就再没有理由去针对他们了。
“我可以相信你吗?”
非常突然的、真挚的、不合时宜的。
沈若欢看着江昱辞的眼神略显的疑惑,似乎很不敢相信说出这般被情绪左右的话的人竟然是江昱辞。
“我从前跟你说过,在其位、谋其职、负其责、尽其事。如今是素商君、是人界掌门人的你与我一介仙官说出这样的话,合适吗?”
她将自己一生的心血交给江昱辞,便是希望有这样的一个组织能够无论如何护着人界,而并非如此意气用事的不理智。
江昱辞倒是笑的灿烂:“这才是我认识的殿下。”
仿佛是看到了那年剑门关前肆意潇洒的白衣少女。
他缓缓才道:“我知晓你与余娘之间的关系。云川虽为仙官,但在天上待的久了不谙世事,墨旬更不用说,四大家族中以‘废物’出名的公子哥,能到今天这个位置,全靠余娘。仙魔二界,你和余娘是最不会被三界的种种羁绊住的人。”
“殿下从前和我说过,九州的大好河山,万家的灯火炊烟,这是你最为珍贵的。”
“我并非是将尘世处的安危随意给到一个不知来历的仙官。我是相信,尘世处那未被忘川水、黑河水洗刷棱角的若欢殿下。”
“殿下,生辰快乐。”
“我有在替你守着尘世处,守着九州山河,守着万家灯火。”
————
穷荒绝徼,白草黄云,是那年的生辰;
万里苍穹如墨,秋风席卷边塞,黄沙卷起旌旗,是那年的剑门关;
国破山河,残墙断垣,是那年的十里坡;
黄土赤血,尸横遍野,是那年的人界。
身着白玉铠甲的兵卒浩浩荡荡的笼罩在整片天空,落日狂风像是幽冥界环绕的阴间曲目。
有人爬过万千尸体,举起了人界的大旗。
一阵泠冽的仙力从他的心处穿过,渗出怖人的鲜血,红的刺目。
“渎神者,死。”
那穿着黄金战甲的男人看着遍地的尸体,就像是看蝼蚁般。
压城的白云退去,只剩那男人毫无感情的看着满地零落着的生命。
沈若欢知道,他还在。
于是拼尽最后一口气从尸堆中爬出来,渗血的双眼,目光灼灼,黑发任舞。
她撕心裂肺的看着高高在上的天帝陛下:“沈洲!你疯了吗!”
沈洲周身仙气散去,褪去了黄金战甲,一袭白衣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般。
他站在沈若欢面前,踩在沈若欢战友的肩上,眼中的戏谑之意反倒更浓烈了几分,纤纤玉手勾起沈若欢的下巴,就像对面是自己万物一般:“我疯了?你当真以为建立个尘世处就能视神仙于无物?我说过,渎神者,死。”
像是忘川河畔绽放的曼陀罗花一般的灿烂,沈若欢只感觉到自己没办法呼吸,隐隐约约听到那个疯子说:“哪怕是你,也一样!”
自从沈若欢建立尘世处之后,天道给予了这帮人不少的好处。
比如她们的寿命都越来越长;
比如沈若欢记起了以前的某一世……
她并不知道自己在那个故事中扮演的是什么身份,但她清楚的知道有这么一个仙胎落入人界后,被人视为灾星,从此受尽欺凌,遭人白眼,受人轻视,甚至体无完肤,整日被肮脏话埋没,有人逼着他学狗叫,有人打的他只能像狗一般。
王母娘娘都笃定他无法只一世就回到九重天上。
但当他终于摸索出一条勉强能够生存的路时,却将有的所有给予了路边的少年乞丐,自己活活饿死。
他便是沈洲。
有人说,他曾经见到过黑暗,但却从未沦陷。
事实并非如此。
他回九重天后,凭借着本就优秀的出生,拼命十三郎般的工作,终于经过公投,任命他成为了天帝。
然后在上位的第三天,下令屠城。
尘世处所在的南朝皇都也是他曾经的屈辱之地,率先受到血洗。
但他杀尽了南朝的所有人,却唯独留下了尘世处。
他说:“你似乎想要与神对抗,既如此我便饶你一命,让你好好看着这些蝼蚁是如何因你尘世处而灰飞烟灭。”
似乎是过了无数个日夜,刺骨的寒意将沈若欢紧紧包围。
像是剥茧成蝶,又似飞蛾扑火,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看见了这世间的光。
江昱辞带血的手腕就这样出现在她的眼眸之中。
呼吸孱弱,一束弱光从洞口探进来,带着污浊的空气与灰尘。
她与江昱辞许久没有说话了。
兴许是当初在栖云洞看到的未来,又或许是尘世处建立至今她所承担的压力。
“是你,救的我?”
江昱辞怔怔的看着沈若欢,眼瞳似乎都忘记了转动,脸颊上的肌肉隐隐的颤抖:“活过来了就好。”
“沈洲呢?”沈若欢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竟然活下来了。
江昱辞垂眸:“大概是觉得自己动手费力气,走时在四朝都放了把火,把人也给烧疯了。”
大雪纷飞,她和江昱辞说:“昱辞,我想回家。”
一路上,战火纷飞,百姓颠沛流离,无处安身。
她看见视人命如草芥的烧杀抢掠;看见过痛不欲生、走投无路的人民选择死在乱葬岗中;看见步履蹒跚的老人将仅有的生机颤颤巍巍的交给黄发小儿,未来得及说一句好好活着,便匆忙奔赴了黄泉。
但她也看到过山河倾覆下,依旧有人围了手无寸铁的百姓与神斗争;看到曾经他人口中的纨绔子弟站在难民前质问天帝所作所为;看见歌女唱着亡国之歌,血溅神像身前。
她看着早已破碎的河山,许久没有燃起的灯火炊烟,日复一日的断壁残垣,说:“九州的大好河山,万家灯火炊烟,是我一生所愿,纵然赴汤蹈火,甚至不得好死,终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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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一盏上弦月从树梢升起,清辉洒在高耸的城墙之上,桃花的香气与月华相拥,一袭青衣独立于此处。
沈若欢忍不住赞叹这好酒,百年的功夫倒是比自己想象的更为醇厚不少。
喝的多了,只觉月光朦胧下似乎有人朝着自己走来。
她自嘲的笑了笑,酒喝多了果然容易出现幻觉,突然想到哪本话本中描述的,每当主角迷离之际,总是能够看见自己的父母,给予其无穷的动力激励其继续前行。
这样想想,父母早就入了轮回,有这样的机会倒是真的想要见见他们。
她用力睁开双眼,想要看清楚来人的真实面貌。
红衣飘扬,肆意潇洒。
是曾经的平乐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