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哲在办公室刚脱完外套,周永辰敷衍的敲了敲门,还没等他应答就迈着长腿走进来了。
“怎么个意思?觊觎我的身体?”苏哲吊儿郎当的把衣服领子一扯,露出半个膀子调戏他:“让你一次看个够。”
“滚!”周永辰结结实实的踢了他一脚。
“我操,你轻点。”
苏哲套上白大褂,随意的问:“谁惹你了,怎么还憋着股劲儿上我这找存在感来了?”
“你跟那女囚犯什么关系?”
“吃醋了?”苏哲把手搭上他的膀子,说:“放心,鱼羊是我发小,小学四年级就认识了,我对她不感兴趣。”
周永辰扣住他的肩膀,将他的胳膊反剪到身后。苏哲吃痛,唉唉叫着,没正形的说:“大爷儿饶命。”
曹洋过来找两个人,看他们那暧昧氛围,老成持重的板着脸说:“两位,开会了。”
苏哲赶忙挣开周永辰的控制,一溜烟追上小警察,叫着:“哎,小曹妹妹,别生气啊,我俩闹着玩呢。”
周永辰心想,就这么个恶心玩意儿,他到底是怎么当上法医的。
会议室里摆了张白板,周永辰带着刑侦、痕检的人和法医正在一块开会。他看一眼苏哲,正色道:“苏法医,你先说说解剖情况吧。”
“死者舌骨没有骨折痕迹,气管切开后内壁呈红色,这是气管被高温灼伤后的明显表现。气管内壁发黑,说明死者吸入了烟尘。双肺表面有许多出血点,窒息现象明显。”
“等会。”周永辰打断了他,问道:“窒息是因为火场里氧气少还是因为别的?”
苏哲摇头,“与其说是因为氧气少而窒息,不如说火场里一氧化碳中毒的征象会更明显。”
周永辰示意他继续。
“还有一个重要发现是,赵彩红的肺泡比较清亮,说明她溺过水。”
曹洋“啊”的一声,叹气道:“原来真的是谋杀。”
“我说完了。尸体给我们提供的证据就这些,她身上有被火烧和溺水的双重痕迹。”
周永辰的眉毛微不可见的动了动,他拿着手中的中性笔,看着白板上的关系图,偏头跟曹洋说:“先从陶向勇开始调查吧。”
*
陶鲜早上跟苏哲分开后,便去了德友巷去找陶向勇。生活了十七年所谓“家”的地方,已经在焦土中化为灰烬。
她找到开在巷子里的一间狭窄斑驳的小宾馆,门脸上用白底红色的印刷体写着“宾馆”两个字。
陶鲜走进去,宾馆老板娘是个五十多岁过于肥胖的女人,不是巷子里常见的熟悉面孔,大略是来做生意的外地人。
老板娘一双细小的三角眼好不容易从满脸堆肉的褶皱里挣扎出来,精光闪闪的打量着眼前这个不苟言笑的女人。在听明白陶鲜的来意后,她的脸色变得十分不客气。
“你是他什么人?”
“他女儿。”
“哦哟,你赶快把他弄走!快点快点!我怕他喝死在这里。”
“你先带我去见他。”
老板娘拿着一串钥匙,两人宽的楼梯她一个人就撑满了,走两步路便用单手按在膝盖上喘一喘,然后再往上走。
门被打开,屋里拉着窗帘一片昏暗。一股充斥着食物发酵和肉皮发酸的味道扑面而来。老板娘刚吃完早饭,那些尚未消化完的豆浆油条差点从胃里呕出来,她不耐烦的扯着嗓门大喊:“要死啊,老陶,你女儿来看你了!”
一个黑影骂骂咧咧的从床上坐起,窗帘被“刺啦”一声拉开,陶鲜看见他父亲胡子拉碴的一张脸。
酒瓶横七竖八的摆满了整个床头柜,地上散落着烟头、瓜子皮和吃剩下的外卖盒。洒落的菜汤泼在地上,狼藉中越发的脏污不堪。
“老天爷,你把房子糟践成这样,我还怎么租给别的客人?”老板娘生了很大的气,她蛮横怪叫着,“这生意没法做了!你上午就退房!我不租了,造孽啊,真是造孽!”
说完她又气喘吁吁的下楼去了,离开的脚步里带着怒气,每踏一步,整栋楼都在摇晃。
陶向勇看着走进来的陶鲜,浑浊发黄的眼珠里一丝光也透不进来,这是算计的、阴暗的,被生活狠狠折磨过的一张脸。
陶鲜想不起来,七年前的他也是这样吗?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她在狱中偶尔想起他的模样时,总是比现在年轻一点,干净一点?
“你来干什么?”陶向勇恶狠狠的盯着她,说:“我没有一分钱给你。”
陶鲜心知肚明的笑了,“说的就好像你有钱似的。”
陶向勇脑子不清晰,他害怕被算计,闭口不肯再说话。
“我知道你手头上还有点钱,你不用藏着掖着的,我也不会跟你要钱。”陶鲜紧盯着他,突如其来问一句:“我妈的死你参与了吗?”
“别给老子放屁!”陶向勇猛地从床上冲过来,高高扬起的要揍人的手被陶鲜给躲开了。
“你可以不告诉我,但警察马上就会来找你,现在跑还有机会。”
陶向勇狐疑道:“你怎么知道?老子没做,怕什么!”
她笑起来还是那样,温顺无害,无比真诚。“我相信你没做。不过你知道吗?姓铉的死了,就算妈妈的事情查不到你,但警察不会查到他吗?万一查到了,你能全身而退吗?”
父亲的瞳孔被无限放大,因为离得近,陶鲜能够清晰看到他眼中的变化。她冷冷笑着,继续说:“他拿了我妈的保费,自己想了个办法,或许是真死了,更大的可能是畏罪潜逃了。我猜你拿的并不多,你知道保费有多少吗?他怎么跟你说的?”
陶向勇疑惑的伸出三个指头,陶鲜摇了摇头,伏在他耳边说出了一个数字。
父亲的瞳孔更加失去了焦距,愤怒的火焰将他发黄的眼珠子烧成红色,暴躁而难以控制情绪的男人气得大喊大叫:“妈逼的,这个狗娘养的王八犊子!你刚才说他死了?他死了我上哪要钱去?!”
陶鲜靠过去,又悄悄的说了几句话,难得的,陶向勇竟对她言听计从。
陶鲜交代完这一切,转身就要走了。陶向勇突然叫住她,涩滞的问了一句:“你现在住在哪。”
是个想要讨好的卑微姿态,显然,她取得了父亲的信赖。
陶鲜最后看了他一眼,清晨的阳光将屋里的一切污浊不堪全部照亮,黑暗无所遁形,只好全部跑进她的眼睛里。
“不用担心,我有地方住。”陶鲜的眼波里漾着最后一丝温情,她轻轻道:“爸爸,你保重。”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陶向勇听到她很多年都不曾再叫过的这个称呼,像是突然之间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骨血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但是她是因为什么入狱,怎么入狱又是怎么出来的,他对她的了解不会比陌生人更多一点。
两天后,当周永辰带着曹洋查到德友巷的宾馆时,陶向勇已经踪迹全无。宾馆老板娘看到警察证不敢隐瞒,只说是他女儿来找过他。
周永辰的脸立马就黑了,他就知道自己的直觉不会错,这个女囚犯温顺的面孔下有一颗不安分的心,只要有机会,她一定会再犯事。他有职责制止她的一切恶行。
曹洋又开车来到陶鲜住的地方。他一旁观察着周队的神色,心想这个陶鲜果然不简单,能把一向温和有礼的周永辰气成这样,上次明明就说过不要再惹她,果然是说到做到,手段非同一般。看周队这气势汹汹的模样,也不知道两个人见了面又该吵成什么样了。
周永辰下了车,顺手就把车门给甩上了,“砰”的一声巨响,好似眼前这座独栋的破旧老公寓都震了一下。
“哎哟,吓死了。”
住在老公寓里,小八隔壁的邻居米米刚下了夜场的班,浑身上下正被折腾的伤痕累累。蓦地见了这么个身材高大、长相英俊、气质干净的优质男生,瞬间就眯起了眼睛,这不比伺候那些挺着啤酒肚身上还有狐臭味的中老年变态强多了。
“哥哥,你吓得我心脏病都快犯了,你摸摸,看跳的快不快。”
周永辰看她的打扮大概就知道是什么人了。从小到大,待在他身边的大多是些受过良好教育且多种才艺伴身的女性,举止优雅谈吐落落大方,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主动且娇滴滴的女生。
“或许你认识陶鲜吗?我来找她。”
“陶鲜?”米米想了想,“小八家新来的那个姐姐?不爱说话那个。”
她口中的人周永辰总归也是不认识的,但不爱说话倒是挺符合那个女囚的做派。“应该是。”
“那我要是给你叫下来了,哥哥你该怎么谢我呢,加个微信好不好?”
女孩子举着手机非要跟他加好友,周永辰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实在躲不过,万不得已只好亮出了自己的证件,“请配合我们执行公务。”
米米吓了一跳,忍不住开始怀疑陶鲜的来路。她又恋恋不舍看一眼男人的脸,心不甘情不愿的说:“好嘛,你不要这么凶。”
米米过来敲门的时候,小八已经去上班了,陶鲜正在看铉武妻子发布的动态。昨晚她仍然用夫妻俩共用得账号开了直播,悲恸的告诉大家她老公去世的消息,狠赚了一波流量,助眠枕头的销量破了这一个月来的新高。
陶鲜想,或许过一阵子,她就会说自己晚上持续失眠,再吃一波卖惨的红利助力枕头销量翻番也说不定。只不过陶向勇已经消失两天了,这女人的状态却未见异常,难道他的计划失败了?不,或许她该沉住气,等一阵子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
突然响起敲门的声音,陶鲜警觉的关了网页。她走出房间,从猫眼里看了一下才打开门。
米米掩着嘴打了个呵欠,仍是上下打量着她,倦怠的说:“楼下有个小哥哥找你,长得可帅啦。是你什么人啊?”
陶鲜纳闷,现在这个时间,谁会来找她?“不认识。”她想关门了。
“哎!”米米赶忙挡住了,眨了眨眼睛说,“是个警察哦,巨帅。可是执行公务的警察为什么会来找你?”
陶鲜立即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她突然牵了下嘴角,很好,他还是来了。
米米一旁看着,到底是年纪小,世故里还带着丝尚未褪去的天真,她试探着问:“介绍他给我认识一下呀。”
“好啊,”陶鲜应得十分痛快。
米米刚才见她笑还以为两人关系不一般,现在见她这种态度倒是又给搞迷糊了,“你们没在谈朋友啊?”
陶鲜温顺的笑容里藏着恶毒的真心,“谁活的不耐烦要去招惹他。”
“我呀。”米米哈哈大笑着,一步三摆的回了隔壁自己家。“你快去吧,人家等着呐。”
陶鲜带上门,往楼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