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生愣了一下。
眼前这个是真的师尊?
他生气了?
这人正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腕,如同被铁钳死死制住,丝毫动弹不得。一双眼如同凝住了一层严冰,牢牢地盯着他。
——肯定生气了。
池生已经做好了要被训斥的准备。措不及防的,对面的人却重新低下了眸,如同失了魂儿般再度平静下来。
池生:“师尊?”
对方没有反应。
池生起身用手掌在他眼前微微挥了几下,看着这人丝毫无波澜、死气沉沉的眼眸,又叫了一声:“师尊?”
林飞弦的眼瞳微微颤动着,呈猩红色,散涣地盯着眼前一个虚空的一点,下一刻,蓦地呕出一口血来,瞬间面如金纸!
水月境本是一方幻境,人身处其中,多半是灵魂之体,若有受伤迹象,则本体肉身就是重伤状态!
心中瞬间停滞一刻,池生急忙扶住他:“师尊!发生什么事了?”
林飞弦的身形微微晃了晃,他痛苦地抓着胸前的衣襟,额间渗出冷汗,眼神逐渐对焦:“你……”
他没说下去,死死地蹙住眉,点住了身上的大穴,暂时止了伤势,静息打坐了一会儿后,他睁开眼,面若九尺霜冻:“这节课,应该已经下了吧?你不出水月境?还在这干嘛?”
不知林飞弦带弟子下山历练时遇到了什么境遇,竟能被逼至这种地步,而显然他也不愿让弟子看到这幅模样,语气有些不耐。
池生一本正经地扯谎:“方才师尊所教,我……有一点没听懂,沉浸在其中思考,一时忘了时间。师尊……你们外出遇到了什么?”
林飞弦沉默了一会儿:“……我们没事,你不用管,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这段时间要好好修炼。”
他嗓音虚弱,这番话也是极力压缓了声音,很是温柔。
“行了,出去吧,将灵石内的灵气收回来,就能离开水月境了。”
池生看着他。
林飞弦的声音冷了几分:“怎么还不走?”
池生咬住嘴唇,点了点头:“那,师尊要照顾好自己。”便依言离开此处。
出水月幻境结界后,池生呆坐在教室中,一连问了好几个人,除了他所有人见到的都是简单的幻象,都不知师尊受伤的事。
池生默默地将林飞弦受伤的事压下来,没有透露出去半分。
心却静不下来了。
——林飞弦为什么会受那样重的伤?
午间在饭堂,池生与一起用餐的李落说了这件事。
公仪陵与李寻都跟随林飞弦一起下山历练,池生在师门没什么朋友,只能求助李落。这人很是可靠,池生既可以找到求助希望,又不用担心他会把事情泄露出去。
李落听过后,表情也有些严肃。
池生心中顿时一跳:“师尊他、他不会有事吧?”
对方强牵扯出一抹笑意,安慰他道:“小池生,先别太担心,师尊实力强横,带弟子下山历练几乎不会有危险,我在想,他的受伤,或许是因为那个东西……”
“那个东西?”
“一把剑。”李落道,“孤鹜峰上,有一把被师尊封印的剑,我也是无意间听师门中真人们所讲,那把剑强势霸道,杀气极重,师尊一直以自身元神牵制它。”
池生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知道,他见过那把剑。
——诛邪!
李落继续道:“因为以自身元神压制剑气,只要它有所波动,师尊必定遭到创伤,现下看来,或许是剑出了什么问题。”
他将这个可能告诉了池生,却不让池生继续管下去。
“师尊修为高深,自然会有方式处理,调养自己的身体,你就不要太操心了。”
李落虽没有那样说,意思却表现得很明显。
那就是,他什么也做不了。
池生感到有些低落,默默地扒着饭。
过后的几天,他总会捏着封印水月境的灵石,尝试再次进入其中,见到林飞弦。
他却不在,苍茫的一片长空与澈净的湖面中,只有池生一人独自傻站着的身影。
乐器演奏亦由别的师尊暂时代课。
日后的生活过得规律而平静,在林飞弦下山带弟子历练的这段时间,池生依照约定,每日认真上课背书,努力塑造经脉,流转灵气,日子过得飞快。
他遇到有关课本理论的困惑,就会向李落请教,两人经常相伴一起到藏书阁去读书学习。
而池生被传出的“白鹄”之名也没有最初那般讨论热烈了,大抵是众弟子过了一时脑热的阶段,开始冷静地意识到火灵根的池生与冰灵根的白鹄的不适配性,以及事实上两者的灵气差异。
但毕竟曾借助白鹄的热度得了一波关注,池生在师门中仍坚守着一小部分的仰慕者,虽不如白鹄之名热烈,却也让池生有些头疼。
就这样过完了大半个月,每天的日子都过的飞快。
也极慢。
他每日都会想到林飞弦,如同在心底的种子破土而出一株小芽,逐渐生长攀高,将他牢牢拴住。
他会想,林飞弦的伤如何了,在师门外会不会遇到什么艰险,会不会偶尔想起师门中的弟子,会不会想到自己?
就这样每日地想,每时地想,每刻地想。
直到这日他顺着山路一路向上走着,才意识到已经已经不知不觉间身处在孤鹜峰之中。
池生:“……”
或是只为了寻求一个有关林飞弦的慰藉。
——而并非是想去验证诛邪剑的现况。
孤鹜峰水秀山岚,幽静寂寥,大抵是林飞弦实在太追求清净,除了植株,几乎见不到生物。
更别提可以发现池生上山的师门弟子。
然而他就在转角上石阶的那一刻,他遇到了一个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下意识捂住口鼻,尽量放缓自己的呼吸,好在对方似乎正在潜心深思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他。池生躲到一边的树后,看着对方缓步一阶一阶地走上去。
临澜君!
林飞弦不在山内,他此刻并没有理由身在此处!
难道他也知道了林飞弦受伤的事,所以和自己一样,上山来探查诛邪剑的情况?
池生紧紧地定着临澜君,在某一个界点,对方毫无预兆地猛然抬起眼,冷冷地向池生射来!
那眼力中带着杀意,如同蓦然挥出的一道剑气,池生就感到自己心中顿时一窒,一道刺痛传来,抑制不住跪下身,死死地抓着心脏!
他被发现了!
临澜君看着他,居高临下地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屏住呼吸这种小聪明,也能躲过别人的眼睛?”
池生死死地咬住牙,不甘地对视着他的双眼,那双眼里淬着毒液,在某一时刻闪过一道危险的冷意。
如同森冷的蛇。
池生额上冒出一抹冷汗,面上牢牢板住:“参见临澜君。”
他冷声道:“你上孤鹜峰,要做什么?”
池生沉默着。
“说话。”
“……琅雪君走前,命我照顾山中草圃中的灵株。”
临澜君挑眉:“草圃?”
“在山腰处一座灵泉旁,都是琅雪君精心栽种的。”
临澜君的目光不停地游走在他身上的每一处,似是要找出他的破绽,见池生不露怯,面上坚定,却却没有怀疑。
但他还是提出了一个令人窒息的问题。
“你刚来师门不久,似乎与琅雪君的关系很好啊?”
甚至想到了为林飞弦照顾草圃的理由——此时,光速转动的头脑却猛地停滞住了。
他缓缓措辞道:“……师尊他,向来对弟子照顾有加,我受到琅雪君的诸多照拂,自然对师尊也尽心竭力。”
临澜君哼了一声,却没多说什么。
他没好气地将池生直接赶下了山。
池生没能探出临澜君上山的目的。
但肯定的是,临澜君看自己的眼神,比之前要更加不友好。
他走到山腰处,寻到那方草圃。逃离气场极度逼迫的临澜君后,他还心有余悸,重重地调整了几下慌乱的呼吸,这才缓过来。
他在草圃前蹲下身,看着灵气植株的叶子青翠欲滴。
上次他从孤鹜峰下山时,不经意间发现了这个草圃,当时他就看出了它们皆被精心照料。
刚刚对临澜君说的那番话,全然是带着赌的成分,胡编乱造出来的。
一边除草捉虫,他一边想。
临澜君此番上孤鹜峰,并不是很光明正大,甚至还特意将他赶下山。
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此事告一段落后。
原本以为与临澜君的交集短时间内便就此为止,却在大半个月后,池生迎来了他的新课程——剑术入门。
经过每日游走经脉周天,现在他的灵气已经有所进步,加上是林飞弦对他期待,对这门新课程不由得有些兴奋。
因为是学剑的课程,大家都要去往器院学习,竹岛上一片绿竹飒飒,风卷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翠色连绵。在这片竹海中舞剑,很是风雅。
可池生一得知教剑的师尊是临澜君时,就觉得全部的风雅都倒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