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落轻声细语地安慰他。
“不必自卑,你不丑也不笨,你很可爱。”他顿了顿,“小池生已经很厉害了,昨日太极广场,有人说琅雪君的坏话,你为了保护他的名誉,不是主动出头了吗?令我十分敬佩呢。”
池生看着他:“……你敬佩?”
李落笑道:“怎么了?你今日这泄气模样,难道是琅雪君说你什么了吗?”
池生摇摇头,关于太极广场的事,林飞弦对他只字未提,但是池生心里总是没底的,既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是个急躁的人,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其实对他……
公仪陵从另一边探过脑子来:“反正三日后你要去落霞峰,就顺便去隔壁见一见琅雪君嘛,和他解释一番,到时本少爷再靠我的人脉给你在师门一传,你这良好的形象不就建立起来了!”
正在啃猪蹄的李寻抬起头:“啊?太极广场怎么了?你们说啥呢?”
李落一手把猪蹄塞回李寻的嘴,另一手摸了摸池生的头顶:“我觉得可行。”
李落的手掌很温暖,轻柔又安心,像是树爷爷抚摸他头发的感觉。而李寻公仪陵两个活宝,虽然聒噪强势了些,却也像蝶谷中青鸟姐姐们在他耳边叽叽喳喳的模样。
池生抿了抿唇。
本以为面对人类,他总是无法顺利与之交流的,现在看来,突然就觉得自己一只丑小鸭,似乎已经融入了这个陌生的环境,有些奇妙的感动。
在出主岛去落霞峰与孤鹜峰的日子前,这三日池生每天重复背书弹琴、吃饭睡觉的生活,逐渐规划出了自己的专属行程:
早晨卯时起床洗漱穿衣,他没有吃早饭的习惯,打理好自己后就在辰时去梅岛上课。最主要的专业课是乐器演奏与练气疏通——乐院弟子以乐器制敌,主靠灵气,这两节课相辅相成,都是池生不太擅长的。
午时便与李氏二人、公仪少爷用餐,下午若有课则去上课,没课则去逛妖宝斋。酉时再去吃晚饭,然后回妖苑寝室,戌时洗漱,背书,弹琴,吐纳。亥时睡觉,梦中孵蛋。
对于被传得沸沸扬扬的“为琅雪君大打出手”的谣言,池生不去理它,它自己反倒慢慢消失,一些正义人士站出来主动为他辟谣,一时间师门中又有大多数人倒戈,说池生不争不抢,默默忍受,给他直接扣了一个小可怜儿的帽子,接下来又迅速成立起了一个白鹄后援会,都是狂热的女弟子。
不知公仪陵和李落是否动用了自己广大的人脉为他辟谣,总之如今就是他不去主动找林飞弦解释,对方也应该知道真相了。
池生按照约定在三日后上落霞峰。
这日正好是一个云淡风轻的周末,全天没有课程,池生刚孵好了自己人生中的前两个灵蛋,起了个大早打算先去妖宝斋换玉符,再去见公仪陵。
妖宝斋内,第一桶金入兜,还没等捂热乎下一秒又要拿出去,池生要赎回林飞弦的那双鞋。
山羊老板扶着烟斗,一双老花眼眯在了一起,迷迷糊糊道:“那个白靴……哎?好像昨日刚被人拿走。”
池生双手顿时扒住前台柜沿:“谁拿走的?他花了多少玉符?我、我可以多出些,不能让别人买走!”
对方敲了敲脑袋,也记不清了,在木柜处来回翻了翻:“小兄弟对不住了,妖宝斋也是有妖宝斋的规矩的,人家如果要出玉符买走,老朽没有拒绝的理由啊!既然是入了妖宝斋的物品,都是没有主人的!你出再多的钱也没用啊!”
理的确是这么个理,池生觉得眼前一黑。
师尊的东西被别人拿走了。
他害师尊的东西没了。
他应该怎么补救?
师尊知道后会不会生气?
——这个问题比前几个严重许多。
不过,林飞弦真的会记得他送给自己的一双鞋吗?
池生祈求他最好不记得。
最后池生留下了赎回鞋子的玉符,用剩下的玉符买了一颗蕴灵蛋和五瓶聚灵丹,哭丧着脸与山羊老板礼貌道别,动身前往落霞峰。
池生离去后,山羊老板用烟斗敲了敲池生孵育好的两颗灵蛋,蛋身晶莹剔透,蕴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流动的悬浮血线,他揉了揉眼睛,这奇异的成色他从未见过,不禁喃喃道:“这……是灵鸭蛋吗?奇了怪了。”
-
但灵山脉,除群山环绕的师门主岛外,四周亦有峰峦叠嶂,几座景色宜人秀美的山峰则是门内师尊们的居所,较出名的便是“落霞孤鹜、秋水长天”四峰,剩下亦有许多山名出自古诗,依照山中景色特点命名,虽是附庸风雅,却也别有意味。
踏风徐徐,云舒冉冉。池生从林间的山径慢慢地走,晨起微光被翠叶剪出斑驳的光影,披一身碎银在肩,他轻轻嗅草木混泥土的清香,丢失师尊之鞋的阴霾暂抛脑后。
落霞峰颇为阴凉,由于晨起的关系,空气又潮湿,脚下靴踩上山阶时都会轻微打滑,池生小心地行至落霞峰山腰的石门之时,公仪陵已抱胸在此等候。
今日大少爷没有穿师门中的白袍校服,而是一身赤白相间的轻铠,袖箭与膝下长靴紧紧贴裹着肌肤,马尾高束,绾一只金色发扣,衬得红梅耳坠愈加明艳。
全身上下写满了有钱。
公仪陵皱眉道:“你怎么总是迟到?”
池生道:“山路有些滑,对不起……”
好在大少爷也并没有过多计较,两人一前一后顺着石门上的山阶继续走着,公仪陵在一片翠林中寻间隙给他指旁边那座能睨到顶峰的山:“那就是孤鹜峰,琅雪君的住处,与我们脚下所踩的落霞峰相邻。旁边还有秋水峰与长天峰两座,以后有机会你也会去到的,师门中的秘境塔就建在长天峰。”
循着他所指,池生望过去,就见一座秀丽山峰隐在一片云雾之中,那山顶之上似有一抹白蓝影若隐若现。
池生慢慢道:“师尊……?”
公仪陵也抻脖子去看:“嗯?你说琅雪君?”
池生再眨眨眼,山峰上分明没有任何人,刚刚那遗世独立的身影似只是他的幻觉。
公仪陵道:“肯定是你眼花了,这个时辰琅雪君通常都是在山里水榭中下玲珑棋,不可能出现在山顶。”
这公仪少爷不愧是各位师尊的大狗腿,熟知他们的习性。借着这个话题,池生开始蔫坏地打听林飞弦的日常:“其他时候师尊他还做什么?”
“嗯……也没什么,除了必要地去君子山上课、在主岛用食,其他时间就都自己在孤鹜峰呆着,也不见人,我哪里知道他整日做些什么,无非就是无聊地下棋、弹琴、练剑、打坐,他那人也没别的事可做了……”
声音戛然而止,池生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临澜君背着手站在山阶之上,逆光直立,应在此等候了有一段时间。
公仪陵恭敬道:“临澜君,您怎么亲自下山等在这?”
临澜君却没看他,目光似是而非地扫过池生,沉声道:“有新弟子第一次上落霞峰,我自然得亲自来带他上去。”说罢,衣袖一拂,他转身继续往上走,“跟我来吧。”
池生觉得临澜君看他的眼神很冷,不是琅雪君那种淡淡的漠,而是一种危险的森寒,透着若有若无的侵凌,让他想起了妖山山洞中那种阴冷如蛇的鬼藤。
蛇是鸭子天敌的一种,这样直觉的恐惧让池生的步履慢慢缓下来。
公仪陵转头看他道:“你怎么了?走啊。”
池生咬住嘴唇:“……嗯。”
毕竟临澜君也是但灵山的第一上尊,若真想对他不利何必大费周折,况且池生也觉得自己并不具备被临澜君威胁的条件。
山阶两侧是林木,上一大阶后,则引出一帘水瀑依山飞湍,连接水汽蒸腾的湖面,碰撞出淙淙相豗之音。闲庭信步的临澜君却毫无预兆地在山石上停了下来,低低地在唇边轻笑:“飞弦,稀客啊。”
池生顿了一下。
林飞弦?他在这里吗?在落霞峰上?
池生刚停住脚,膝弯处突然被某股外力击打一瞬,猝不及防地整个人忽地脚底山石一滑,跌落入泉下山湖!
双手在半空胡乱挥舞之际,莫名地勾到一襟衣领,那人却不足以使他立住身形,反而感到对方刻意下倾,最后两人双双落湖!
山泉下的湖冷得彻骨,全身的每一处骨骼都仿佛被碎冰滤过,池生在冷泉中乱扑通一阵,就感到腰间骤紧,被一双手臂揽住身形。潜意识的求生欲使他顺势抱住身旁那棵救命稻草。
等他感受到手掌下的温热细腻的肌肤后,整个人才缓过神来,对上林飞弦幽深的目光,全身血液迅速倒流,整个人都僵住了。
林、林飞弦?
他就像一只抱着树干不肯撒手的树懒,双手大开、张牙舞爪地攀着林飞弦的肩膀,两腿紧紧缠上了对方的腰肢,才得以大部分i身体脱离湖面。
林飞弦则半身都在水下,脸上也被池生所扑腾的泉水浇湿,鬓间几绺湿发紧紧贴住双颊,脖颈流动的水珠如同游走的一条晶莹银龙,蜿蜒至湿透的衣襟下。他不动神色地与池生对视,目光平静。
下一秒,他将池生从身上扒下来,夹在自己腋下,用一臂捆住,踏着水花飞了上去。
山石上临澜君对他莞尔:“落霞峰的山泉可是冷如严冰,飞弦,你没事吧?”
林飞弦牢牢地注视他的双眼,手背点拭着下颌的水珠,道:“无事。”随后将早已呆愣住的池生放了下来,冷声道,“只是这弟子毫不稳重,毛毛躁躁,竟能将我一起拽下泉湖里。”
临澜君笑道:“谁让你非要隐形身跟着我们,这孩子也不知你在这,乱扑腾两下,自然就伤及无辜了。”
池生跪坐在地上,心脏猛烈跳动,双手牢牢撑着地面,才不至于倒下去。
掌中残留的温热分明慢慢离去,池生却感到无比的火热,几乎烧透。
池生微微抬起头,见林飞弦正在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林飞弦道:“不知死活。”
虽然平日他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但池生觉得眼下这个情况,没有表情往往更是恐怖。
池生急忙跪下身:“师尊,我知错了,请师尊责罚……”
抬头一看,对方被打湿的薄薄一层衣襟服帖在肌肤之上,半遮半掩地透出之下肉身的轮廓,清冷的长睫上落几滴旖旎水珠。
池生蓦地感到喉咙一干,一股血气直冲头顶。
“委实该罚。”就听林飞弦道,“临澜君,我要带他去领罚,你介意吗?”
“去哪领罚?”
池生就被林飞弦拎起衣领提了起来。
“——孤鹜峰。”
林飞弦:抱歉,带走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落冷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