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止揉着眼再次醒来时正躺在病床上,手上还打着点滴。
周围多少有点老旧,看上去是那种有点年岁的诊所。
钟止无情吐槽:你们恐怖游戏能不能搞点创新啊,万变不离医院是吗。
眼见病床上的钟止就要拔针走人,眼疾手快的大夫一把按住了。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虎的吗?
钟止看着面前的白大褂,眼皮都不抬:“这次又是什么剧情啊。”
一句话给大夫问害羞了。
旁边小护士脾气倒是大得很,摆着臭脸把钟止骂了一顿,说他当街低血糖晕倒,王荇一家送他来的社区诊所。诊所没给他打120就不错了,醒了还整一出狗咬吕洞宾。
钟止顿时羞愧,对着吕洞宾大夫连连道谢,还掏出社保卡对着大夫夸下海口:“吕大夫,今天的葡萄糖我请了,随便刷。”
大夫:……好的,狗哥。
这一晕耽误了回程的飞机,最早的一班也要第二天。
大夫来给钟止拔针的时候看见他在刷着订旅馆,以为他没找到亲戚无处可去了,热心的给钟止推荐这个城市的旅游景点:“来都来了,多去转转嘛,咱们这的很多展馆也不错,城市发展馆、博物馆、科技馆什么的,每年都有大学生来学习参观。”
“城市发展馆?”
“对呀,咱们这个城市的一些历史发展、重大节点什么的,馆里都能看。”大夫热情地介绍,“王荇说,还帮你去隔壁社区办问了你那个亲戚呢,就是人都下班了,得明天才能给你答复了。”
钟止低头看着帮他按着针口的温热大手,点了点头,柔声说了句谢谢。
令他更意外,王荇片刻后竟然重新折回,买了些水果留给他,嘱咐他一定要注意身体。夫妻俩温暖和煦的笑容,漫过了心有余悸的恐惧。
他对介入别人的因果是抵触的。
可王荇握着她自己的手递上鲜红苹果的瞬间,与那个交握心脏的画面再次重叠——怨恨的泪珠消弭在她美满幸福的神情间。钟止恍惚间觉得这样也不错。
他应该是爱的,爱看这个烟火和温存长明的世间。
如今这些笑容和温暖,竟与他有关。
杜开砚没告诉钟止要断绝社交,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社交。早亡的父母,淡漠的性格,无趣的人生,和给他希望又抛他而去的深重创伤。
哪怕是一种安慰,能让他的选择更有意义些。
重新泛起的光,遮住钟止铅色的瞳孔,重淬出一双余晖同色的澄澈煦阳。
钟止第二天去了大夫提到的城市发展馆。
展馆说大也不大,但资料浩如烟海。在信息量如此之大的资料库中筛选某个小区,无异于沙子里淘金,钟止看了整个上午,脑壳子嗡嗡乱响。
他自然不是来旅游散心的,来这里是为了验证周沉霖给的资料是真是假。
但收获还是有的。他找到了同期其他区域的拆迁文件,从格式到标头,都和他手里这份资料完全相同。文件是真的。
他一上午都没搜索明白的资料,周沉霖竟然在一夜时间找齐了,还都找在了关键上。这人确实不可小觑。
钟止把这边的信息也都同步给了杜开砚,没想到杜开砚没催他快返程,倒是欣慰地让他多玩两天。游戏不着急,不休个十天半个月不会再让他二进宫的。
【多玩两天,见见更远的天空,开开心心的XD。】
讯息和那个弯着嘴的太阳一起冒出来,和钟止的脑海里笑得春光灿烂的杜开砚重合起来。
“嘿,是你!上午逛逛去没?”
肩膀被厚实的拍了一把,那个热心的大夫从社区门诊出来吃午饭,就看见钟止站在这,像是等人,“是来等消息的吧,社区办公室在后面那个楼呢,我带你去……”
钟止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是等您呢吕大夫,想请你和你同事吃顿饭,昨天真是多谢。”
大夫:哥们你谢半天倒是叫对我姓啊。
大夫推搡了半天,还是没拗过一脸真诚且执着的钟止。可惜护士姐妹对钟止的印象实在不佳,冷着脸拒绝了。
他和这大夫倒是聊得很来,有说有笑吃完饭,往回走着还接到了社区的电话:
“是王姐朋友吗?是你要问于国华吧,我们查到啦。你这个亲戚零几年的时候还在我们这当过书记呢,改造拆迁的同年就被上边薅下来了,还判刑了呢,出来以后就不在这住了。”
现实是从这里被更改的?
拆迁搬家使王荇脱离被欺凌的环境,而于国华同年被绳之以法。压垮她的稻草在崩溃前被悄然化解,自然不会再发生那样的悲剧。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人世间迟到未到的正义,竟然要靠这破游戏和一群不靠谱的玩家来挽回,未免可笑。
钟止摸向自己的手腕,袖扣被他串了个手环,就带在身上。
以那位冒牌于主任的作风,八成也会追着自己报那一刀之仇吧。
大夫拍拍钟止:“别难过啊,说不定你那亲戚已经改过向善了呢。”
钟止摇摇头:“没有,就是想到了个朋友。”
他眷恋地抚摸了袖扣片刻,发现那颗深红绮丽的宝石正在褪色——
面前的大夫、诊所、无数过路的人和车流都矗立成了沙土聚成的雕塑,随着骤然卷起的狂风,渐渐失去面目和轮廓,数以万计的流沙和黄土坍塌成新的世界。
这就是杜开砚所说的非现实的征兆!
钟止在狂乱的大风中护住面目。
再次睁眼时,他正在一片黄土与蔚蓝相接的旷野荒原上。
几乎看不到荒原的尽头——无边无际的黄土在风起中笼上轻纱,显得神秘又辽远。
再放眼,只能望见熄灭的太阳沉在地平线下,沾染着灿金的余晖几乎被蔚蓝天穹死死按住,犹如溺水濒死的三足金乌。
过于高远的天,只会带来一种令大脑空白的压制感,而绝无美感。
他身边来往行走着防风服的工作人员,还有几辆配备着太阳能板的智能化越野车,在人员的指挥下缓缓驶向荒原远处。
这次可真是游戏了吧……
“杜开砚是不是看了盗版游戏说明啊?别人休息半月,我放假两天,我看这游戏是想让我死。”钟止无情吐槽。
“哎哎哎,干什么的!……勘探队员?还不去领装备啊,已经走了两批探险队了,你只能跟最后一批了。”一个穿着全身包裹着勘探服的工作人员注意到他,焦急地给他指了基地旁边领装备的帐篷。
钟止把他说的信息默默记下,听从安排往帐篷那走。
一辆辆车从营地向落日尽头奔去,而营地与光芒的尽头远远背离。
钟止逆着光向帐篷附近走,就在快抵达的时候,站住了脚步。
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了另一个人,极尽温暖的橙色余晖绕过钟止,却毫无吝啬地铺洒在那人身上,将他修长冷冽的剪影拉回人间。
他穿了身标致的纯白西装,领口别了沾着晨露的白色玫瑰,像位走错世界的王公权贵。
隔着匆忙人群只看见他的脸时,钟止瞬间认出了这张出挑的脸,但当两人之间毫无阻挡,他又完全不敢认了。
那人五官轮廓与于毁完全相同,可周身的气息大相径庭。
雪山修玉般的隔阂气质让钟止既不敢确认、又不敢靠近。
钟止还在鉴赏这幅高岭之花落入荒原的奇妙景致,那冷美人却注意到了他,皓月一样的眼睫缺了又盈,冷而风情。
下一秒,美人大煞风景地扁嘴哭了起来,甩着眼泪冲着钟止狂奔而来,呜呜呜地哽咽着:“这哪儿啊?是在拍什么综艺吗?这些群演怎么只会说一句台词啊,好可怕啊呜呜呜呜。”
钟止:……这货绝对不是于毁。
好色(划掉)好心的钟止只好对这位新人负起责任,简单给他讲了关于游戏的一些常识,劝他最好鼓起勇气、面对现实。
那新人倒是出乎意外的乖巧,听完解释反而冷静了许多,清冽优雅的声音简直像在念台词:“那就好,不是经纪人背着我偷偷接综艺了就行。”
钟止:沉默了,这就是艺人的自我修养吗。
对面这家伙说起话和他那张高贵冷艳的脸完全不搭界,字里行间都是他那略带滑稽的职业生涯,反倒能确定这人是个实打实的人类。
钟止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于毁不但偷了剧情NPC的身份,还偷了玩家的脸。
钟止无奈地看着面前的滑稽新人,最终屈服于美貌的压制:“暂且结个盟吧,怎么称呼啊,哥们。”
对方冷冽地抬抬眉,严肃又故弄玄虚地压低声音:“那不能告诉你,我可是公众人物。这样,你叫我小白吧。”
钟止冷漠:“白哥,这儿也就咱俩人,你正常说话就行。”
话音还没落,帐篷里发装备的工作人员冲着俩人喊了起来:“我不是人吗?……不是话说,你俩领不领啊,不领下班了啊。”
两人齐身走进帐篷,领了两大包装备和制服。
在工作人员的指挥下,制服直接套穿在了常服外面。套好后才发现两个人的制服并不一样,除了都是那种灰扑扑的防风布料,款式、甚至侧重点都不太相同。
小白沉下目光,盯了会儿钟止:“这个好像游戏里不同职业的不同护甲。”
钟止一愣,在两人身上一顿找,确实发现了一个代表身份的小铭牌。
还真被他说中了,他自己身上的刻的是“心理学家”,小白身上的刻的是“通讯员”。打开各自的装备,两人身份相对应的装备也完全不一样,通讯员的包里包含无线电、对讲机之类的东西,而心理学家包里是些医疗设备和药瓶。
工作人员见两人妥当了,就催促两人快去出发点找勘探队伍集合,就剩他们了。
出发点处只停着一辆越野车,车厢里已经坐了五六个人,服装统一又各异,都沉默而警觉地盯着刚来的钟止和小白。
工作人员点了点车内的人数,满意地点了点头:“好,最后一批也齐了,3批探险队出发完毕。伙计们,祝你们好运,对了,一定要带回那种特殊的矿石来!”
然后哐的一声关上了车门,招呼司机启动,于是这支7人的勘探小队,便向那无际的荒原,一往无前地疾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