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之中,地狱在悄然生长。
周身没有人,但却有什么湿冷的东西从脚腕攀到肩头,阴影中不可名状的恐怖像石油一样流淌,吃掉光亮,不祥的黑暗很快吞噬了整个空间。
这些诡谲怪诞的暗色有如阳光般刺眼尖锐,喻连枝忍不住偏头眯起眼睛,眼里的银白色缩回瞳孔,安静地躺着了。
嘶,辣眼。
喻连枝感觉自己在挂机。
上一秒,他的思绪忽然飘到别的地方,像是上课时短暂的走神;下一秒意识回笼,身体在他不在的时候干了点事情。
这种感觉很奇妙,如果是在游戏里,就是被AI托管了。他控制不住自己摆出日天日服日空气的表情,一些发光的东西从自己体内飘出来。
但他同时又感受到愤怒,平静如水的愤怒。
好像有很多很多腐烂的组织摆在面前,他必须把滋生细菌的地方切除干净。
他做到了。
活师老祖、不、整个墓园开始轰塌,分解成一颗一颗的青蛙卵,铺天盖地下落,如同一场黏腻的倾盆大雨。
但突如其来的黑色具有毁灭级的力量,白色光点渐渐消失。
地上蜿蜒起伏的黑色东西是什么?蛇?没有突刺的荆棘?还是扭结的淌着墨汁的血管?
喻连枝只匆匆看了一眼,盯着这些东西令他浑身颤栗,感到恶心。
没了白色浮游生物的庇护,透明蛙卵一颗颗往下落,险些掉到脑袋上。
喻连枝重新接管身体,想找地方避雨,但眨眼之间,蛙卵也消失了。
死一般的寂静。
环顾四周,这里确实是一个墓,很小很小的墓,两室一厅,环境逼仄了许多。他猛然从抽象的维度中抽离出来,正站在其中一个墓室里。
“有人吗?班长?史钟?”
大家都去哪了?
喻连枝边往外走边呼喊,声音在墓室里回荡,忽然看到前方长廊有个背影,急匆匆跑过去,搭上那人的肩,情真意切地喊了声“兄弟”。
“兄弟”转过身,喻连枝的笑容僵在脸上。
符停冷冷地注视着他,不语。
喻连枝搓搓手,干笑两声,“您怎么在这啊?这里多不安全。”
“我收到无辜同学的求救,”符停比他高半个头,垂着眼,无情地审判道,“亲眼目睹你肆无忌惮、霸凌同学的现场。”
“……”
喻连枝反应了半晌,指着自己,目瞪口呆,“你说,我吗?”
“严重违反校规条例,学生会给予你关禁闭室三天的惩罚。”
“粽子也算同学?”
喻连枝此刻的脑子宛如灌了浆糊,愣愣地问了一句。
不对。
这个走向不对。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己有超能力的事情,不应该朝着天空大喊一句“我不做人啦”然后被国家保护起来,摇身一变热血番金手指男主角,时不时穿上披风拯救全人类吗?
符停:“还不认错?”
喻连枝语气沉了八度,“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
“禁闭室五天。”
“……等等,我开玩笑的。”
符停从裤子口袋里拿出处罚单,又从胸前口袋里抽出笔,原地就开始写。
“清汤大老爷!”喻连枝急得快跪下了,一想到自己刚逃出鬼门关,现在还要被扣霸凌的屎盆子,委屈地泪花直飙,“真……真冤枉我了……”
符停手中的笔停下。
“你都不知道这里发生了多恐怖的事,我产生了幻觉,看到粽子都活了,被那么大的蝌蚪追着跑,然后又莫名其妙搬了砖,最后惨死在狭窄的洞道里……”
喻连枝倒豆子似的倾泻而出,眼尾湿漉漉的,睫毛可怜地耷拉着,一副被吓惨了的样子。
这种表情在他脸上不显娇弱,反而有种小兽般的倔强。他握紧拳头,用尽力气抑制喉间破碎的呜咽,一遍遍述说自己的遭遇。
符停递过处罚单,“我没空看你演戏。”
“我没演……”
“装可怜无法打动任何人,”他语调冷得像机器,“按时领罚。”
“可我说的都是真的!”
符停抬腿离去。
作为管理污染物的学生会会长,在污染物学院里,这种卑劣的手段他见得多了,博取同情就能避免受罚?不可能。
喻连枝拿着处罚单擦眼睛,在别人面前情绪崩溃后又有些羞耻,悲伤马上转为咬牙切齿。
他愤恨地盯着符停的背影,如果目光有杀伤力,早就戳出个血窟窿了。
霸凌同学?
好好好。
分明是因为上次推桌子的意外记恨上他了吧,明目张胆地给他穿小鞋!这梁子算是结下了,要是真服软去什么狗屁禁闭室,他就是狗!
手机震了一下,收到了消息。
喻连枝拿起来一看,通上网了,先前发给爸妈的消息这才发出去。
陈女士关切地回:“怎么不开心了?”
喻先生按照惯例发了个红包。
喻连枝又要委屈了,跑出活师园,找了个僻静的大树下,蹲着回消息。
【帘子】:没事老妈,就是我好像不是人……
犹豫了一下,他把后面都删了,就发了“没事老妈”四个字。
要是她知道自己养了十八年的孩子是个怪物,肯定接受不了,而且再生二胎也来不及了。
陈女士:是不是考试没考好?
喻连枝发了个哭哭的表情:是。
陈女士:没关系!学校的边角料,妈妈的小骄傲!
喻连枝:……
倒也不用这么骂人。
新发的消息来自【灾厄】,还是很简单的三个字:已解决。
也不知道解决了什么,可能是帮忙上报学校了吧。
【帘子】:没事了,我报个平安
至少现在从全是蝌蚪的墓里出来了,喻连枝脑子还是乱乱的,感觉自己应该再接受一下唯物主义思想的洗礼。
他叹了一口气,准备起身回寝室,殊不知大树后无声站着一个人。
“哭完了?”
喻连枝吓了一跳,“谁?”
一个漂亮大姐姐从树后面走出来,她穿着蕾丝边纯白上衣,黑色高腰长裤,侧马尾搭在胸前,眉眼温柔,柳眉弯曲,嘴角含着一抹浅笑,盈盈如同春风拂面。
沈青的身上带着一股咖啡和牛奶的味道,“你好,小学弟。”
喻连枝尴尬得手足无措,“你、你好。”
“被会长骂哭了?”
“没啊,都是汗,太热了,三十八度的天。”他努力辩解。
沈青笑了笑,“跟我走,带你去个凉快的地方。”
喻连枝瞪大眼睛,“什么地方?”
他长得是不错,从小到大上学收过不少情书,在大家都情窦初开的年纪,董大冬评论他蠢得像木头,脑子里全被弱智游戏塞满了,愣是一个女生的影子都没有。现在刚进大学校园,就有学姐邀请他、他、他还没有做好谈恋爱的准备啊!
“我回寝室有点事,新赛季开始了……”
沈青不逗他了,道:“恐怕推脱不了哦。我是学生会秘书处沈青,院长有事找你。”
院长,就是那个叫玛丽亚.E的人机。
喻连枝想起来了,心落回肚子里,放松了些,“晚上再上分也行。”
他跟着漂亮学姐走到办公楼,院长的地盘就是气派,位于学校环境最优美的地带,一个白金色环形建筑。
环形建筑向内修建了四条空中长廊,院长办公室就在环形最中心的靶点里,一个凌空的正方形屋子。
喻连枝啧啧赞叹,“科幻大片。”
沈青道:“你可以直接称呼院长为EE,祂很随和的。”
姨姨?人工智能还有性别啊?
沈青把他一个人留在屋子里,贴心地带上了门。
下一瞬屏幕亮起,科技蓝光闪烁,足足一百八十块屏幕同时浮现出一张机器人脸。
玛丽亚.E逆着蓝光,看不清具体的样子,眼球中滑过数据代码的痕迹。
“喻连枝,学号20250006,记录名称未知。很高兴又见面了,喻同学。”
“您好,姨姨导员。”喻连枝老实地站着,面对老师总有种刻入DNA的局促感。
玛丽亚.E颇具人情味地关怀道:“在学校感觉怎么样?和同学相处如何?”
他哪敢对着导员吐槽,恭维地说:“我感觉挺好的,学校一切都很好。”
“不用害怕,但说无妨。”
什么意思?诈他的话吗?他可不是天真无邪的傻孩子。
“没,都是发自内心的实话。门卫好,军训好,开学测试更好,跟普通的都不一样,体验非常新奇。同学们都玩得来,舍友也很友爱,还有学生会,尤其是会长,正直,善良,为了同学们兢兢业业呕心沥血……”
“根据微表情检测,你在说到学生会会长时,不满的情绪达到巅峰,你不喜欢他?”
喻连枝嘴角抽搐,失去所有力气和手段。
玛丽亚.E又说:“后台显示,你被符停罚了两次,第二次被罚关禁闭室。”
“是……但我没犯错。”
“我知道。”院长的话如同一束阳光驱散阴霾,“我会为你撤销惩罚。毕竟,和污染物生活在一起,难免有些不适应,我能理解。”
姨姨,你是我亲姨。
喻连枝沉冤得雪,苦尽甘来,眼睛都亮了,“谢谢院长!”
“不客气。”玛丽亚.E中规中矩的回答透着浓浓的非人感,“你处理了【活师】,这是应得的奖赏。”
“处理?”
“是的。学院一直很头疼如何处置他,没有扩张吞噬的倾向,也没有人的意识。他属于中间值,污染物中的‘混乱者’。只有你能清除【活师】的痛苦。”
话题走向突然变得魔幻。
喻连枝愣住,忽然意识到对方知道自己的超能力,甚至比他自己更了解。
“你痛苦吗?”院长忽然问。
痛苦?当然不了。他是个乐子人啊,一辈子顺风顺水,还捡漏上学,痛苦什么?
喻连枝摇了摇头。
“是啊,因为你并非污染物。”玛丽亚.E道:“你是污染物的救赎之光!”
怎么还燃起来了?!
“不是,我不是吧?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
喻连枝迷茫地离开办公室。
救赎之光,开什么国际玩笑,这种中二的东西怎么落到他头上了,他又不是美国队长。
总之,他后知后觉,污染物学院里就没有正常人,所有同学,包括人机院长,可能都是某种妖怪。
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幻想,不是做梦,但也无法逃离了。怎么逃离,只有退学一条路,再去读一遍高三,那不可能,还不如死了蒜了。
喻连枝轻轻捻了捻手指,一个小时前,指尖还在发光。
选错专业而已,没关系,振作起来喻小葵!短短四年,等毕了业拿到证书,还是一条好汉。
他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努力想象自己是个正常人类。
回到寝室,刚好碰上薄空朦和杜影学长准备出门。
喻连枝问了一句,“你们去哪儿?”
薄空朦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洗发水,瀑布似的垂在脸颊两边,黑发如瀑具象化了。
“学生会开会,商讨招新事宜。”
“招新?学长你们都是学生会的?”
“没错。”
喻连枝正准备关门时,一双鬼气横生的黑眼定定地看着他,薄空朦轻挑眉梢,红唇弯起,“你要是想加入学生会,报我的记录名称,【朦胧见】,可以走后门。”
“我……”
“很期待和你同部门呢,连理枝。”
符停等着以后当狗吧
此时的帘子还不知道,漂亮大姐姐沈青是个男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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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