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竹院离袁沣所居的万崧轩不远,不过多时,柳澄便回来,“姑娘,奴婢已将您的意思告知姑爷。姑爷让我传话给您,说是今日归宁,只能您一个人回去了。”
青绵早有预料,全然收拾妥帖,只等柳澄回来。今日,她穿着一件湖蓝色锦缎,以浅色裹胸为衬,着娟纱银丝绣花长裙,头发精致地盘于脑后,再坠上木兰花簪,清丽淡雅。
途径万崧轩时,她瞧见等在院外的邱敏。脚步缓下来。邱敏亦瞧见她,手上挟了一张白帕,身子顺势一斜,还是在琅庭轩上见到的一样,柔弱无害。
“大娘子。”
青绵颔首,“我今儿个归宁,许要在娘家住上几日。管家之事一时还接不过手,便要劳你多费心了。”
“住上几日?”
邱敏听她这话,目露惊色。哪有新妇归宁回去一日不够,还要住上几日的?随即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缓缓笑道:“大娘子若回来的晚,管家之事的移交便会有所拖延。若叫夫人那边知道,只怕会怪我不用心。”
“当学生的不在,哪有说夫子不是的道理?”
青绵浅浅一笑,不再多言。
她转身离去前,恰逢顾长澧于万崧轩出来。
她不曾移动脚步,只目视于他。似是瞧见她的眼神,顾长澧亦同她看过来。此间神色,他看不穿,只一心还念着在庭院之中,与袁文春起争执之事,蹙紧的眉头还未散开。
“听闻表少爷写得一笔好字,我却不行,在此之上,毫无天赋。如今要学管家之事,自不能以鬼画蛇一般的字落在册上。今日赶巧,遇见了你,不知我是否荣幸,能求得表少爷一副拓贴呢?”
女子柳眉之下,黑色眼眸浓得像一摊墨,其中又不乏碎光。顾长澧瞧着,紧蹙的眉头不知不觉散开,随即点头答应:“等改日,我叫人送来。”
说罢,二人间的言语沉默。
顾长澧复又道:“送来给表嫂。”
青绵笑着,福了福身,与他有礼:“多谢表少爷。”
与他约定好拓贴一事,青绵便动身前往穆宅。只三日,她竟想的紧。不知罗娇如今可否还习惯没有秦月音挡在她与穆老太太之间的日子?
清河自来富庶,街道两旁尽失摊位,城东的吆喝声一声接着一声,竟绵延至城西。
而穆宅便坐落于清河西侧。
马车从宽大的管道上行驶,缓缓停在穆宅门口。还未等她下车,青绵便听见罗娇的声音。
“绵儿——”
青绵掀开车帘,探出身,脚一并向前。可却被罗娇拦住了。
“我算好了时辰,提前出来接你,便是怕你什么都不知就进了宅子。”
青绵瞧罗娇神色肃然,侧眸问道:“可是府上出了什么事?”
“四姐儿回来了,哭着闹着要见她母亲。”
穆青绵神色一凛,从前是罗娇被她们母女逼得没有活路,落得一个郁郁而终的结局。如今倒反了过来。
“你父亲怕她惹出祸端,便叫人把她关起来看守。”罗娇一边走一边与穆青绵说道:“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我只怕事情闹大了,老太太眼里容不下沙子会出手——”
罗娇瞧着青绵,话一顿。
她便是不说,穆青绵也知晓她想说的是什么。
“祖母可曾出面与她说过什么?”青绵问。
罗娇摇头:“不曾说过什么。”
说罢,罗娇身旁的张妈妈便道:“老太太那日便将大娘子身旁的人都尽数打发了。可还有一个衷心的,跑去秦家,告知了四姑娘大娘子死之一事。只怕四姑娘如今还以为是我们姨娘连同老爷一起将大娘子逼得没了活路。”
青绵听过张妈妈的话,随即了然于心,便道:“我去寻她。”
罗娇听青绵此言,生怕她这性子太过跋扈,去找了穆青岚,反倒惹出事端。便上前拦她,劝诫道:“绵儿,你莫要去激化矛盾。当年我落胎时,四姐儿不过才七岁,她懂什么?这些年她与你争抢不休,也是老太太和夫人教坏了她。”
青绵侧眸,只听她又言:“如今已是死了一个人了,这样的腌臜事,阿娘不希望你再沾手。”
瞧罗娇突然紧张的模样,青绵的眉不禁跳了下。罗娇并不知前世自身的结局,若是知道了,还会这般劝她吗?
如是想,她说:“阿娘,我曾做过一个梦。梦中的我于成婚前夕逃了,留您一人在府上。父亲因此责怪于你,夫人与祖母亦借此机会对您下手,致使您落得一个郁郁而终的结局。”
“那梦太长也太可怕,女儿不愿意再失去阿娘一次。”
罗娇抬手将穆青绵的手紧紧握住:“都是梦罢了,做不得真。”
随即罗娇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便笑了:“我与你父亲的关系早已不是年少情深时那般了,又岂能奢望他护我而不顾家族在前。若我的女儿逃出去,过得很好,死又有何惧?”
“阿娘——”
青绵忍不住喉头哽咽,眼睛亦是红了。
“莫不是因为这个梦,你才不肯随你阿兄走的?”
青绵摇摇头,“不是。”
罗娇看穿她的心思,也不再提。随即,转了话风说:“我们先去见你父亲。”
说罢,罗娇脚步一顿。方才她只顾着与穆青绵说穆青岚之事,都忘了罗娇今日归宁,本该由郎君随她一起回来的,可当下,却只有她一个人。
“为何只有你一人回来?”
本不欲告知罗娇她在袁家发生的事,可单是她一人归宁这事便瞒不住。
罗娇仔细问她:“袁家的长辈呢?竟没有一个人能做主,就让你一人回来了?”
“阿娘许是忘了,袁家大郎本就身子不好,吹不得风的。自然,我便一人回来了。”
“可……”罗娇只说了一个字,后面的话便卡在喉咙中说不出了。
青绵见她愁容满面,便接上话:“可他虽身子不好,人却是好的,阿娘莫要忧心。再说了,那袁大夫人更是慈眉善目,可不曾像咱们家老太太。”
翠暖听着穆青绵与罗娇的话,忍不住心中腹诽。袁家大郎人好,却是自新婚以来,从未正眼瞧上穆青绵一眼。那袁大夫人亦是,竟叫一个妾氏教正头娘子学管家,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许是早预料到翠暖的不满,便在到穆宅之前,青绵细细嘱咐她,不可在罗娇面前说漏一个字。
罗娇与穆青绵往穆云富院中去,青绵便道出她打算在穆宅多住几日之事。
“可是袁家不好,你故意说好话与我听。”
“阿娘为何如此问?”
“你如今都不肯回袁家去了,不是因为那袁家不好?”
青绵听此一笑,遂摇了摇头:“自然不是。”
她解释说:“成婚之前,我不是与父亲要了许多嫁妆?那些铺子与庄子虽已记在我名下,可我却并不知其中的详情。难道不能在家中多住几日,向父亲讨教吗?”
她惯是个心思重的人,“如此这般,少不了要被袁家人说闲话的。”
“我与袁大夫人说明便是了。”
“你方才提了袁家大夫人,可没提袁家二房和三房的那二位。是未曾见过吗?”
青绵直言:“见过的。”
“听闻那两位夫人不好相与。而那二房与三房更是养了一窝没出息的纨绔子弟,只依靠着袁家大房过活。”
这倒是没听说,却是已经看出来了,昨日她敬茶,那二位可没少在一旁挑话。
她正想,便听罗娇继续言道:“昨日,袁家三郎在我家赌坊输了钱,硬赖皮地将帐记到袁家大郎身上。还说,让咱家自个儿向姑爷要去。你说这,如何能要?你父亲听罢,也只说算了。”
“如何能算了。我嫁的是袁沣,又不是那袁苹。他泼皮无赖把帐赖到袁沣头上,父亲顾及袁沣是我家姑爷,自然不好去要账。可他一次如此,以后更是无所顾忌。我穆家的赌坊难不成是给他袁家开的?”
“我与你父亲知这个理,可总不能硬要。伤了两家和气。”罗娇说。
“和气?”青绵却不如此以为:“旁人都登鼻子上脸了,我等却要因顾及两家和气而将自身的损失放大,这是何道理?”
她母女二人说道间,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穆云富的院外。瞧见她们在说此事,穆云富上前:“绵儿说的并无道理,此事还需捅到袁沣那儿去,让他做主。”
“若是那袁沣知晓了,亦不怪罪袁苹。他自会觉得是我们这个做父母的不给岳家面子,把话递到他跟前。往后又如何会待我绵儿好?”
穆云富嘴角绷直,原先他确是顾及这点,才只说算了。
青绵道:“阿娘这话错了,世间有多少做父母的为了外嫁的女儿不得不看夫家的脸色,甚至将好东西尽数都送给夫家,可这换来的到底是夫家的尊重还是看低就未可知。就此事而言,即是袁沣护着袁苹,那袁家大房主动为二房的帐买单,我没有怨言,亦不会管。但绝不能是我们不去要这帐,而白白憋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