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澧,不过一些内宅之事,叫你见笑了。”
青绵一边与翠暖说道,一边往前走。只是没走几步远,耳边便传来一句话。而那人唤的长澧二字叫青绵心中的钟声骤响。
脚似扎根于地上,动弹不得。
当真是他。
他不论内宅,只道:“不日我便上京,舅父舅母便交由兄长了。”
“你当真想好了?此次上京,再回来,又不知是何时。父亲与母亲舍不得你,便是弃了你的前程,他们也是甘愿的。”
假山旁侧生长着翠柳,于微风浮动下摇晃,柳叶自落,于水飘零。
那声音默了声,又道:“北境的雪未停,我怕是回不来了。”
雪?这是夏日,哪来的雪?
袁沣一声长叹,可惜他不能做什么挽留,只说:“临行之前,去见一见母亲罢。”
“她身子不好,情绪亦受波动。便不见了。”
“罢了。”
他兄弟二人似是远行,脚步声渐远。
青绵回头看向翠暖与柳澄:“你们二人先在此处等我,我去去便回。”
她自假山身后绕出,手提起群摆,快步追上去。原先袁沣还在,她不肯走太近,直到袁沣与他夹道分离,她才没了后顾之忧,一颗心挂在他身上,不知不觉间,便跟着他走到了西厢房。
他的脚步倏然停下,“表嫂还要跟到何时?”
青绵只觉喉头哽了一物似的,连带声音亦有些哑:“我此番来谢你。”
他转过身,目光定住在青绵身上:“若是为昨日之事,表嫂不必谢我。只是,这是兄长的家事,我不便过于插手。”
青绵手指轻颤,面上极力压着镇定:“还不知表少爷如何称呼。”
“大娘子,昨日我家主子救了你,命我守在你的宅院外头,只是好心罢了,你为何也像那些难缠的姨娘一般,眼巴巴地追到西厢房来。”
青绵恍然,她抬眸看向那护主的侍卫。
“黄雀。”
他示意他,那名唤黄雀之人便立即禁声。
随即,他道:“顾长澧。”
顾?他姓顾。
不是萧。
或许,这是他掩人耳目的姓氏。
而他又因何成了袁知州府上的表少爷?
只是这些都不重要,她已知道眼前之人是谁。即便,他不再记得她。
又或者,他看着她,也只能想起与她面容相似的穆滟斐,那位真正的太师之女。
青绵用指甲扣着掌心,浑然不觉得痛,她想起来了,她追来是想告诉他:“不要回去。”
那上林京等着他的只有刀山火海,无人记得他曾在边关奋血欲战的六年,更无人知晓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拼尽全力收复的九州尽失是何心情。
可是,今时今日,她有何立场。
她阻止不了他。
“表嫂还有何事?”
青绵勉强扯出一个笑,摇了摇头。
顾长澧长睫低垂,静静地瞧着眼前的女子,蓦地,这张脸与他睡梦之中女子的脸重合。
眼前之景,似梦似幻。
“主子,左右不过一个妖后罢了。她与陛下不合,勾结权臣,致使朝堂大乱。死不足惜!您又何必为这样的女子受三百仗军棍回京?”
他身边之人是黄雀,与今日阻拦在她与他面前一般,只是如今的黄雀要比梦中的他年轻许多。
而他不知梦里的他为何会为了一个本是罪该万死的女子回京,亦不记得自己与此人有何瓜葛。
直到他的脑海之中又浮现一幕。
宫廷之内,血流横河。朝圣殿外的长阶之上,尸横遍野。他执着一柄长剑,自万阶之下而上。
身旁不乏忠义之辈,“你如今为一己私心,自甘堕落,做了这一朝叛臣。只等天下百姓对你口诛笔伐!此等境遇,可对的起数年来追随你的兄弟,可又对得起大齐百姓对你的信任?又如何能平反当年的北境之案,彻查与之相关的冤情!”
一己之私,何为一己之私?
他所梦片段零零碎碎,拼凑起来不足以令他知晓前因后果。却只知,是为梦中女子,那个被朝臣称作妖后的女子。
是动凡心,还是另有他意?
他不知。
可他又为何自昨日见她,便在夜里做了这荒唐之梦。
北境九州尽失,他于清河养伤,不能再逗留太久。
这梦中之事皆是浮幻。
唯有身旁同他一起冲锋陷阵,九死不悔的忠义之辈于他的那句审判为真。
北境之案,不论刀山还是火海,他都会彻查,还守城将士清白之名,亦不让一人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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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
瞧见青绵折返而归,柳澄与翠暖焦躁的情绪这才烟消云散。
柳澄瞧她的方向是去追了那位表少爷,她即便心有疑问亦她不敢问。倒是翠暖眼巴巴地看着穆青绵,傻呵呵地咧着牙笑:“之前只道这位表少爷是正直之辈,却未曾想他此人如此玉树临风。难怪,瞧见他,园子里那些妾氏都蠢蠢欲动了!一个个地急着抛媚眼,生怕勾引不到这位表少爷。”
“姑娘,怕不是也对表少爷有意?”
柳澄嗔怪着看向翠暖,“你只当咱们姑娘好脾气,便如此冒犯。”
青绵并不怪罪于她,方才见过他,知道他是何人,心中如丝麻揉搓一般乱。与翠暖说话时,表情只剩下平淡:“你认为我因何对其有意?”
“昨日出了那等幺蛾子,是表少爷救了您。今日得见他真容,又如此风流倜傥。更何况,咱们那位姑爷是指望不得的。”
翠暖笑着挤了挤眼:“昨夜那袁家公子也未曾与姑娘圆房,若能求得一个和离,我家姑娘又这样貌美,何愁那表少爷瞧不上呢?”
柳澄听她越说越没边了,便道:“你小声些,当心叫旁人听了去,给咱们姑娘惹事非。”
“再者,表少爷总归还是袁公子的弟弟,便是旁出,也不可没有规矩,与哥哥成了亲,还能再嫁给那弟弟的?”
“你二人不必争辩了。”青绵只静静听着,随后出言打断:“我对表少爷无意。”
“便是有意,也与他救我无关,更与他丰神俊朗搭不上边。”
若是有,也是因为他心坚志韧,处决断事公允,敢与天命权臣相争,有大庇天下寒士之愿。
只是后半句话,青绵不便宣之于口。
她只道他二人清白,他如今不记得她,而她也只倾佩于这般人物。不愿他别无他法,走上叛臣之路,即便治理出一个河清海晏的盛世,却要落一个口诛笔伐的下场。
眼见青绵出神,无意于此,翠暖咋咋舌,朝着柳澄对视一眼。柳澄便问:“姑娘,那我们今夜可要为姑爷留灯?”
“不必。”
听青绵没有犹豫,柳澄说:“翠暖方才都是玩笑话,既然姑娘并无二心,便应当与姑爷好好相处。昨日之事,既已惩处了下人,姑娘不妨揭过去?主动向姑爷示好。”
不论是皇宫还是宅院,女子所仰仗的都是男子的宠爱。得到了夫君的宠爱,在这府上便有了趾高气昂的权利,旁的婢子小厮都不敢低看,就连厨房送来的饭菜也都是最新鲜的。
柳澄说的话不无道理,只是前世她喝下鸩酒时便起愿此生不再因一己之利而受制于人。何况要她去讨好一个知州之子?
“若我不曾猜错,敏姨娘当下最关心的是放在她手上的管家之权,而昨日袁沣出面搪塞迷香之事,掩盖真相,怕也是为了这位敏姨娘。既然如此,我何必与她去争宠?”
“可您是这知州府的大娘子,管家之权理应在您手上才是。”
“什么是管家之权?”青绵只问这一句。
柳澄说:“自是代表了这一家主母威严,使这府上井井有条,谁人都不敢违逆。”
说罢,柳澄犹疑地看向穆青绵:“姑娘。”
她实在不明白她的意思,这人人都想要的管家之权为何在她家姑娘这里,好似并不重要。
“只是在我看来,这管家之权便是忙活了尽数与己不相关之事,白白为一大家子人操劳。若有人愿意为此付出心血,我拱手相让又何妨?”
她心系的只有随着她陪嫁过来的那些庄子与铺子。
既然所有人都认为她该对管家之权上心,那她去学上几日也无妨。正好,她可以用她本来便不想要的管家之权作为交易将那些本就属于她的庄子与铺子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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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且将今日的情形细细与我说来。”
从凉亭回去,茹姨娘赶在日头落下之前,便去找邱敏。
“敏姐姐,今日我按你的意思,事先叫了人来,姐几个围在凉亭议论穆青绵。这些话也如安排好的一般,尽数被路过的穆青绵听见了。只不过,她听罢以后,全然不动怒,反倒息事宁人。”
邱敏仔仔细细听着这些话,又不免想起今日在袁大夫人那儿,那人是何等得出落有致,落落大方,半点把柄都不留。
早前她听闻此人被穆云富堆金砌银的养大,很是偏爱,因此,脾气也是个不收敛的,惯不把正室所出的嫡女放在眼里。而在此前,那穆青岚为了不嫁入袁家,使的那等拙劣手段她也是尽数知晓的。原以为经受了这些的穆青绵嫁到袁家来,必是一万个委屈。新婚之日,又遭遇迷香一事,必然会发作。谁料想,她竟如此周全,隐忍不发。
“此前大夫人本愿抬我做大娘子,谁知半路杀出一个穆家。穆青岚身为嫡女不愿嫁,我以为,老爷是万万不能让大郎把一个庶女娶进门的。谁知,穆青绵竟真的嫁了进来。”
邱敏想到这些,心生难过,脸上半点情绪也不藏,也是十分可怜的与茹姨娘说起体己话:“今日去给夫人敬茶,大夫人说,要我教她管家之事。怕是以后这管家之权也要交出去了。”
“敏姐姐真是可怜,你自小便跟着大夫人长大,又与大郎情意绵绵。这些年来,帮着大夫人管理家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只因她是大娘子,便能什么都不做,坐享其成了吗?”
说罢,茹姨娘便想出一招:“大夫人不是让姐姐教那穆青绵吗?若教不好呢,这管家之权能否一直在姐姐手里。”
邱敏摆摆手便道:“这般做怕是不成的。”
“终归是因为我是个家生子,生来便没有做正头娘子的命,没有一个好父亲,便是再不甘心也是不成的。”
茹姨娘心疼她,不一会儿,她又想起一桩事,便问:“听说近来大夫人十分不记事,有些时候连人都不认得了?可是真的?”
“是真的。”邱敏小声道:“只是,此事可万万不能与旁人说。”
“敏姐姐放心。茹儿问这个只是想给你支个招。若大夫人不记事,她说过什么自然也做不得数。等他日你在她耳边吹个耳旁风也不是不能的。”
男女主感情线穿插在剧情中,但本文前期铺垫多,所以感情线比较少。另外,很想不解释,直接让宝子们看文,但是又怕自己笔力不足,引起误会,所以想解释一下。男主不是重生,他有前世记忆线,不过是设定了一个倒叙的情节。一点一点回忆从前,到他回忆起全部的时候,就是感情最浓烈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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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