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月麟甚至想不起过去回家第一时间把随身物品归置好的习惯,只是随手把包一解丢在椅子上,自己一踢鞋子,倒在阳台的摇椅上。
午后天光,不太热烈但也明亮的日照下,似乎一切阴影都无所遁形。
繁华的大厦依然一如往常,偶尔有几个人穿梭于楼下。
月麟也不去多想,放空自己蜷在椅上,借助时间疗愈自己。
“叮叮叮——”
手机屏幕亮了,顾嘉茗打来的。
月麟看着屏幕在久不接听后熄灭,紧跟着又一次亮起。
他深吸了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
“月麟?你现在在哪里?”顾嘉茗开门见山,“尽快准备一下出门,我们在市警察局这里。”
“我,徐望都在这,还有老师,你动作快一点赶到。”
“好,我马上出发。”
像是预料之中,月麟吐出那口浊气,努力振作精神,再次提起了自己的包,匆匆赶出。
一个寝室三个人都要到,出问题的就是剩下那个了。
何启龙。
月麟抓紧了防身杖,另一只手伸进盒子里牵住了婪的手,即使他的手只能用指尖感受,此刻也足以安抚他的精神。
车窗外的黑夜被灯光照亮,夜晚也像白昼,繁华街道上人们走走停停,他就透过这一道窗户观看着热闹。
出租车司机看眼后视镜,琢磨着这么晚赶去警察局,大概是家里人出了什么事,他咳了一声:“小年轻,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不管是什么事,时间久一点就和那沙滩上的刻字,慢慢就化了。”
“谢谢。”月麟礼貌回应。
刚到警察局大门口,月麟就看见顾嘉茗和徐望同一个警察在那里等他。
“月麟,对吧?麻烦你跟我们做一个笔录。”警察点头示意,干脆地领着他往内走,另两个人缀在他身后。
顾嘉茗小声道:“就是跟问话差不多的,你不用紧张,我们都问了。”
他的好意月麟能领会,他笑了下,前面的警察也听到了,他回身看了眼,说道:“放心,就是很普通的调查,只要你们没做坏事完全不用担心。”
“个人信息确认一下,姓名……年龄……”
两个警察一左一右坐在对面,右边那位接着问道:“在今天,也就是3月23日,能说一下你一天的流程吗?”
月麟回忆道:“我早上没出门,中午点了顿外卖,下午提前出门去学校上课,大约是1点30出门,50左右到校停车,在教室等到上课,之后老师点名,我在教室等了几分钟,手突然开始很痛,就向老师请假准备去趟医院。之后……”
他犹豫了下,还是说出了实话:“不知道为什么,我刚出教学楼莫名其妙就走到了明湖边上,当时,我就站在围栏边上,之后手一点问题都没有了,我怀疑是中邪,所以马上离开了。”
“你是说,在你离开教学楼后,出了门之后你就没有印象了?”警察怀疑地盯着他的眼睛,严肃又认真:“我要和你说清楚,你知道作伪证是需要承担法律责任的吧?重点大学的学生,应该都明白这个道理。”
“我确定。当时我本来应该直接走北门打车去医院的,结果却去了明湖。当时我应该是从那条鹅卵石小路进去,一直走到围栏边,然后停在那。等我清醒后我都吓了一跳。”
“你和何启龙的关系怎么样?”
月麟的猜测确认了,他心情复杂:“不好。因为一些矛盾我和他没有任何联系了,联系方式也删除了。我住在校外也基本不会和他有相处机会。”
“当时,你在明湖里,确定没有见过其他人吗?”警察握着笔,目光如炬。
“我没有看见其他人的记忆。但我不确定在我像是中邪的时间里,有没有人出现。”
中邪?
说的信誓旦旦的。
警察捏紧签字笔,试图从嫌疑人身上找出点什么蛛丝马迹,却发现他好像是真的对自己中邪了深信不疑。
但是根据尸检和目前搜集到的监控证据可以暂时认定,非人为因素溺死……
但为什么这个学生会和死者在同一时间出现在湖边呢?之后一死一活。
“你知道何启龙和你在差不多的时间也去了明湖吗?他死在了湖里,你没有一点发现?”另一个警察发问。
他拿出一张湖泊的现场照片,破损处刚巧够一个人出入:“这个位置之前也是这样的吗?”
月麟检查着那处照片,有些犹疑:“我很少去那里。但是,今天我莫名其妙出现在了那里——”
他指尖示意着右侧距离破损处大约十米左右的位置:“这后面有一条鹅卵石小路,我是从那里过来的,之后我也是从那条路离开的。”
“你的手放上来。”警察仔细观察了青年的手臂与手指,皮肤光洁白皙,没有一点伤痕。
如果说当时何启龙的溺死有他的参与,总会留下一丝痕迹。
可是……
“谢谢你的配合,之后我们可能还有需要你配合调查的情况,请暂时不要离开本市。”警察送他们出门。
等这几个学生和老师都走了,他才对着同事们抱怨:“这案真是邪了门了。死者自己跑到湖里,然后大约是挣扎了一段时间后溺死,唯一可能目击现场的说自己是中了邪什么也没看见……你们就说离不离谱!”
“最近有好几起这样‘邪门’的案件发生了,有时候,人还真是不能不信。”
“行了,还得去湖边再调查调查,邪不邪门的别影响工作。”
-
夜风吹得人发寒,老师已经离开了,三个男生结伴走在马路边,警察局周围的路段人数不多,刚好方便他们聊一下不方便外人听见的事。
“月麟,何启龙死掉这事和你是真的无关吧?”徐望深吸了一口气,差点被空气呛到,他在警察面前确实是替月麟说话,认为他是无辜的,但现在出来,又不太确定了。
都快要毕业了,为什么还会突然出这样的事?
顾嘉茗赶紧打圆场:“徐望你说什么呢,之前你在里面也是说的月麟不会干这种事。缓一缓,大家都被吓了一跳。”
月麟能理解他:“我为什么想杀他?我前途一片光明,要是杀了他还会坐牢,何必?这件事很古怪。我也跟你们说一声,那个时候我自己都记不清为什么跑到明湖边了,等我一醒,腰腿被围栏撞青了。”
“你的意思是,你也差点出事?”顾嘉茗慌张地瞪大眼睛,停下脚步,却看见面容精致的青年冷静点头,一点都不像瞎说,他捂住胸口,感觉自己心脏病都要犯了。
徐望脸都青了:“一个寝室两个人都出问题,我们寝犯了天条吗?”
他现在已经想不起何启龙了,只害怕自己步他后尘。
三人沉默,琢磨不出前因后果。
“不会那个大神也是中邪了吧?”顾嘉茗突然炸起,他害怕回校了。
这个地方不吉利啊。
徐望也是,他们都不想死啊。
“今晚住外面吧,我们把门窗都关紧,拿个相机拍着,谁出问题另一个人就提醒他。”顾嘉茗转头看月麟,“你也和我们一起吧?”
“不了,我还是回去。”
空荡荡的客厅一览无余,各个房间里的东西都摆放在熟悉的位置上。
月麟松了口气,他决定今晚不睡了,打开摄像机摆放在工作室窗口,拿出绘画板作画。
大脑里联想的东西太多了,与其惶惶不安,不如先把灵感转化一下。
蓝色的水流触须一般的长发,面有鳞文,无眼无耳,手持螺壳,尾部披纱,左右各三个金环穿刺——
她是不幸被捕后的水妖,身上还残留着人类的暴行,正暴戾地向人类复仇。
确定外形后,下一步选材。
月麟心有腹稿,很快用软陶打磨出了一个胚子,面部的鳞文处用金与蓝的金属粉填充,做出闪烁的细纹感,特殊的头发和尾巴还需要再做处理。
僵坐几个小时,天光已蒙蒙亮。
大脑和身体都消耗不轻,又累又饿,精力像是被高速吞食了一般,比以前熬一次夜还要累。
他舒展了一下身体,一边找出存放的面包慢吞吞吃掉,一边倍速检查昨夜的摄像纪录。值得喜悦的是,今夜他似乎没有再发生过神智不清的状况了。
偏热的水流冲洗掉浑身的疲惫,同时也洗掉剩下的那些忧虑,月麟整个人扑倒在床上,他已经什么也想不到了,飞速入睡。
人类的呼吸平稳,婪却靠在了玻璃上,神色阴晴不定。
他又把他的力量送给了其他人偶。
还把他关回了这个小笼子里。
他能感觉到,还在等待完善的新偶已经超越了蜘蛛,它先天拥有了更强大的力量,只是还处于蒙昧之中。
或者说,月麟也在变强,他越强能够赋予人偶的灵也会越强。
“好贪心啊。”
一个我还不够——
真想杀掉你。
明明他最开始只是想观察一下,再多了解一点这个世界,仅仅几天的亲密相处,就会动摇他的计划吗?
婪冷酷地审视着自己那些想法与行为,在其他问题上,他的内心一如既往的冷漠,但是在面对月麟时……
他不像是一个由死物搭建而成的人偶了,反而更像一个人类。
看着他不会认为乏味,在杀他与不杀他之间左右摇摆,对人类的样貌进行比较……
最重要的是,他说“好贪心啊”的时候,是在嫉妒吧。
好像已经错过了杀掉你的最佳时机。
婪握紧拳头抵在玻璃门上,暗蓝的瞳孔里金光忽隐忽现。
不稳定的情绪使得毒素顺着他的手指腐蚀了玻璃表层,他控制玻璃门打开,飞出了窗口。
他要独自看一看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