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光越来越灼目,即使越飞越远也清晰可见。
月麟怔怔地贴在机窗前,幻觉中已经感知到了高热的炙痛。
海底火山喷发吗?
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灾难……
窒息、灼烧、岩浆伴随着海水一同涌上岸?
他从来没有了解过这方面,也只能空泛地虚想猜测,侥幸逃过一次灾难,幸存后的巨大虚无感顷刻间侵入内心,周围的那些喧闹都似乎远离而去。
这些猜测伴随着婪的话语,反而降低了他不自觉的拒绝心理,能够正视下方,接受发生的是一场灾难。
这些异常不止是月麟发现了,其他靠窗的乘客也发现了,他们大声嚷嚷着,情绪激动,其他人甚至忍不住离开座位往能看见那抹红光的位置挤。
“到底发生什么了?下面能发生什么?为什么政府没有提前预警可能发生灾难?”
哭泣声伴随着尖叫。
“我妈妈,我爸爸还在圣地亚!不会是那里出事的,不会的……只是错位。”
高空远望的视野其实是无法判断看见地方的具体位置,尤其是此刻还是夜晚,可视度相当差,如果不是那抹颜色过分鲜亮,连异常都很难辨别。
机身再次颠簸,机长在广播里竭力安抚着航班乘客的心情。
“请各位乘客不要解开安全带,离开座位……”
他的声音淹没在嘈杂的人群里。
直到空姐也一一出动,小心地安抚着乘客,这才把局势稳定下来,哭闹的、激动的,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
空姐送来了一杯热饮,还有月麟要求的毯子。
“就是岩浆吗?”月麟把自己盖好,不算厚的毯子裹上去也像是筑了一层防护罩,他的手指轻轻拢在杯壁外汲取暖意,思考着直冲天际的红色还能是什么灾难,想不出来。
婪站在桌板上,慢吞吞散步:“沿海,红光,冲上高空,没有比海底火山喷发更合适的猜想了。别想太多,再过一会儿我们就会到达另一个国家,那里会有雪。”
一场灾难的发生不可能是离开一个国家就能隔绝影响的,最多不过是降低影响。
月麟并不打算就此长篇大论,他很清楚婪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并不在意,也只是为了安慰他。
说实话,他其实更多的也是在思考这场灾难的起因,至于后续和那些不幸,他不想去想,也没必要去想。
因为这是无法控制的事。
即使婪事先告诉他,海里大概率会发生些事情,他又能做什么呢?
无法取信于政府,没办法解决问题的源头,陷入怀疑与调查中,然后看着灾难发生,甚至可能直接栽在这里,他不能拯救人类,只会把自己害了。
能够在这之前逃离,救下自己,已经是婪带给他的幸运。
只是这种“幸运”,他希望自己也能掌握。
“如果,如果我们没来得及离开,还能活下去吗?”月麟认真地看着婪,人偶停了下来,若有所思。
“或许可以。”
婪坐在桌面边缘,双腿悬在空中轻晃:“离开肯定是最优解。它的能量波动远超于我,和它打肯定不行,越靠近死亡的威胁越大。远离爆发地一段距离,我可以带着你飞,或者跑,至少不会死。”
他正经不了多久,很快松松地向后仰着身体,冷淡的蓝眼弯着,嘴角上勾,像是玩笑又像是认真:“如果真靠近中心了,我也会保护你的。”
好歹是垂涎已久的美味,自己还没吃就被其他东西干掉,这种事他不同意。
话说得动听。
月麟却不敢全信,他感觉婪话里有话。
而且,他有一个怀疑,这怀疑越来越真,这种情况下交付信任才是愚蠢。
“这段时间你有吸收灵变强吗?我有没有发生变化?”
他肉眼看婪,和之前并无差别,就算变大之后也和人偶体型外表一致,而自己,目前连灵都捕捉不到。
婪闭上眼,深深吸了口空气中香甜的气味,他似乎能体会到人类成语——口舌生津的含义,这味道始终萦绕在人类身侧,他一直能嗅闻到却只是越闻越喜欢,丝毫不感到厌烦。
或许人偶不像人类那样,会喜新厌旧?
他忍不住飞到了月麟的肩头,这位置,非常好闻:“我变强了,你也变强了。”
隔着层外套,月麟接受良好,他想着婪闭眼的动作,非常好奇:“闭上眼才能感受到吗?”
息息簌簌的动静就在耳边,连耳朵都开始发痒,婪的声音也似乎在耳膜打转,磁性沙软,低低回鸣。
“这样更清楚。你现在还感受不到体内的能量吗?”
月麟颓丧地靠在软背上,失神望向顶部:“完全,没有。人偶我做了,也没反应,可能还要再时间过渡一下吧。”
世界这么危险,他却还在新手村,看着好像可以很强,却找不到变强的路径,婪至少甩他几十条街了。
他能够制偶觉醒,双方之间本该拥有特殊的、紧密的链接,至少不能是人偶觉醒了,却与他这个人偶师毫无关联,还有可能反杀他吧。
这种最坏的结果他暂时还不想承认。
他宁愿相信是自己还没有开发好能力,或者没有觉醒好,毕竟一个连能量都无法感知的人,谈什么强化。
婪笑了,他在月麟看不见的地方,贴着柔软的耳朵空咬了一口,望梅止渴。
柔弱的人类,连这点动静都察觉不了。
下机时人挤人,哪怕是着装精致的高跟丽人都一个劲向前冲,他们都不安了一路,连停顿的一秒钟也难以忍耐。
“快点!能不能快点啊?”
“别挤!前面的快点!”
“让一让!”
空姐艰难地维持着秩序,等人潮过去,月麟才起身离开。
一离开机舱,来自当地的冷空气就袭了过来。
月麟快速提着包往前走,越过那些已经迫不及待地等待电话拨通的人。
排队取行李箱,月麟听见周围的人还在讨论那件事。
圣地亚是世界有名的海边盛地,他们航程到达后刚好是事件信息传的正热时。
“你们真是幸运,刚好从圣地亚离开了,不然……唉。当时一出事还有人拍了视频上传,你看,这红红的,就是西海岸那块位置爆发的,他们是拍了视频才跑的,还好远,不然说不定也要出事。”
“真是圣地亚?当时我们在飞机上都看到了红光,当时好多人都顾不上规定,想跑到窗边去看,后来还是空姐给劝下的。幸好我们都走了,不然情绪也控制不住。”
“是啊,你们真幸运。”
远处突地“砰”一声巨响,崩溃的人跪在地上痛哭,被砸开的箱子混着物品,狼藉地四散。
不止他,其他人似乎也正处于奔溃之中,机场人员也赶了过来。
月麟开机后,他也收到了不少室友的通讯,连妈妈也打了好几个。
妈妈的电话没通,室友的倒是通了。
等报完平安后刚好妈妈打进。
“喂,今天小朗跟我说外国有个地方出事了,说海底火山爆发呢,你没去那地方吧?”
小朗是她再嫁后生的儿子,应该和她很亲近。
月麟推着行李箱,有些生疏的礼貌:“嗯。现在安全。”
他听着那些闹腾的声音蹙眉,往外走,找更清静的位置。
对方也没察觉那些嘈杂的问题,继续说:“还是少出外面旅游,外面天天不是这出事就是那出事,小朗前几天还说又看到国外什么反动势力行动,还是国内好。你现在也没个稳定工作……”
月麟安静听着,对面也在说几句后停了。
“是不是我说多了?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我明白,年纪大了是很多想法都跟不上你们了。”
她叮嘱两句后,这通电话结束了。
那丝脆弱的连接也在此刻好像暂时断裂。
月麟有些寂寞地看着屏幕上的名字,熄了屏。
他走到外面打车,这里的风和圣地亚的完全不同,空气中似乎都夹着寒意,吹得他缩了缩肩膀。
从夏天转眼步入浅冬。
“你不开心?”
进入温暖的车内,月麟和司机沟通着目的地。
他眉眼一动,等到沟通结束后才拿着手机:“还好。”
那应该不算不开心。
但也算不上开心。
婪暂时还理解不了他的言下之意,他抬眼向上望,人类被风吹得有些白的脸此刻被暖气熏红了,长睫半掩住黑眸,神情说不出来是什么含义,莫名像外面不算太冷的风。
他也说出了口:“是外面的风吗?你的心情。”
月麟摇下一点车窗,那点冷风就顺着缝隙飘了进来,他想了想:“有点像吧。”
-
滑雪场。
月麟和婪在教练的指挥下穿戴好防护用具和雪板。
他之前来过滑雪场,但是就一次,也只在初级雪道上玩过几回,现在忘得差不多了。
婪比他还先穿好,就迫不及待地向着远处的雪道张望。
这里的地面、山坡上全部都是白皑皑的,偶尔有绿植在边缘,穿得看不清脸的人借助滑雪板在坡上滑行。
技巧指导完毕,他们可以试着自己滑一滑了。
婪试着走了两步,摆好姿势,一顺而下。月麟有些笨拙地调整着身体重心,才不算顺滑地开始下坡。
等到下去时婪已经在等他了,他的目光望向右侧:“我想去更有难度的地方试试。”
月麟充分信任他的能力,反正就算摔了人偶也出不了事:“那你就去。”
上去后,教练倒是有些为难,他拍了拍自己的证件:“高级雪道需要找其他的教练,而且那里很危险,你确定你可以吗?”
新教练也是一双蓝眼睛,个高体壮,他热情地迎了上来,想要同婪来一个拥抱:“亲爱的你也是蓝色眼睛,是R国人吗?嗨,你应该是H国的吧?”
即使被拒绝了他也是哈哈笑着,打趣道:“对彼此的占有欲吗?”那双蓝眼睛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并不让人讨厌的调侃。
婪陷入思考,他顺着教练的目光看向月麟,似乎触摸到了什么他未曾想过的领域。
还没思考完,月麟就推了下他:“好了,他想下雪道玩玩,我不下。麻烦你指导一下。”
“哦哦,不用这么客气。”教练摊开手掌,认真负责地指导起婪。
月麟看了几眼,默默回到了木屋内,点了杯热奶,外面真是太冷了。
“你要调整身体的重心,对,注意摆腿……”
教练指点着动作,婪却突然问道:“你说的占有欲是什么意思?”外国常用语他学了,虽然不算熟练,但说和听都没问题。
“诶?怎么问起这个?”教练回头没看到脸嫩的那位,默默琢磨几下,突然懂了,“你们不是一对?还是未恋爱吗?我的意思是,暧昧?”
一起来滑雪的双人组合除了亲人少有不是情侣的,要不然也是暧昧中。
他叽里咕噜一通后,有些怜悯地看着婪:“你长得这么帅,不要害怕,该行动时不要慢啊,相信自己!”长成这个水平还没有恋爱经历,真是罕见。
婪默默地思考,没管这个人类令他讨厌的目光,再默默地滑行,在风与速度中领悟。
他突然意识到,原来人类是会恋爱的,原来在其他人类眼里,他和人类在一起,是可以成为情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