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时畔主意不是一般大,也没以前那么好管,代芳吃完两瓣西瓜,说她去睡个午觉。
已不用她多说,时畔照顾朝朝比她还要负责,代芳想起很多往事,身心疲惫也没心情多说,回了屋。
朝朝吃的打嗝,时畔见他吃起来不知道饥饱,还想伸手拿,怕他撑坏肚子,打掉他的手,“下来洗洗手。”
朝朝学会了自己怎么利索下凳子,也是时畔教的,但他需要拿一只手支着凳面,他看看两手的黏水,啊声叫人。
时畔洗手回来,朝朝满眼紧盯着他不放,他拿纸擦干手,走近,“整天只会啊,照顾你这么久不叫声哥哥。”
朝朝连续啊了两声,不知道是不是在回答他,时畔突然想,朝朝不会说话是不是没人教,就像他不会拿筷子,只要进行不断练习也能学会。
时畔单手撑着桌面,看凳子上的朝朝,“喊,哥哥。”
怕他看不懂,时畔缓慢地张大口型,让他跟着学。
朝朝又是连续啊两声,哪怕试到最后朝朝也只会用他的啊声表达,中间被哥哥逼急了还发出一声不明的哼气声。
时畔没办法,决定后面慢慢教,双手抱下他,朝朝脚一挨地轻车熟路的奔去洗手台,把旁边的木凳子放好,扶着台子踩上去洗干净嘴,甩甩手。
他本来想把水蹭衣服上,但时畔跟他后面凝目在看,他就去抽张纸像模像样擦干,纸巾丢进垃圾桶。
时畔看他乖乖做着他教的一切,心里竟体会到了不同于攻破试卷难题的满足感,示意他回房间睡觉。
朝朝抗拒午睡,还想跟着时畔一起玩,或者看会动画片,但时畔说:“早点睡,等会起来教你认字。”
他以为认字是好玩的,顺顺溜溜躺好,凉席驱逐了几分热气,时畔把被单盖他肚子上,风扇斜放后面,吹得朝朝头发丝轻摆,他就美美的乘着风飞入梦乡。
时畔桌边也能吹到风,他挪开凳子坐下,风扇吹得他后背的短袖微微鼓起。
他摊平试卷,转着笔,眼睛注视窗外沸腾的暑气,郁郁葱葱的杨树,似乎能从窗的缝隙里分来几分凉气。
时畔做完一张试卷,有点困倦,也躺上去睡会,只是睡前模糊想着和妈妈中午的争执。
代芳倒没放心上,但因为这件事做了个梦,梦到她很小的时候。
那年不记得是春还是夏,她记忆里模糊的母亲那天去集市,没带她三个哥哥两个妹妹去,只带着她和两分钱说给她买好吃的。
她记得二妹已经很久没回家,村里人都说她妹妹早被父母卖掉换钱给他们吃饭了,可她还是跟了母亲走,贪那一根冰。
母亲把嗦冰的她放在街口让她等着,她去买米,后来她白天等到黑夜母亲再也没回来,她不记得路,不知道家在哪,村子的名字都不清楚。
只顺着她最后一眼看母亲离开的方向一直走,走了很久很久,太累她就睡在稻草里,饿久了她分不清是睡着还是晕倒。
是书华叔叔捡到的她,把她带回家,给她吃给她穿,供她上学。
但寄人篱下的生活并不好过,书华叔虽然是村里出了名的人好,但桂花婶为人小气里外分明,对她很不好,常常打她,让她走,吃不饱穿不暖是常事,还没孩子的时候,书华叔护着她,日子还勉强能忍,自从桂花婶生了孩子,吃穿用也不再睁只眼闭只眼。
她需要在家照顾朝军弟弟,洗衣做饭全部她来做,冬天手脚生满冻疮,朝军偷钱被她发现却反过来污蔑她偷的,桂花婶骂她赔钱货,把她扔了出去。
是书华叔打着手电满夜的找,让她别怕,闺女,跟他回去,不管桂花婶说啥他一定好好供她读书,让她忍忍就过去了。
她一忍直忍到高中,她那两身旧衣服缝缝补补穿了一年又一年,省吃俭用,就为了上大学出人头地,书华叔明明从小就跟她说,只要她读就一直供,说好的,却在她高三那年忽然说不供了。
代芳记得她跟书华叔大吵一架,撂下一句就知道供你儿子读,一走就是两年没再联系,书华叔寄城里的钱越来越少,直到不再寄。
两年后她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买了车票回家,书华叔已经是癌症晚期,睡在那个土屋里,瘦成枯树枝的手拉着她,说对不起她,没有兑现诺言,他得病了,年纪大了,实在干不动活了。
书华叔半个月不到去世,下葬那天,她听别人说起书华叔小时候也是孤儿,没钱读书才资助一个又一个孩子上学。
她知道的太晚,也彻底被桂花婶和被桂花婶一手教出来的朝军赶了出去。
一晃很多年过去,朝军的儿子都五岁了。
代芳醒来时眼角有干掉的泪痕,不知是想到了书华叔还是想起从前。
但当她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却忽然想到朝朝,是她不想管书华叔的孙子,所以书华叔托梦来了。
她已经许多年没梦起以前了。
代芳被屋里的风扇吹得头疼,回想起来还是憎恨桂花婶那张脸,可不得不看在书华叔的面上照料那么多年,跟她假情假意维持表面的平静。
代芳想算了,再便宜她一回,看朝朝这孩子也乖。
她被往事折腾的发晕,拿不动主意,摸到床头的手机,没听到时畔那屋有动静,找到时茂强的电话拨打。
时茂强比她要早来书华叔家几年,他并非孤儿,只是父亲得了疯病早早去世,母亲改嫁的继父不肯养他,赶出去差点饿晕,到书华叔家讨了一碗饭就留了下去。
后来朝军两岁时,时茂强觉得不应该再留下去,就借住同学家做些工,学费也一直是书华叔在出。
只不过时茂强比她接触书华叔和桂花婶要少得多,这事问他能看出合不合适。
电话接通,代芳还没开口,那边传来女声的接电话声,“喂,太太您好,时总刚出去了。”
“那麻烦你找找他,把手机给他。”
代芳说完等了会,时茂强的声音传来,她说:“老时,你说要不给他大奶奶家买个电三轮车卖菜用,她家到现在还一个木驾车推五六公里去集市,时间都耗路上了,我琢磨几千块钱不能白送出去,卖个车她自力更生。”
时茂强坐办公室翻看文件,道:“你自己看着办不就好了。”
代芳一听他这个态度,毛了,“我是想和你商量,你说话怎么这个腔调。”
“家里大小事你不是一直都自己拿主意,我说了你也不听。”时茂强道:“还有事没,没事我在忙着,等会还得开会。”
代芳太阳穴突突跳,她一手揉着,闭眼说:“你是不是急着会你小情人!刚才接电话那个女的谁?”
“秘书。”
代芳不信,“秘书能拿到你的手机?”
时茂强回她说:“放桌子上没拿,她正好放文件接了。”
“你别给我装,你敢说你外边没人!”
时茂强熬了几天没睡好,忙的团团转,她的质问让他也疾言厉色,“你能不能别疑神疑鬼,我忙得觉都睡不好,哪来的时间,整天家里大大小小花销那么多,我一个人天南地北的忙,你待家里别无事生非。”
代芳懂了,点头说:“这时候怨我不上班了,以前谁说的不让我上班养我,我照顾好畔畔就行了,时茂强,我告诉你,我嫁给你你还想让我受苦,你对得起我吗!我前几十年受的苦还不够多……”
“懒得跟你说。”时茂强道。
代芳知道他又要挂电话,急忙打住道:“你等会,我这次不跟你吵,孩子就是我一个人的孩子?畔畔刚放暑假就想见你,你呢,你回家放下给他买的礼物转头就走了,畔畔说早知道那天就不该出门,没看到你……”
“往年给儿子打电话就你打得勤,现在打都不打一个,几个月了,我问他,他懂事,怕你忙打电话打扰你工作,你知道你真忙还是假忙,铁石心肠你,还真不打电话问问他。”
提到儿子,时茂强口气软化,“我知道,等会打。”
时畔还在沉睡,被脸上刺挠感痒醒,他半眯着眼看,朝朝趴他头边正玩着他的头发,他伸手挡开,抓了抓头发,桌上的手机同时间响起。
只瞥到视频来电,时畔心情肉眼可见高兴起来,他接通看见视频那头西装革履的人,喊了声,“爸。”
四十岁的时茂强身材保持良好,时畔随他四分挺俊,其他更像代芳的妍姿艳质。
时茂强几个月不见他,觉着这小子越长越开了,笑道:“在干什么。”
“睡觉,刚醒。”
朝朝好奇地看他跟手机说话,手机里还出现个人,他也跟着凑热闹。
时茂强见视频那边探出个白白嫩嫩的脸,对着他笑,也回笑问:“这是谁?”
时畔把手机摄像头往旁边挪了挪,“朝朝,大爷爷的孙子。”他说着,转头看下巴垫他肩上的朝朝,给他介绍,“我爸爸,知道吗。”
朝朝似懂非懂,使劲看视频中的人,跟时畔对比,再郑重的点头。
时茂强找话说:“畔畔,现在每天还做三张试卷?”
时畔道:“爸,前几年就加到五张了。”
“哦对。”时茂强脸上抱歉,用笑遮住尴尬,“暑假过完就上初中了,压力是大了。”
但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惯性安抚他的情绪,“好儿子,多体谅你妈妈,她心血都在你身上,全职照顾你压力是大,我虽然不赞成她那么高的要求,但你好好学成绩好了也行,有矛盾就记得我的话,要及时沟通,及时解决,多换位思考,你大了,我说多了也怕你烦,男子汉大丈夫,没超底线咱忍忍也没啥。”
时畔心里那点肝火差不多开解散了,说:“我知道,没跟她吵什么。”
时茂强放心了,“行,你爸我还是那个意思,我这么辛苦打拼就为了你以后少受罪,我那个时候是遭多了罪,可舍不得儿子再去受苦。”
“你上学也不需要那么费心,差不多就行了,成绩我不要求你多高,身体健康,开心就好,就算考不上大学还有你爸我这个后盾,再差跟我学几年,公司以后也是你的。”
时畔不喜欢听他说这些,“我没想靠你的公司。”
时茂强知晓他喜欢独立自主,不乐意听,发笑道:“你靠不靠我,家产在这放着自己还能长腿跑。”
时畔还想多跟他多聊会,但此刻时茂强的办公室门被敲响,秘书说还有十分钟开会。
时畔内心失落,但还是很好的掩下,道:“爸,你去忙吧,注意身体。”
时茂强正不知道咋跟他说,才聊几分钟,闻言欣慰,这是长大了,都不像以前表达不满了,道:“好,乖儿子,等我忙完这一阵,放寒假带你出去玩。”
时畔还没说好,那边已挂断电话。
他点进跟爸爸的聊天框,上面除了转账就是隔很久的通话记录,他长吁口气,刚关闭手机,朝朝猝然扑他身上,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手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被吓一跳的时畔放松下紧绷的身体,搂下朝朝,看他白净的脸,捏他鼻子道:“安慰我吗,这是。”
朝朝能敏锐感觉到时畔的心情好转,但情绪依然不高,他蹬着后脚,黏黏糊糊躺他怀里,后脑勺枕他左颈,仰看他。
时畔只觉一座火山贴他身前,脑门开始冒汗,他左肩颠他一下,“起来,热。”
朝朝摇头,再次狗皮膏药似的贴回去,纹丝不动,脑子里想昨天看的动画片,小饼干梨梨是怎么安慰她不开心的朋友。
时畔正要推开他,左边侧脸被朝朝快速亲了下,他怔愣道:“你……”
朝朝露出豁牙笑,想这下哥哥就不难过了。
时畔不懂他的用意,被偷亲后始料未及脸红,几下擦掉他留下的湿痕,“从哪学的,赶紧起来。”
朝朝没看到梨梨好朋友被亲后和梨梨拥抱相同的反应,目不转睛看赧红爬满哥哥白润的脸,疑惑占据更多。
时畔丢了面子,禁不住他直勾勾的眼神,站起身背着他,凶道:“再敢亲我,把你丢下去。”
朝朝怕了,不知哪惹哥哥生了气,麻溜下床踩着凉鞋撵他,走得太急,时畔停下脚步时他一头撞上去。
朝朝吃痛,手心碰了碰自己撞疼的额头,手指下一刻抓住时畔的衣角,身后探头看他。
时畔已然整理好情绪,红痕褪去,仿佛刚刚只是他的错觉。
代芳也是刚洗把脸起床,卫生间出来说:“起来了。”
时畔点头,看代芳的表情要比中午好许多,代芳知道怎么回事,走过去捏捏朝朝养出肉的小脸。
时畔凉水洗完脸,头脑激得清醒,朝朝等他洗完搬凳子也去洗,时畔守在旁边。
代芳把中午剩下一半的西瓜切开,毫无征兆道:“晚上带着朝朝,一块去你大奶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