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爷爷他认识,是大胖的爷爷,朝朝还记得大胖爷爷很凶,他去找哥哥时遇见总会莫名其妙的呵斥他,像他是条乱窜的小狗很不受待见。
朝朝瘪了瘪嘴,不清楚大胖爷爷在做什么,他概念里还没有偷这个字,只想着大胖爷爷怎么不去自己家的菜园,要来奶奶的菜园。
难道是像他去宇豪家采摘一样?那他也没有不经同意的带回家。
朝财在朝朝打开门时眼睛和他对视上,他五十多岁了,平日村里的酒桌上说得最多的是他最看不起人干偷鸡摸狗的事,说得像已刻在他的脑门上,此刻臊得脸红脖子粗。
朝财丢脸的情绪仅仅存在极短的时间就从脸上褪去,他想到撞见他的不过是个不说话的小哑巴,说不定傻的都记不清他是谁。
顶着朝朝的视线朝财不慌不忙丢下菜,假装什么都没做,只是来简单遛个弯,背着手离开。
朝朝确实没弄明白大胖爷爷要做什么,很快把这事抛在脑后,一心回去陪着小黑狗玩。
忘不掉的只有朝财,他并非是游手好闲的人,只是欺软怕硬,村里别人的菜他都没去拿过,只有桂花家的地没人看,他顺手拿过几次,刘桂花也像根本不知道,后边他自然而然拿习惯了。
朝财想不到会被朝朝撞个正着,尽管朝朝不会说话,他还是担心,这事要让人知道,他哪还有脸隔村里混下去。
朝财闲的整日挂着事,愁得没人说,吃饭桌上都抽着烟。
大胖浮夸地捂着鼻子抗议:“爷爷,俺妈说二手烟对我不好,你赶紧掐了!”
朝财没听,纹路粗糙、指甲缝里都集满灰的手指夹着烟道:“这都忍不了,眼瞅着长大没多大出息。”
大胖奶素来最疼孙子,听他这么说不乐意,“说大胖干啥。”她疼爱地夹菜放大胖碗里,脸上的皱纹笑得浮起来,“俺孙子长大肯定是考好大学的料,快吃,吃完就变聪明,上学门门一百分!”
大胖沾沾自喜地蛄蛹着身体,肥肉嚼的他满嘴流油,道:“岩岩说上学没用,我要等俺爸妈赚大钱,以后雇那些专门上学的,当大老板!”
大胖奶听了更高兴,说着当大老板也好。
朝财气不顺,他不爱夸人,扭一边坐着,说话的头一句永远在贬低,“哼,当大老板得有那个脑子,我看朝朝那傻子都比你聪明。”
大胖奶逆来顺受听习惯了,没反驳当家的,但听他话的语气不对,问:“咋了?”
“咋了。”朝财重复一句,语气不善道:“人家朝朝从代芳那家人回来就知道天天往上面贴,最开始人不正眼看他,瞧瞧现在,吃穿用都给买,刘桂花家给添置多少东西,这不都是桂花和她孙子聪明会盘算,看看人家那脑子,再看看你,大胖,让你去贴你都弄不回来。”
大胖奶咽下饭,看大胖被他爷爷说的一脸不服气,她觉着他今儿说话怎么扯来扯去,“那不是代芳该给的,桂花家供她付出多大心血,还有朝朝小孩咋会懂那么多,我看着不是那样,那大人啥样肯定是教着小孩了。”
朝财穿着布鞋的脚踩灭烟,嫌道:“就你们眼光差,是啥人都看不清,朝朝我看着跟他爹一个样,贼着呢,前几天我下地路过他家菜园,朝朝那孩子把我看得跟要偷他家菜的小偷一样,给我看的哟,我都不兴说!不知道以为他是谁的种了。”
大胖奶奶想咋还有这种事,开口问了个咋会这样,大胖立马举起筷子,大声道:“奶奶你不知道,他肯定是以为自己傍大款了!”
大胖奶瞪他,“啥大款,看看上学都学的啥。”
大胖不以为然,听爷爷夸朝朝他就气了,此时对朝朝更加厌恶,兴冲冲道:“爷爷你放心,他敢这么对你,我找几个兄弟打他一顿给你报仇,让你好好瞧瞧我咋比过他的,我可比他有出息的多!”
朝财被逗笑,话憋了这么多天总算发泄出来,他心里没了负担也不管大胖说什么话。
还是大胖奶管他的多,“再敢惹事,我下次就给你妈打电话,让你妈教训你。”
大胖是真怕他妈,按他爸的来说就是个母老虎惹不得,他妈打起人来也狠,能拿藤条抽得他屁股见血。
他不敢真惹出啥事,但朝朝诬陷他爷爷这件事在他心底彻底扎了根,过得越久就越发忌恨朝朝。
他最在意的其实还是爷爷那句他比不上朝朝,他想不明白,朝朝那个小哑巴是哪点好,居然占据了他在爷爷心中的地位。
大胖越想,人越不得劲。
他挪着硕大的屁股换片地抓蚯蚓,说:“不行。”他得想办法证明他在爷爷心中的地位才行,还得给爷爷报仇。
“不行啥?”大佑蹲他后边瞅他裤子都快崩开了,说:“大胖你又吃胖了吧。”
大胖汗涔涔道:“你放屁,我妈还没给我奶打钱,我都饿瘦了。”
花花矜持的扇扇鼻子仿佛已经闻到了屁味,她不愿意大热天和他俩抓蚯蚓,指着大胖迎面的瓦房道:“你俩是偷她家的蚯蚓,我不和你们玩,我要回去。”
大胖想说她放屁,这哪是偷,他忽然脑袋灵光一闪,喊着花花,神神秘秘拉着大佑三人围一起窃窃私语好一会。
大佑听了他的计划,犹豫道:“朝朝也没惹我呀,我不想干。”
花花点头,“就是,我也不干。”
但他俩意志不坚定,被大胖两手搭着他俩肩,一句你是不是我兄弟,一句朝朝整天霸占你的畔畔哥你就不想给他点颜色瞧瞧,说得态度徘徊。
大胖又以他妈妈打钱过来,承诺开学后请他俩吃三天的辣条,成功拉拢了两个好队友。
他们还没商量好具体怎么做,看见不远处的时畔打开家门往朝朝家走去。
朝朝已经很久没迟到过了,时畔在房间等他半小时看他还没来,起身去对面找。
他刚走到门口,屋里传出低泣声。
他心一紧,迅速推开门,没看到预想中的锁链,而是看见朝朝趴床上哭,看姿势像手里抓着什么东西,或者哪疼捂着。
时畔肩颈微松,提步走近,用手背碰了碰他,“怎么了。”
朝朝闻言翻身坐起来,朝着他张大嘴巴,时畔还以为他要嚎啕大哭,定眼见他昨天还在的门牙没了。
他细看了看,“牙呢。”
朝朝眼睛肿胀,吸着鼻涕,小心翼翼伸出手,掌心里有颗小牙。
他想起早上奶奶出门说的话,都怨他吃糖吃的,再吃以后满嘴的牙都会掉光不再长,缝里也会爬出虫。
他很害怕,怕他以后都没牙了,奶奶走后,他想尽办法也没把牙装回去,还差点将牙窝戳出血来,他没忍住惊恐地哭起来。
时畔大概没明白他怎么为一颗牙哭,鞋放到他脚下,喊他:“下来穿鞋。”
朝朝哽咽着下地穿好鞋,时畔正要扭头走,察觉朝朝顶着他那张挂着眼泪鼻涕的脸,想扑他怀里哭。
时畔一根手指抵着他的额头阻止,朝朝近来小毛病不少,以前摔地上都没点动静,这几天手被凳子夹到了都得委屈的专门捧到他面前给他看看,好像他手指被凳子咬得极其严重。
有时候时畔懂他是想撒娇,但也得分时候,时畔被他哭烦了,往常这个点不知道学几个知识点了。
他未免带着不耐道:“再黏今天学到七点。”
可朝朝这次不是想撒娇,是真的不安想讨要安抚。
他现在被时畔凶不会再害怕,他明白哥哥大多时候说话就是这个调调,没情绪的时候还好,也不是真的冲他发脾气。
但他还是难过地眼眉耷拉,不知是难过哥哥没哄他,还是难过要学到七点。
时畔看眼前垂下去的脑袋,尽管目前还是没搞清他哭什么,他语气放缓说:“换牙,正常,扔房顶很快就长出来了。”
朝朝一听能长出来,欲哭不哭的拿手擦擦眼泪,跟着哥哥回去,亲眼看到他的牙齿扔上房顶,才完全没了为牙悲戚的伤心。
朝朝情绪转换快,一会哭一会笑,时畔大约觉得好笑,仰目看着房顶道:“等夏天过去……就长了。”
大胖趴门口偷看,朝朝跟屁精似的和时畔进屋,朝朝还笑得跟朵花似的,放他眼里不就是朝朝死皮赖脸贴着时畔,故意讨好这家人。
他再次想起爷爷的话,确定朝朝的心机有多重,而他最讨厌的就是耍心机的人,不仅骗了他爷爷,还同时欺骗了好多村里人。
他都听很多次那些大人说,朝朝学聪明了,不傻了。
桂花奶也自从时畔教了朝朝以后逢人就说,时畔教他孙子学习,是别人都求不来的待遇。
但傻子一天是傻子一辈子就是个傻子,大胖提提被撑大的裤子,默认牵连和朝朝玩得好的时畔也不是啥好人。
大佑花花躲他后边,不敢偷看,小声问他咋样了。
大胖特瞧不起吐口吐沫,走道:“呸,不要脸,掉个牙跟个女孩一样哭哭啼啼,小娘炮!”
他本来还想整个周密的计划,这时候气得都抛在脑后,大哥似的对身后两‘小弟’道:“晚上就守着小娘炮直接拉我家去,说他偷我家东西,小哑巴又不会说话,对付他不用费劲。”
大佑偏瘦,跑他旁边说:“他不会说话但能出声音吧,咱们直接拉他一哭谁听不见,不都知道咱们欺负他了。”
大胖身体一停,学老电视里的人拇指食指卡着下巴思考,大佑说的也对,他胖手拍拍大佑肩膀道:“那你说咋办。”
大佑挠挠头,“我也不知道,晚上你先试试,不行就和他玩几天想想办法?”
大佑和花花晚上一到饭点就被家人喊回去吃饭,大胖爷爷奶奶还在地里,大胖留下绕着时畔家周围瞎逛,等急了也没见朝朝出来。
他都打算明天再守了,这时朝朝的身影出现在路上,正蹦蹦跳跳的往家里回。
大胖瞧着几步距离的豆芽菜,命令道:“小哑巴,你过来!”
朝朝停下脚步,没像以前喊他那样恐惧地躲起来,反而眼里防备的看着他。
大胖懒得跟他废话,不过来就过去抓,他想径直拉他,但朝朝啊了声,往后退。
大胖害怕他把大人引过来,扭头四顾,本来这些大人就被朝朝的表象蒙骗了,一看到肯定以为他在欺负朝朝。
大胖左右瞥一圈没人,等他再转回来时朝朝已偷偷跑回家,他气得直跺脚,骂着朝朝小娘炮,后边却有人比他骂的还要狠。
大胖回头,是他刚才等朝朝出来太久,不爽就顺便把邻门孤寡奶奶门前菜地里的菜踩烂了。
老人拄着粗树枝做的拐棍出来,布满褶皱老皮的手摸着她种的菜,蹲在地上哭得仿佛几岁无助的孩童,“死孩子哟,欺负人,咋都欺负我没用的老婆子一个,造孽喽……”
大胖一点都不怕她,还大摇大摆走过去。
上次他觉得好玩点了她辛辛苦苦捡来的柴火垛,烧得只剩几层厚厚的灰,她拄着拐杖找他奶奶要说法,奶奶不还骂她一顿给骂走了,说她哪只瞎眼看到是她孙子点的。
大胖奶奶维护孙子,她讨不到说话就颤颤巍巍回去了,奶奶还和大胖说不用管,他家有三个人,这个老婆子早年男人打农药死了,儿子前几年掉水里也没了,就剩她一个还瞎了只眼不顶用,克夫克儿子的命,要是她早没脸活了,晦气。
大胖有样学样,回家前冲她拍拍屁股,一溜烟跑道:“晦气!老不死。”
大胖回家后开始琢磨怎么把朝朝拉他家来,他想来想去还是大佑的话提醒了他,先跟朝朝玩几天,等朝朝以为他们是朋友的时候再拉,那样不就好拉了。
他一拍大腿,第二天就把计划和大佑花花讲了,像玩过家家,他俩觉得好玩同意了和大胖每天晚上等朝朝从时畔家出来,喊他一起玩。
最初三人喊朝朝,朝朝不理他们也不肯去,他的变化显著,比起以前算得上提防心很重。
但大胖说起话是一套一套的,说以前是感觉他身上脏不想和他玩,现在他弄得干干净净就想和他一起了,反正都一个村的,早晚会玩到一起去。
朝朝似信非信,不敢想他们会和他做朋友,但最近他又确实交到了第一个朋友。
大胖他们友好地喊他两天,朝朝观察他们没有像以前露出恶意,最终谨慎的蹲在路边,看他们拿草做菜,树叶当盘子,泥土作调料,指着谁当爸爸谁当妈妈,逐渐也跟着参与进去。
玩到散场大胖三人被喊回家吃饭,临走还和他拜拜手,说明天再玩儿。
朝朝手放在膝盖上,歪头看与他们一起堆起来的小土堆城堡,好像他真的改变了什么。
也许是变干净了,聪明了,也受欢迎了。
然而他年纪太小,不懂人干不干净并不会改变他人应有的看法。
几天之间朝朝放下戒心,只是大胖喊他去他家玩,朝朝还是不愿意去。
大胖急了,不管他愿不愿意,说着不去他家玩就是不把他当成好朋友,花花大佑也跟着附和,半推半就拉他进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