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太热,时畔没拉窗帘,当第一束刺眼的阳光照到床边,他眯眼在床上翻了个身,手碰到个人。
时畔顿时清醒,睁眼看朝朝已经来了,不知搬凳子看他多久,趴在床沿睡着了。
他没叫醒朝朝,撑着身体从床尾下地,代芳看他出来,拧开锅盖给他盛碗稀饭,说:“这个点才起,我六点多开门就看见朝朝站门口等着了,看人家知道要学习多积极。”
时畔听惯了,心中大石刚落地产生的松懈让他睡得困倦,走至洗手间洗漱,凉水冰过脸颊他捏了捏鼻梁,想起今天开始要正式教朝朝读书认字。
他筹备不短的时间,但临到真要教了,他其实不大敢教。
时畔入座,稀饭刚入口,双眼看向玩手机的代芳道:“妈,我真能教好朝朝吗。”
代芳手机拿的老远,食指划过去一个不感兴趣的页面,道:“还没教就打退堂鼓了,昨天不还信誓旦旦。”
“不是。”时畔深思熟虑,浅色的瞳孔盯着碗里的小米粥,缓缓道:“教育是第一次人生的序曲,我怕哪点没教好影响了朝朝的以后。”
代芳没想他把这点小事看得如此至关重要,她关闭手机,警觉道:“你就随便教教,事情分轻重急缓,一切一定要以你自己的学习为重,知不知道,咱们可以负责任但要在不耽误的前提下再教,累了就应付应付,反正暑假过去就得走,他真学又能学会多少。”
时畔拧起眉头,“妈,你……”
代芳不想一大早跟他起矛盾,连忙道:“好好好,随便你,反正你自己的学习不能耽搁,我今天起检查你试卷的完成情况。”
她知道畔畔在学习方面十分自律,但当妈的了解他的观念,到底还是年纪小孩子气,脑子一热想帮就帮了,但不知道舍己为人迟早要吃大亏。
时畔愈发与她观念不合,他无法认同代芳的很多做法,特别是在朝朝身上。
他没像代芳往极深的层次想,更不了解朝朝所属的群体,只是觉得朝朝如果不走大众都走那一条读书路,会缺失本就屈指可数的选择机会。
时畔知道朝朝反应慢,听人说话有时似懂非懂,有时完全不听指令,教他怎么洗衣服怎么下凳子都需要重复几遍才能理解。
所以上午教他时,时畔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没想到朝朝完全不理解什么叫做读书认字,他拿起铅笔和本子给他,朝朝就自顾自学着他平时做试卷的模样涂涂画画。
时畔还没教就已知晓想要教会朝朝是个多大的难题,他边说:“不是让你画画。”边拿橡皮擦掉纸上蚯蚓般的痕迹。
时畔抖干净纸张,橡皮擦塞给朝朝,“等会写错了就用这个擦,明白吗。”
朝朝接过橡皮擦没点头也没摇头,以为他是个好玩的东西,在桌面上摔着玩,时畔眉头一跳,夺下橡皮擦再演示一遍,说了三四遍朝朝才懵懂把时畔专门留在纸上的痕迹擦掉。
后来时畔发现他的目的不是只教他怎么用橡皮擦,他一手拿来平板,调出一年级拼音,朝朝眼睛当即亮了。
时畔之前为了让他老老实实待着,总喜欢放各种动画片,导致朝朝现在一看到他拿平板就以为可以看了。
时畔纠正他的观念,“不看动画片,教你认字。”
朝朝好似没听见他说话,探头等待动画片的播放,谁知道等了半天时畔只握笔抄下拼音,就是没听到动画的声音。
他困惑地啊声,时畔没理,他只能默默等待,接下来见时畔摁灭平板,把写满东西的纸摊他面前,朝朝更加迷茫看他。
由于朝朝与外界接触极少,认知模糊,观念混乱,像刚生下来的幼儿脑袋一团乱麻,全凭本能去行动或表达情感,太多东西他无法理解,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时畔只能发挥他最大的耐性,一遍又一遍和他解释什么是认字,什么是上学。
可这说起来笼统,时畔解释到最后自己都觉得不足以吸引朝朝的注意。
他靠着椅背想了会,张口道:“你认了字读好书就能走出这里,比如去F市,我的家就在那,随处可见的汉堡炸鸡冰淇淋,夏天不怕热有空调,冬天也可以开暖气,很大的图书馆游乐场……”
朝朝听得入迷,时畔用平板搜出他所吃所看过的事物,告诉他外面有多美好,只要走出这里就能看见,朝朝还不是很懂,但对学习有了雏形认知。
时畔想当然朝朝懂了这些能安安稳稳学进去,可他还是高估了小孩子的专注力。
起初,时畔教他26个拼音读法和写法,但朝朝不会说话,他查了这里的教育,与他所上的学校不同,大多是笔试成绩为主,只要卷面分高不会注意会不会读,他只能暂时钻空子,让朝朝死记硬背写出来。
朝朝前几天还能照葫芦画瓢学下去,但对于贪玩年纪的孩童来说,学习太过枯燥乏味,朝朝渐渐在书桌边坐不住,或者耗时间乱动就是不写。
时畔说他有时也装听不见,还为了拖时长不学习而跑厕所半天不出来,不是时畔去找他估计能住里面。
小孩子容易犯的错误,朝朝几乎都有,尤其不喜欢动脑子。
连续一周,改变甚微,拼音没学会几个,人已经对学习产生了抵触心理,只要看见时畔拿起铅笔和纸,他就屁股坐不稳,总想从凳子往下走。
代芳最初还觉得有意思进来看看,后来发现朝朝还是什么都不会,说时畔在做无用功,这样教他有啥用,不就是陪他玩。
时畔每天除却自己的进程,完全是在挤时间教他。
但朝朝太小,不好教,想不到把握不住简短的学习时间对以后的影响,更不知道他的用心,每天只想着和哥哥玩,只有时畔一人看着朝朝的进度干着急。
在一天下午,时畔看着他交上来的作业,所剩无几的耐性分崩离析。
时畔本人按照初中时间表,只让朝朝到下午五点结束,却不料这个时间点被朝朝当做解脱,不会看时间就跟只猫一样,耳朵时刻竖起来听闹钟声,只要一响他就会敷衍作业,最后几行写的歪歪扭扭,乱的像雪上的鸡爪印。
每天只练这几页纸,他都定不下心,时畔看着作业话都还没说,朝朝头低得比谁都快,时畔一看是更气了,明知道却还这么做。
他没忍住,动了火,抓着朝朝胳膊拉下凳子,作业拍上他面前的凳子,“敷衍给我看的?还是你觉得每天玩那么长时间还不够。”
朝朝被他猛地动作吓到,眼里迅速积起眼泪,委屈又害怕的看着他。
时畔本来就没那么好说话,最近忍了又忍,不打算再放松他,指着他写的最后几行,严厉道:“为什么这点作业,非要磨蹭到快五点,到点了只知道动脑筋偷懒,没想过认认真真完成一次,你已经学得够慢的了,再这样你觉得你一个暑假能学到什么,把拼音记全吗。”
朝朝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训哭后不敢抬头看他,只敢吸着鼻涕小声啜泣。
时畔沉默看他不断往下砸的泪珠,和朝朝说什么话永远只有他一人在说,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在唱独角戏,对方的反馈聊等于无。
他鼻息深重,拿起他的作业本手指翻前面检查,注意力没再放朝朝身上,谁知道只低头一会,侧脸就被亲了下。
时畔抬脸,还能看到朝朝小心翼翼的动作和眼神,似乎在观察他的表情再进行下一步判断,如果他的表情转好,那朝朝脸上一定也会收回眼泪,绽开笑容。
以后朝朝学会这招,只需要亲他一下就会被轻易原谅,纵容只会越来越得寸进尺。
时畔见他这段时间也学聪明了,低头道:“别亲我,没用。”
朝朝见这招没用,但时畔神情也没开始那么严峻,他慢慢地蹭到他的身边,伸手想让他抱抱,似乎只要能躲过这次,哥哥能不再生气,他笨拙的脑袋能绞尽脑汁想出很多办法。
时畔眼睛都没抬,推开他,“不许撒娇,站好。”
朝朝被他无情推开,杵在一边,直吸鼻涕,好像在酝酿一场更大的瀑布泪。
时畔不想听他哭,作业掀到最后一页,终于看他道:“错了没。”
朝朝的哭泣戛然而止,狠狠点头。
他的认错态度时畔还算满意,本来被他这两招搅和一下,余气没剩多少,但他还是想认真的告诉他。
“朝朝你五岁了,在这里还没上学,你知道吗,你现在字都不会写,拼音才认几个,我也就在一个暑假,时间很紧,你不学以后怎么办……”他说到这意识到朝朝还是太小,听不懂。
时畔觉得对牛弹琴,又不想表现那么快原谅,绷着脸把铅笔放凳子上,“自己改。”
时畔转身去写他的试卷,将作业一起丢凳子上没再回头,朝朝乖乖拿纸把眼泪擦干,捋了捋鼻涕,趴凳子上拿起橡皮擦掉字迹重新再写。
时畔试卷做几题,还是没忍住分神回头,朝朝正一笔一划乖顺的写。
朝朝也不是故意调皮捣蛋的孩子,但对于学习而言是真的力不从心,时畔想他还是要再思考别的办法,提高朝朝的专注力。
时畔记得他很小时也是专注力不够,贪玩很难学进去,代芳生气时会连吼带骂的硬逼着,再学不会完不成就拿戒尺敲手心,现在伴随他小学生涯的戒尺还挂在客厅的墙上。
害怕也是一种驱动力,但他不想拿同样的办法对待朝朝。
后来他记得能慢慢自主学习,一是因为确立长久的目标,二是年纪尚小,接受的教育和氛围促使他养成了良好的习惯。
渐渐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较为清晰的知道自己的道路,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读书,要怎么更好的学习,更好利用他的自控能力和效率,服务于他的方向。
他的读书成绩是为了给妈妈交差,丰富的知识储备量是爸爸希望他能以后管理公司,对他而言,他享受攻破难题带来的成就感,享受背诵进程和解题过程。
也有成为医生初级目标,他并不确定只是因为爸爸妈妈年轻打拼时留下病根,经常需要看医生而产生的念头是否能支撑他成年后不改变,就算最后没达成这个理想,他想他珍惜历程,也不会留下遗憾。
但时畔只是知道,却从不确定最终会得到什么样的成就,和别人的人生该怎么规划。
他只能边教朝朝边调整,思索朝朝与他对比缺少什么。
后面发现村里的人普遍都不知道为什么读书,他们一切的认知只是听别人说,读书有用,读书有出路,究竟有什么用,有什么出路他们一概不知。
就像时畔和朝朝说,你走出去可以吃到很多东西,但这简单的理由保鲜期很短,以漫长学途来说,可谓是几分钟褪去的热情,又怎么支撑一个对学习不感兴趣的孩子一走就是十几年路途。
加上不知道规划,没目标,所以枯燥的书读来更没法坚持,他学上以后大概率能用上,朝朝却不一定。
时畔决定拿以前老师教育他的方法教授朝朝,想办法给他制定目标,但朝朝太小,学习都没学明白的孩子怎么会懂那么远大的理想,无非是个没用的形式主义。
时畔只能放弃这个选择,开始研究其他,最终实行小型奖励机制,事实证明这招可行。
只要每□□朝完成了规定的作业量,可以遵从朝朝的意愿,买玩具,给他喜欢的西瓜,或者休息一天给他播放动画片。
但总有奖励失效或者时畔控制不住脾气的时候,正是如此他才发现了教授的弊端。
朝朝总在他发火时才能不犯同一个错误,时畔把握这个规律的同时其实是他在变相重复小时候妈妈对他的教育。
时畔晓得不能这么吓唬他,每当他想发怒,朝朝头埋得比鸵鸟还低时,他总会想起爸爸以前说的话,深吸口气冷静下来,告诉朝朝不要怕,遇到困难首先是静下来再分析解决。
这方法对朝朝来说更温和更能接受,后来时畔为了能更好的提高学习效率,持续向朝朝灌输着一个他用不到,但对朝朝来说最合适的观点:
既然过程于他而言艰苦难熬,那就只想着这是为达到走出这里的目标的一个必走途径。
只要走出去就好,像他妈妈一样走出这里。
时畔认为他虽然年纪小,但记忆会形成存在很快,哪怕以后他不在这边,朝朝再回想起来还能有点用处。
暑假过一大半,时畔不记得更换多少个不同的奖励,从带朝朝上街挑选玩具又换成言语上的鼓励,朝朝自主能力也有显著进步。
只是朝朝愈发黏人,时不时完成作业被时畔夸奖时,忽然蹦起来抱着就要亲他侧脸,时畔极度不习惯,屡次说朝朝屡次不改。
他打算换别的方式转移朝朝的注意力,施加压力出了张简单的试卷,朝朝做的还行,时畔承诺了会给他奖励,但没想好要给什么。
那天上午窗外正下着雷阵雨,带来暑期鲜少的凉气混杂着泥土腥味,时畔盯着窗外还在想,衣角被扯了扯,他回头,朝朝举着作业本。
时畔看眼时间,今天完成要比前几天快,他接过本子翻看,字也要比最开始写的工整,审视完没什么问题,在朝朝期待的目光下正要花上大红花。
时畔看见最后一行他写上的例字,朝朝照着写的不太对,他示意道:“过来,再写一个我看看。”
朝朝最怕他薄唇紧抿的严肃表情,紧张地握紧铅笔,字迹深重的写下,然后昂首看他。
时畔已经发现了他的问题出在哪,拉近凳子,“不对,我教你。”
他弯身,像第一次教他写字那样,握着朝朝的手发力牵动铅笔,写好‘树’字,说:“笔顺不对,自己擦掉重新写完这一行。”
代芳不打招呼推门进来,时畔刚好松开朝朝的手,她本想着就是俩小孩子玩老师教学生的过家家,结果时畔却一直教了下来。
代芳瞧着朝朝这一个多月吃穿睡都在这,不是她看日期都没留意过这么快,笑说:“这哪是你大奶奶养的孙子,你养的还差不多。”
(搓搓手)先随榜更新哈,明天搬家可能后天更新(mua~)
最后(貌似没啥评论,求反馈,求评论收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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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