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为人 第7章 第七章

如果换做他日，能离开那个鬼地方，我会感到无比兴奋，那意味着我有了逃离禽兽竹的希望，但似乎情况变的更糟糕了。

从那刻开始，我就无法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下了山，到了平地，越发变本加厉，除了让我方便的时间外，我的一只手腕就这样牢牢被他扣在手里。

马车奔驰，在或崎岖山路，或阳关大道的阡陌之中颠簸，两天两夜，厚实的帘幕就随着这颠簸，一合一翕。

这期间，我趁机逃过一次，而结果是，换来了脚上的镣铐，我挣了挣，顺着阿紫担忧的视线，低下头，原来，苍白光裸的脚踝不知何时已磨出了道道血痕。

该死的，感应到我的愤怒，躲在我怀里的吱吱不安的动了动，而那只已经恢复如初的雪雕，则用它那双和他主人一模一样的灰眼，冷冷的注视着我的举动，只是经过了几天前的教训，再也不敢做出任何激烈的反应。

扣着我手腕的手冰凉，毫无温度，好几次我都几乎要错以为坐在我身边的他是具尸体了，至少，我希望，很想他是。

但，无水，光想是不行的。

忽的除了辘辘车轮声，车外似乎多了些响动，马车的行驶也渐渐慢了下来。看了眼闭目养神中的禽兽竹，不顾阿紫眼神的强烈示意和反对，我悄悄抬起左手，侧身撩起遮盖得严严实实的车窗帘幕一角，望了出去。

此刻马车行在一条平坦的大道中央，迎面过来的人，或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蜿蜒不息，似无穷无尽。路边的田地里，荒芜一片，寸草不生，远远的，有不少人正在里面费力的挖寻着什么。

一震，我有些惊撼，想不到这一世，这种情形竟然又再次重现了，在我的上一世，就曾遇到过一次大灾荒，连作为老鼠的我，也没能逃过那一劫，在饿的想要吃人时，最终被饥饿的人抓来做了填饥的食物。

人潮越来越多，马车已是寸步难行，突然前方一个老人悄无声息就这么栽倒在地，没了动静。身旁走过的人木无表情，唯一做的也就是扒走了他手里捏的死死的破碗。

“大爷，救救，我的孩子吧，给，给点吃的。”猛然间，快的让我看不清是谁，一只干瘦的手，干瘦得简直就象爪子，灰黄的皮肤，就像是陈年的黄纸，从我掀起的一角探了进来。

我一惊，本能的躲避往后靠，蓦的右手腕一紧，紧的让我生疼，下一刻，禽兽竹阴冷的声音轻喃如恶魔低语般，在我耳畔响起：“你说，我把你给他们做食物可好？”

刹那间，我从不愿想起的可怕回忆顿时涌上心头，不，不要，我扭头，看着他，浑然不觉中，将眼底的恐惧暴露给了他。

他一怔，有些意外，随即愉悦的勾起一记残忍的冷笑，道：“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

我凝视他片刻，垂下眼，微微笑了起来，柔顺道：“无水的命都是主人的，生或死自然是全凭主人决定处置。”

我可以用十个脑袋和你赌，赌你绝不会将五年的心血给外头的一群饥民，而且，我还很清楚，自己有多贵重，贵重到你必须时刻看着我，守着我。

嗤哼一声，他一把将我推远，道：“如果不想我把你给那群贱民，就最好老实些，这样，苦也能少受点。”

说完，他朗声对车外的车夫下令道：“停下作甚，闯过去！”

颠簸又起，一时间，周遭哭喊、尖叫声大作。

“娘~~~”

“啊！”

“快停下！”

凄厉无助的喊叫声让我的心忍不住阵阵发颤，咽了咽口水，我扶着车壁，缓缓阖上了眼。

马车飞驰了约莫一个时辰，终停了下来。

夕阳西下，晚霞洒满碧波，东流的河水泛着红色的粼粼波光。

不远处，河岸边停着三辆马车和数匹马，马车左右两辆皆很寻常，独中间那车好似是用上好的楠木雕成，描着金，漆着朱，车盖四角还配饰着铜铃，河风徐徐，铃声浅响。

十数个劲装打扮的男子，或戒备，或打水，或放马，行动迅速，有序，看来颇有些来路。

车夫带着马儿去汲水，禽兽竹迎风而立，定定望着河面，不知在想什么。

不晓得那些人是谁，若我去求救，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搭救，研判了会，我小声道：“我想去方便下。主人。”

他收回视线，幽幽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不远处，松开了手，警告道：“别耍花样。”

我回给他一个保证会很老实的表情，转身跟着阿紫向那些马车附近的芦苇荡丛走去，

我打量着这群陌生过客，他们同样也不时在打量着我，打量着我脚上的镣铐，一簇簇直射而来的目光锐利、警惕，走过正中那马车前，我故意瘸着脚，放缓了脚步，一道湘妃竹帘后，隐约看得见里面一个白衣如雪的身影，那人只是静静端坐在帘后不动，却有一种凛冽的气息逼人而来。

车前侧一中年男子正垂首和他说着什么，敏锐的察觉到我的注视，蓦的抬起头，投来一个冷冷不善的眼神。

要不就现在，赌一把，我暗下决心，脚尖随之往他们的方向一转，谁想阿紫见我走不快，竟回奔过来，挽住我的手臂，道：“无水，我来扶你。”

“不用。”

“没关系，来。”

我捶，我砸，捶死你，混蛋，蹲在芦苇荡里，我找了块石头用力砸着自己脚上的镣环，过了一会，就听阿紫喊道：“无水，好了吗？”

“没，再等会。”我不耐道，再砸，狠狠砸。

“无水，你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我不答，连着又砸了数下，直到一个环口有些松动，方满意的站起身，道：“好了。”

往回走时，我咬牙走快在她前头，却见不知何时涌来了一群饥民，已将那三辆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内里有个人高喊着：“挨个来，都有份，大家别挤，别挤。”

真真是欲哭无泪，乍然瞥见禽兽竹正远远的看着我，忙把沮丧的脸色变回了正常色。

爬上马车，我既憾且念又不甘的掀起车帘一角。

适才还空无一人的河堤上，默然凝立着一道白衣胜雪的修长身影，宽大的衣袖随风猎猎飞舞，与寂寂远山，霭霭浮云，一江秋水构成了一副绝美的景。

莫名的，我突然很想看清他的脸，不由伸长了脖子。

把脸转过来，怎么还不转过来，快点转过来啊，我眼巴巴的瞪着，直到马车渐渐的远去，也始终没见到他长什么德行，郁闷之下还一不小心的把后脑勺磕在了车窗上。

再也无心窗外的事物，我懒懒的闭上眼打起盹，满心只盘算着要如何逃走。

入夜，马车一改常态，没有再继续赶路，反是慢悠悠的进了城，四周静寂无声，仿进了座死城般，惟一能听到的就是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嗒嗒作响声。

不多时就停在了城里一处寻常宅院门口，一男子早已候在了车前，约莫四十光景，双鬓微霜，面容清矍，他双手从阿紫手上接过禽兽竹的包袱，甚是恭敬道：“见过竹先生，内里都全打点好了，请。”

及往里走，言语间，那男子的视线总有意无意朝我飘来，我的心不禁一沉，隐隐生出了丝丝不安。

禽兽竹道：“事情办的还顺利吧？”

难得的，他的声音里透出些许倦意，我一个激灵，犹如在黑暗中见到了一丝曙光。

“城里饥民众多，少了个把没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只。”他顿住话，禽兽竹一凛，十分不悦道：“只什么？话不要说一半。”

“是，是，”他忙诺道：“只前几日白家的白眠风来到此处，好似有所察觉，不但下令严太守收容那些饥民，还为他们造了名册，每日施粥时清点，故而我们不得不将之前已登记在册的几人放了回去。但请先生放心，下手时我们用了蒙汗药，他们不会泄露出半点。”

“白家小儿，看来几年时光倒长了有几分能耐。”禽兽竹淡淡道，显然丝毫未把他说的放在心上。

“嗯，那白氏姐弟现如今在主上面前已越来越得宠。先生，您要早做打算。”

禽兽竹冷然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往后休要多言。”

“是。”

躲在我怀里好两天的吱吱，蓦的骚动的厉害，才一探出个小脑袋，就被我眼疾手快的按了回去。

“老实点，待会没人我再放你出来。”我低下头，轻声嘀咕道。

随着他们走过三重门，禽兽竹留下阿紫和那人在外，径直带了我一人进到一间屋子。

门哗一声关住了，屋内窗门皆是紧闭，但诡异的，昏黄的烛火却摇晃不定，墙上的暗影扭曲着似想要扑下来，靠墙一溜的光床板，每张上都有个如死尸一样的人躺在上头，静静的，一动不动。

我全身寒毛起竖，本能的后退了两步，欲夺路而逃。

“你想去哪，你又能去哪？”光影在他的脸上跳动，模糊了他的表情，可模糊不了阴冷入骨的嗓音。

“呃。”我僵硬的扯起一抹讪笑，道：“这儿的床不够，我上别地睡去。”

“你以为我要让你睡这？”

不，让我睡这我反倒不怕，我怕的是，你接下来要对我做的事，我不作声，只瞪大了眼看着他。

“哼哼，哈哈哈。”他突然笑了起来，伸手抚上我的脸颊，冰凉的指腹摩挲着，异样轻柔的动作就象在擦拭着他眼中的一件稀世珍宝，喃喃沉醉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睡这，更不会让你像他们一样躺在这，因为你，是我让九夕苏醒的唯一希望。”

梗着脖子我下意识往后仰躲，一颗心又乱又冷，琢磨着该如何回应，好半天，憋出一句道：“谢，谢谢主人。”

他放下手，用力一拽，将我拖到了一张床前。

不等我回神，只见寒光一闪，下一刻，右手腕处迅疾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

血，连成串的滴落在“死尸”被掰开的口中，触目惊心的殷红，深深刺伤了我的眼，令我不知所措，乃至忘却了疼痛。

一阵阵挡不住的晕眩袭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我的体内被慢慢抽离，气力开始一点一滴的流逝。

渐渐的，意识模糊的我忽感到手腕一紧，耳畔飘入禽兽竹失望焦躁的自言自语：“不可能，不可能，为什么没起效，为什么？”

呵呵，有如潮水般报复的快意，成了我跌入一片黑暗前的全部感受。

这是哪，怎么前方那么，那么的亮，谁，是谁站在那亮光中？

“瞧你们干的好事，怎么把她给带回来？”粗嘎的声音气急败坏。

好熟悉的嗓音。

红虬，乌纱，紫红官衣，右手朱笔，左手一本……生死簿，我猛的看清他的脸庞和装束，扑过去一把将他抱住，五味杂陈道：“啊，判官大，见到你真好，快带我走吧！做人，做人真辛苦啊！”

他轻而易举的将我推开，一抖虬须，不自然道：“咳咳，是小鬼们锁错了魂魄，你的阳寿未尽，快回去吧。”

请错容易，送回难，更何况小鬼难缠，阎王好见，我怎么能轻易放过这个机会，一叉腰，恼恨道：“什么？一句请错了，就想把我打发，你真当我好欺负啊。”

“那你想怎么样？你阳寿未尽，带你走是万万不能的。”判官冲我吹胡子瞪眼道。

你以为我还怕你，我一指他手里的生死簿，恶声恶气道：“你翻给我瞧瞧，看我是不是真的还死不了。”

他皱皱眉，将判笔夹在了胳肢窝下，然后用手指蘸了唾沫，翻页翻的稀里哗啦，很快，停在某一页，递给我看道：“自己看，不是在这都写着吗。”

心一横，趁他不注意，我猛夺拽过他的判笔，在自己的名字上画了个大大的叉叉。

“你，你，做了什么？”他惊恐的喊道，全然失了判官的威势。

我叉腰狞笑，得意道：“这下你总该可以带我走了吧？”

“想的美！”他怒视着我，好一会，一拍脑门，颓然道：“罢，罢。”

“你肯带我去地府了？！”

他摇摇头：“我给你改命，你呢，还是乖乖回去做你的人，今后就别再惦记着回地府了。”

一愣，我顿时傻了眼，坚拒道：“不要！”

“由不得你了，回去。”

下章，女主逃成了，可这命嘛，至少另一男主登场了，算是改好了吧，嘿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