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盛夏呼喊 第2章 书店

陈悦笛在步行街后面那片停车区把自行车锁好，走到了王大姐串串门口，她翻起翻盖手机按下短信键正准备问王琦什么时候到，背后砰一下被敲，转过去王琦正盯着她笑嘻嘻地说：“吃啥？”陈悦笛合起手机说：“你没吃早饭吧，空腹直接吃油腻小吃还是太猛了，去张记砂锅米线吃三鲜米线吧。”“行，走。”说着两个人便往步行街口子上的砂锅店走去。

“你妈让你啥时候去补习班哦，这才放几天假，阿姨把你管得也太紧了点吧。”

“是吧！唉，现在中考成绩也没出，这次虽然正常发挥但是到底能进几班也不知道，我还是想等分数出来再看到底补哪科啊。。。可能我妈看我天天在家无所事事就想给我找点事做，每天都在念叨不要输在起跑线上。”

“哈哈哈你这还输起跑线那我这种算啥，人跑第二圈了我第一圈还没起步。你肯定能进前三个好班的，高中再好好学不就行了嘛，暑假就要大玩特玩啊！”

“那你呢，阿姨没让你找个暑期衔接班上吗？你这天天睡到中午起来更碍眼啊，你猜我今天几点起的，不到八点！我妈真的一点容不得我睡懒觉……”

“哈？！你在逗我吗，八点算啥懒觉哦？？我妈倒是已经习惯我睡懒觉了，她每天早上按点上班就出去了，我爸也睡懒觉，而且我俩都没吃早饭的习惯，以前我妈还要留早饭在锅里热着，现在干脆自己也不做了，去单位门口面馆解决哈哈。补课我妈倒是提过，但是我拒绝地很坚定，我爸也不咋管我，就不了了之了。”

“啊，你咋拒绝的哦，说不去就能不去了？搁我我妈肯定要和我争起来，非得把我说服为止。”

“害，我家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两口子都很看得开，毕竟我小学成绩就不咋样，能考上我们学校初中他们已经感恩涕零，这次估分我和他们说我升我们高中稳了他们更觉得是神迹，高兴得不得了呢，我还保证高中好好学习，继续练田径，以后考大学也没大问题了，要是压力太大把我脑袋学糊了反而得不偿失！他们就愉快地同意了，还说过阵子我们一家去海南旅游呢。”

“晕哦，好羡慕，旅游我是不想了，就在家躺着就很满足，过阵子天气变热出门真的会很烦诶，还要补课，啊啊啊”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嘛，谁叫你这么优秀！到时候你把课都挪到上午或者下午不就有半天休息时间了嘛，算下来一天时间和我差不多呢，不过对我来说真正的快乐是从晚上开始嘿嘿，你这种不熬夜的就没法体会这种乐趣咯。”

“唉，再说吧，明天就要去补习机构看看了，吃饭吧，不想提这个了，心酸。”

吃完两个人就慢悠悠走到新华书店，每次推开门那股强劲的冷风能让人瞬间清醒，如果下午在烈日下暴晒后进来呆几分钟还会凉到太阳穴发疼，真是舍得电费。陈悦笛翻了下热销区的畅销书，发现没啥乐趣就走到二楼的教辅书区，开始认真挑选起衔接教材和习题集，王琦也没打扰，走到旁边书架下坐下拿了本儿童文学读物看打发时间。等选好后，两个人就准备去结账，来新华书店不买本书走是不好意思踏出这个门的，每次只看不买走出去的时候那两个坐柜台热烈聊天的阿姨都会停下来，用不掩饰的恶狠狠的眼神扫她一眼，但奈何这里空调风最大最凉快，所以虽然还有别的稍微便宜点的书店，陈悦笛也情愿在这多花几块钱买书，就当交空调税了。

走出去后，王琦接到她妈妈电话，说她表妹来家里玩了，让她回去陪着表妹，顺便把家里卫生打扫了。王琦问：“怎么说，要不要去我家玩哦。”“算了，你赶紧回去吧，我再转转买点东西也要回家了，拜拜。”“那行吧，要出来玩儿再叫我哈，走咯。”说着王琦就往前走去，她家就住前面不远的小区，每次出门都很近很方便。道别后，陈悦笛提着手上买的两本参考书在书店门口站了会儿，想了想要去哪，才两点，回家太早了也没事干，要不去三葉书店逛一下吧，边想着她边往那个方向走去。

三葉书店是个卖二手书的旧书店，在步行街后面那条老街的尽头角落，老街两排种满了郁葱茂密，遮天蔽日的香樟树，树下开着各种各样的小店铺，做钥匙的，无牌照小游戏厅，房产中介，更多的是麻将馆和象棋馆，一群中老年人坐在麻将桌边喝着茶搓麻将，有些端着烟斗衬着大腿下象棋，旁边一群人抱着手臂围观沉思，麻将碰撞的声音和象棋落盘的啪嗒声，各种人声交错回响在小巷中。因为太多人堵路上坐着，后来车也几乎不从这儿过了，这条街也被大家称为闲人街。

三葉书店不仅书旧，店也相当旧了，原本的店主是个看上去七八十岁花白头发的老爷爷，守着这个店守了一辈子，好像脾气有点古怪，总是叼着老式烟斗边吸烟边看书，但别人在店门口抽烟也会被他呵斥，对方看是不太好惹的老年人也不好挑事只能骂骂咧咧走到别的地方去了。老店主热衷看书，有时候看得入迷有客人结账都不知道，从书里抽离出抬起头时，老花眼镜从鼻梁滑下，略为浑浊的眼球向上一转，直愣愣地盯着对方，也不说话，持续几秒直到对方发怵，小声问多少钱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似的伸出微颤的干枯的手拿起书，也不看后面的价格，而是先看书名，再沉默几秒说出价格，对方时常会有种莫名紧张和疑惑，旧书后面的价格往往低得吓人，但又没有新的价格标签，好在这里的书普遍都很便宜，客人听了价格也不会说什么，付过钱就走了。

虽然店主是个怪老头，但书很全很便宜，还可以坐在店里地板上看书，对爱书的人和学生来说这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陈悦笛虽然也有点怕老店主，但莫名觉得他好像是个有学识智慧的人，所以在怕里还有一丝尊敬，初中三年间很多个周末和寒暑假她都是呆在这打发时间的，久而久之也习惯了老店主的性格，也喜欢上了这个旧旧小小的但装满了旧书的店。

走到门口，老店主还是老样子坐在柜台书堆里皱着眉看书，丝毫没注意到她进来的样子。陈悦笛小心翼翼地穿过书架，地上还有一堆塑料绳子捆着的旧书没有拆，走过老旧的地板时还是不可避免地响起了嘎吱声，陈悦笛心里咝了一声，背后响起老店主的声音：“来啦。进了一批新书，还没拆，你帮我拆开摆一下吧，就在那格空的位置。”

“好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先抢答了。陈悦笛走到柜台处说：“老板我借下剪刀哈。”

“嗯，”老店主没抬头，从笔筒里抽出一把剪刀放在桌上，“小心不要划破了封面。”

“好的。”陈悦笛双手拿起剪刀走到书堆那蹲下，剪开了绷紧的塑料绳，拿起书时听到老店主说：“随便摆就行了，都是日本文学作品，这批货没那么好卖，码在下面就行了。”

“好的。”陈悦笛感觉自己像个打工机器人，也不知道说些别的什么，就安安静静地摆着书，森鸥外，芥川龙之介，谷崎润一郎，泉镜花，幸田露伴，三岛由纪夫……陈悦笛对日本文学的了解不多，只听过夏目漱石太宰治村上春树这种大热作家的名字，这些名字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得产生一丝好奇和新鲜感，特别是这些书名都十分唯美，汤岛之恋，高野圣僧，五重塔，潮骚，金阁寺，地狱变，春琴抄，细雪，舞姬…单是书名短短几个字就勾绘出一闪而过的樱吹雪，花见月，秋月寒辉，四季流转于一瞬的画面。这些夹杂着纸灰和霉味的旧书此刻也超脱了承载它的本体，变成轻盈灵动的虚构生命体。

摆完最后一本书，陈悦笛起身轻轻拍了拍手，走进店里面的狭窄陡峭木楼梯，扶着栏杆上了阁楼漫画角。阁楼的地板随时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而且人不能站直，只能弯着脑袋弓着腰拿书，阁楼也只放了两把小塑料凳，估计再多两个人上来就得塌了。

阁楼光线不好，只在顶上用线牵了一根电线吊着一个白灯泡，但陈悦笛特别喜欢这个小角落，因为很少有人愿意踩着那么陡的台阶顶着这么差的灯光闻着这些旧书的老旧气息看日本古早漫画，她可以把前方街道飘来的模糊嘈杂的喧闹声当白噪音静下心进入属于自己漫画的世界里，这种彻底属于自己的独享时刻实在太过美好。

不知不觉看到了五点半，也差不多可以回了，去打包个牛肉刀削面当晚餐配动画看吧，美滋滋。陈悦笛一边开心地想着一边把书放回原位摆好凳子，又扶着栏杆一步步小心地下楼去。路过刚才摆的日本文学那一格的时候她停下脚步蹲了下来，要不挑一本回去看吧，也不贵，边想着她边轻轻用指尖滑过一列列的书名，然后停在了谷崎润一郎的春琴抄上，就这本吧，也说不出选它的原由，陈悦笛抽出了这本书走到柜台前。“老板，我想买这本书，请问多少钱呢？”老店主扶了扶老花镜，拿起书看了一眼，“拿走吧，不要钱。”“诶？不不，老板…”“年轻时多读书，感受力和想象力最旺盛的时候好好珍惜，同一本书很久以后再看又是另一种心境了，最初的感受也可能在再打开这本书之后消散得无影无踪…”老店主顿了顿叹了口气，抬头看着陈悦笛：“就当今天摆书的工资了，回去吧。”陈悦笛感觉在这种时刻再客套会很奇怪，于是不再回绝：“谢谢老板，我会认真看的，再见！”老店主望着陈悦笛离开的背影，合上书，常年因板着脸而习惯性下撇的嘴角也轻轻上扬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