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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爪研磨穿行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一不留神就会与他人的肩膀撞在一块,他拉高自己的衣领,低下头,掠过的时候像一抹影子。
拥挤的人潮让把自己捂在衣领下的研磨更闷了,他偶尔要伸出脑袋喘喘气。
他看到远处的缝隙闪烁着金闪闪的光点,快步往那里走去,“叮铃”一声。
他自己宣布——从人潮里生存下来的任务成功达成。
所以刚刚为什么会在穿梭于人群中的时候,感到轻飘飘的呢。
或许千流用了什么系统特质的防具,以至于在拥挤的人群里也能身轻如燕。
也可能是她那些奇怪的想法,让他忍不住地笑,人一味笑着就会变傻对吧,就像笑声挤占了其他脑细胞生存的空间,愉悦充盈了感官。
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懒”到说出被挤着走省力这种话。
好奇怪。
总之,他成功抵达了家门口,手机一直在兜里震动不停。
应该不是爸妈的信息,因为他说过不在家吃饭了,所以联系他的只有小黑。
点开信息栏一看,果然。
小黑的消息就像炮仗一样在他的屏幕上炸开了。
[小黑:哈,研磨,三木他说你被一个超漂亮的大姐头带走了,什么情况?]
他就知道三木会说。
看来整个排球部都知道了。
[小黑:是姐姐?表姐?]
研磨加快了打字的速度。
[研磨:不是,是网友,朋友,之前说过的。]
他一直都不喜欢社团的上下级关系,也不觉得单是年龄能决定什么,阅历或许会影响心智,但不代表年纪小就没有话语权。
当然,千流对着那对母女说自己是“弟弟”,和这些没有任何关系。
她把自己当弟弟看待完全是显而易见的事情,研磨甚至有时候觉得那是“养崽”的表情,要是哪天千流口误对她说出“崽”这个字,他也能装作没听到。
但还是不喜欢。
他更希望哪天千流把他当成平辈的朋友,就跟他们每次默契地打游戏一样,游戏里抹去了他们的年龄,所以他们只是伙伴。
其实说他有些叛经离道也不为过,研磨知道自己与大多数人的想法都不太一样。
任何他者贴在自己身上的标签都让他有点反感,年龄、性别、身份,说到底都决定不了什么。
就像朋友,有的朋友见到第一面就会是朋友。
不过不是指他和千流,毕竟见到第一名的时候,他甚至没见到她的脸。
[小黑:哦~朋友。]
[小黑:知道你聪明,会交朋友,不过还是小心别被社会人士骗了(随口建议)]
[研磨:嗯。]
[研磨:小黑哭好了吧,明天眼睛还会肿吗?]
[小黑:谁哭了?!我是去安慰人,用我宽阔的胸膛承接他们的泪水。]
[研磨:建议你用鸡蛋敷一晚上的眼睛,这样我就看不出来你的嘴硬。]
“见好朋友了?”妈妈敷着面膜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上面放的是十点档的狗血剧,她总是没有认真看,对剧情的了解连只是听了两耳的研磨都比不过,放狗血剧的目的是刷手机的空闲听两耳离奇的台词。
然后咯咯咯地笑。
其实妈妈也算一类离奇人群。
“嗯。”他手里还拿着千流送的礼物,迎着妈妈嘀哩咕噜转的眼睛泰然自若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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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是突发奇想。
《看完这本书,教会你怎么成为总裁》,他还是翻看了几页,出乎意料,这本书写得还不错,不像鸡汤文,功底扎实,案例分析详尽。
——想来也是,毕竟是千流口里那个无所不能的系统。
他打开一盏灯。
笔在指尖旋转,最后还是划掉了那行[她或许不是鬼]。
他们算朋友吗?
孤爪研磨也不明白。
可能千流那里算是,自己和她的相处模式也和与朋友的相处没什么差别,在未曾开口就能洞悉彼此想法的时候,他也觉得他们会是最好的朋友。
但写关于朋友的观察笔记,再怎么说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相遇就很奇怪。
在某个玩恐怖游戏的夜晚,一只来自中国的女鬼闯入他的房间,既不勾魂也不索命,干的最坏的事情就是把他关到窗帘里。
但马上就把他放出来了。
然后告诉他,鬼的任务是积攒功德。
他对积攒功德和积分换东西没有多大兴趣,自己规划而后得到的更有掌握在手中的感觉。
但他对所谓“鬼”的另一个世界产生了好奇心。
在言辞中给自己留下适当的退路,不想做的时候装作做不到,也不会对自己的生活产生什么影响吧。
可是值得防备的鬼并没有对他做出什么,相反还非常尊重他的决定,看来生前是个非常够格的体面人。
每当他告诉自己,千流只是个普通的人,死了之后变成了鬼,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对方就会露出一些破绽。
要不是她那副表情明显是说顺嘴了,他都会怀疑对方是故意放钩给自己咬。
但他的线索太少了,怎么样也捋不清头绪。
有时候他会觉得,千流才是那种游戏里的“阳角”,虽然喜欢耍坏,但是行走在阳光底下都会明亮地晃眼。
张口闭口就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还有跟她在一起的日行一善的任务,积极向上,热爱生活。
——假如她真的是鬼,那她大概率生前有一个很好的家庭,家里的人都很爱她,教会她怎么对待生活。
然而又错了。
一个有家人照料的人是不会对那些社会上对未成年开放的工作了如指掌,也不会洞悉社会上的某些潜规则,也不会说什么“生病了会影响打工的效率”。
因为生病的时候是应该休息和有人照料的。
所以推出的结果是,假使对方不经意透露出的消息也并非作假,那么她是一个虽然有着不幸福的家庭,但依然比常人更加努力生活和长大,甚至身为中国人对日语也非常了解,比寻常设定中的阳角更加阳光。
但这还不够。
一个人成长也需要动机,经历生活的千锤百炼接着走下去也该有支撑,就算是基于基因决定论,一个不好的家庭也不存在乐观向上的基因。
他找不到这一切推论的立足点。
所以他的观察只是空中楼阁。
于是他开始从细枝末节处产生质疑,或许对方本来就不是鬼,一切都是假的。
但是这么做的出发点又是什么?
一个可以把他的躯体拽到海域,还让他能够自由行走呼吸的系统,就算自己比平常人聪明,也没有让它看得上眼的利用价值吧。
所有猜测的空间都被堵住,他陷入了僵局。
在今天她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穿着和旁人格格不入的穿搭,坐在观众席上变出一朵鲜花,送给身边三木的妹妹。
而他比往常更努力了一些,毕竟这是小黑国中的最后一场球赛,对他们都意义非凡,却遗憾败北,他抬头望着千流,她不再是虚拟的看不见的鬼魂,只能发蓝色的字符。
坐在观众席,不再需要自己揣测和脑补他的表情,想安慰的话语时,眉头会微微皱起,当说出自己觉得还不错的话,上扬的语气压都压不住。
他忽然希望对方是骗他的。
击垮他一切推论的前提,千流不是鬼,只是个满嘴谎话的骗子。
他有些不愿意去想某种可能性,一直以来对方都把成为鬼这件事描述地太过轻松,就像死去是可以脱口而出的笑话。
但如果对方完全没有骗他。
一个自己认为可以行走于世间,过更好的生活的“阳角”,在所有人心里都有无限可能的十七岁死去,变成了一只鬼。
他还宁愿这一切是个谎言。
所以他需要“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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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获得答案。
鲜活的表情也同样可以变得内敛,在他感觉时间被过分拉长的时候,对方否定了他的猜想。
回答堪称天衣无缝。
当所有的动机、线索都被掩盖,能够选择的只有“相信”,相信你想要相信的。
他相信千流来自于另一个世界,并不是生与死的“鬼”之论,这是出于私心加上一点线索,因为不去想那种死亡会让他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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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哀。
东京遍地是早樱。
“我知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
她蹲下身,平视着小女孩,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浣熊气球变到女孩的手中,她们会觉得这是个巧合吗?
但浣熊气球一定是她精心挑选的。
他勉强克制住自己的猜测,有时候一些想法不由自主地串成线。
一个家庭状况不太好的人,为什么在遇到路边的小女孩,看到对方眼里的渴望,就会上前送去气球。
答案简单到不需要推理。
他任由自己跟着千流跑,晚风吹拂面颊,让人在自己的心绪中得以呼吸。
风把爬上她发梢的落樱吹散了。
他们穿进小巷,天空中适时绽放烟花。
短暂的樱花,烟花。
然而。
他看着她专注的侧脸,晃神间抬头,只看到四散的余烬。
要是所谓的把缘分连在一起的造物主能够听到他的吐槽,那他想说——请不要用这种意象的事物牵动我的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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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心不是好东西。
他想要观察千流,因为她的“身份”有趣。
他一面揭开未知,一面惴惴不安,不希望这份有趣因为不再是未知而变得无趣。
未知越揭越多。
当他再好奇地发问时,却发现自己的好奇心转向了。
不再是专注于身份,而是专注于一个人。
甚至有了偏向,不再愿意想另一种合理的可能性。
因为他真心地把千流当作朋友了吗?
孤爪研磨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