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的早,入场后,贺希成的朋友们还没有来。
贺希成问她:“试不试?”
晏南安点了点头。
这家射击场提供的是真枪,除了有国产和外国产22LR民用枪械,外还有很多军用步枪可以体验。各种器械整整挂满了一面墙。
看着这么多枪,闻着空气中漂浮的火药味儿,晏南安想到了她第一次握到□□那个午后。
当时晏钟青带她去一座漂亮的山庄避暑,那是一家合法狩猎场,固定狩猎场分为8个区域,配备的枪械是狩猎场内使用的单管及□□,“滑膛枪”。他们这次狩猎的主要是野兔和野鸡,如果运气好,还能打到二代野猪,这个地方深受像晏钟青这样喜爱狩猎的老板生意人欢迎。
导猎员和安全员领着他们上山,跟随着的还有一只叫“旺财”的棕色导猎犬。山上树林茂盛,晏南安背着枪管,走得深一脚浅一脚。
晏钟青问她:“怕不怕野猪?”
她撅了撅嘴,说:“我才不怕呢。”
晏钟青的朋友们听见了她这个小丫头片子信口开河说出的豪言壮语,纷纷嗤笑,说:“虎父无犬女,听听小丫头说的话,嗨,要是个男孩子,怎么也是个人中豪杰了。”
那时晏南安多年轻气盛,她不服气,抬枪便对头顶晴天发了五枚子弹。
一连串的枪声震得在场人全傻了,直到晏南安弯腰从地上将一只大雁捡了起来,说:“现在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这帮人也都各个有头有脸,方才一阵惊吓,又躲又藏,没什么面子,心里都有气,但也碍于晏钟青的面子,好声好气地哄了一句:“我们刚才真是说错了,儿子女儿都一样,瞧南安的身手,有几个小子有这本事?”
说说笑笑,大家又继续打猎。晏钟青却留了下来,他陪着还在生闷气的晏南安一起慢慢走,“旺财”撒欢似的围着他们跳来跳去。
晏南安以为,晏钟青会夸她,没想到晏钟青问她:“刚刚为了打那只大雁,你用了几枚子弹?”
她无所谓地耸肩,说:“五枚。”
晏钟青摸了摸她的头,温和地笑了笑。晏南安说:“您怪我子弹用多了?”
“不,”晏钟青说:“我只是觉得你不用这么意气用事,可以用一枚子弹解决,就不要用四枚。”
“会不会射击?”晏南安听见贺希成问她。他递给了她一把9MM□□装子弹盒。
“不会。”晏南安眨了眨眼,装起了新手,接过子弹盒,却不知道安全栓,又不知道子弹夹如何卸。
贺希成便说:“我教你。”
他从背后握上她的手,“首先要检查子弹夹里有没有子弹。”
他教她退下了子弹夹,“少了三枚。”他说。
他往子弹夹里推进三枚子弹,然后握着她的大拇指,将子弹夹推了进槽内。
“然后,”他牵引着她的手指,按下安全栓。
“你的身体要放松,肩膀、手臂、大腿。”他用黑鞋跟踢了踢她的足弓,两手从身后握上她的手腕,他的下巴距离她的肩膀仅仅只有细微的一段距离,每一次的呼吸全都喷洒在她裸露的脖颈上。
他全神贯注地直视着前方,继续说:“你的眼睛、枪械弹道和靶心永远要在同一条直线上,现在,扣动扳机。”
撞针撞击了子弹,火药迅速燃烧,她闻到了那枚子弹射出时产生的淡淡的硫磺味。巨大的后挫力让她手臂的肌肉挫伤传出微弱的酸疼,在那枚沿着弧形轨道漫游的子弹没入靶心发出巨大的“砰”的冲撞声时,
“砰。”子弹射穿靶心,八环。
“不错。”贺希成说。
晏南安放下枪,笑笑,说:“新手运气。”
*
打完一把□□,贺希成的朋友们陆陆续续到达。
晏南安这才明白贺希成说的那句好好表现是什么意思。
贺希成的朋友们有男有女,全都成双入对,只有贺希成一个人是单身狗。
晏南安刚刚试衣服的一肚子气全消了,她现在,只想笑。贺希成啊贺希成,你也有今天,哈哈哈!
贺希成一个刀眼飞了过来,晏南安立刻乖巧憋住,并且敬业地将手放进贺希成的臂弯里,礼貌地地向贺希成的朋友们打招呼。
来的一共有四人,两男两女,男人穿着Polo领T恤和运动短裤,女生梳高马尾穿网球裙。
贺希成又来了电话,离开大厅在走廊上接听。晏南安一个人留下,和贺希成的朋友们聊天。其中一个漂亮温柔的女生主动和晏南安交谈,说:“我叫陈晓红,这是我男朋友周玉衡,他是一名律师哟。你就是贺希成的女朋友呀?真漂亮啊!”
晏南安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说:“你也很漂亮。”
另一位朋友揽住陈晓红的肩,正笑眯眯地看着她。他应该就是陈晓红口中的律师男朋友周玉衡,长得很英俊,虎头虎脑。他看着她傻笑,搞得晏南安有有点尴尬,迟疑地点了点头。
“你跟贺希成是怎么认识的呀?”陈晓红问。
“我们以前是同学。”晏南安回答道。
“高中同学,哇,那好多年了吧。”
晏南安眨了眨眼,“是,快十年了。”
“你们在说什么?”贺希成打完电话,加入了他们。他自然而然地将手放在了她背后的靠椅扶手上。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好像是环抱着她,晏南安脸颊不由自主地热了,她将后背绷得笔直,远离那只强壮的手臂,以及他的存在带来的呼吸。
“我们在说你们怎么好的。”陈晓红说,“你来了刚好,可不许再走了!”
贺希成一落座,他的朋友们又是一阵起哄,说:“铁树开花后就是不一样,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贺总开窍后都是这么疼老婆的。”
晏南安便跟着他们一起起哄,说:“哎呀,我真一点办法没有,他真的黏死我了,就连我出门上个班,他都舍不得我去呢。”她捋了捋头发,刻意露出手指上硕大的一枚鸽子蛋。
“哇塞!这戒指多大啊!”
“五克拉呢!~”
贺希成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静静地看她表演。
“你们谁追的谁?”
有贺希成在场,晏南安编不了瞎话,只能实话实说,“我们是高中同学。”
“贺希成,你这人怎么这样?还让女孩儿追你?你好意思么?”周玉衡唯恐天下不乱地打了贺希成一下。
贺希成没恼,表情算得上温和。他意味深长地瞧着她,说:“是么?”
“难道不是吗?”贺希成的目光让晏南安一愣,竟率先自我反省起来。
贺希成只是笑了一下,这个笑很难形容,像是在讽刺她,可又像在嘲笑自己。
陈晓红说:“啊?倒追呀。女孩儿倒追真的很需要勇气呀!贺希成是不是很难追哪种?”
“难,特别难。”晏南安像刷boss副本一样叹气,“当时我追了他好久呢,大概快一年了。”
“哈哈,也是!”陈晓红接着问:“那告白呢?也是你先告的白?”
“是……”
“第一次约会?”
“我逼他出来陪我看电影。”
“第一次牵手呢?”
“好像是一起走长江大桥,我突然抓了他一下……”
本来还是有趣的话题,却往一个尴尬的方向发展,似乎越来越不愉快了。
有些事,只有十八岁时候才有胆量做。因为过了那个年龄,就知道有多蠢了。
她那时就是这样。她喜欢贺希成,喜欢贺希成远山似的眉眼,打死都不搭理人的酷劲儿。
你越不搭理我,我越喜欢你,我越要追你。连晏南安自己有时候都想不出,她当时的执念究竟是贺希成这个人,还是那种求之不得的自残的快感。
细细回想,那段历史不堪回首。这些事她都做过:张牙舞爪地跑去向贺希成告白的女生警告——再别找他了,他有女朋友了。贺希成读的是实验班,下课很晚,她便一个人守在教室门口等他,就为了跟他一起走到学校门口。
她真的是一颗心都系在贺希成身上了。
然而,整段酸涩的记忆里,贺希成的存在都是极淡的。他的确会满足她提的任何无礼的要求,就像现在这样,但他却从来没有主动过什么。
在一起是她要求的,分开是她要求的。他像是一个影子,似乎在那里,却又不在,面目全非,从不回头。
晏南安有时想,她的离开,对贺希成是不是一种解脱?他终于不用再和一个自己并不那么喜欢的人苦苦纠缠在一起,她的追逐,她一把火烧光整个世界的热烈,是彼之蜜糖,他之砒霜。
他对她避之不及。
晏南安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她不想再聊了,尤其是贺希成就在她身后,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地听着她一个人回忆。沉默,一言不发,和以往一样猜不出情绪地欣赏着她难堪的独角戏。
晏南安猛地站了起来,端起红酒杯,含了一口红酒,说:“喜欢嘛,对喜欢的人,怎么能不追,不追他跑了怎么办?好了,我要去一下洗手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