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教书的日子 第1章 学堂后院捡到一个人

大暑时节，江南的雨如同池塘里连绵不绝的蛙鸣，淅淅沥沥地下了整整一天，酉时三刻，才缓缓放晴。林盖兮备课批改作业忙了一天，不觉疲倦地伸了个懒腰，甫一抬头，才发觉云消雨霁，窗前屋檐下滴落的水珠映着雨后金黄色的落日余晖，灿烂夺目地让人睁不开眼睛。

林盖兮做了几百年的蓬莱散仙，性情温和恬淡，遇到喜欢的美景或事物常常不知不觉的沉溺其中。

尤其是今天的火烧云格外漂亮，不仅云朵的形状千姿百态，而且颜色也是五彩斑斓的，来到人间后好久没有看到这么绚丽的彩云了。一边欣赏着灿烂的落霞，一边吟了几句诗，不觉发呆发了半个时辰。

“哐——当——！”

一阵巨响打断了盖兮的思绪。好像是什么金属器具和重物从高处坠落到了后院里。林盖兮不由得蹙起了浓密秀长的眉毛，精致漂亮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和疑虑。

他在人间教书年来容貌没有变化，为了不让附近村民起疑，在学堂和自己身上下了咒，除了真正需要他帮助或者有求于他的人，旁人无法找到学堂，也没人会对自己的相貌或其他特征有什么印象。连镇上见面就一直夸他俊秀非要给他说门亲事的媒婆，转头就想不起来他的容貌、身形、年纪、出身。

盖兮给这个咒取名非诚勿扰，一来可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二来又不会阻挡真心求学的学子。

因此一直以来，过路的候鸟都很少落在学堂的屋檐下栖息，但是真正想筑巢的鸟雀又可以在院里的大槐树上安家。总而言之，这个咒让林盖兮避免了很多麻烦。

“有人闯入结界的话，我怎么也该有所察觉……，除非对方法力远胜于我……”盖兮撇嘴摇了摇头，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不知不觉间就踱步挪到了后院，一眼就瞥见洗墨池边的青石边上躺着一把宝剑，那剑清透雪亮，通身闪着寒光，看起来锋利无比。

盖兮好歹做了几百年神仙，一眼就认出这把剑绝非凡品，犹疑片刻，走过去弯腰捡起这把剑，然后才注意到剑柄处的纹路中渗透着已经凝固的暗红血液。想必剑主人伤势不轻，再结合刚才看到的情况，不难联想到是天上神仙妖怪打斗掉下来的兵器。

这时，盖兮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非诚勿扰咒还有用的话，单单一把剑是掉不下来的，只有兵器的主人才会有真心求助的意愿，才可能找到这里。

正出神思索着，突然感觉脖子上一凉，眼尾余光扫到——正是刚刚那把剑被人驾到自己颈部。

盖兮虽然第一次被人威胁性命，却很快稳住心神，正等着看那人提什么要求，却突然肩膀一沉，又听到咣当一声宝剑砸地，一个黑影靠向他身上压了过来。

可能对于一般人来说，遇到这种情况，恨不得拿剑捅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几刀，又或者干脆把人扔得老远撇干净。但是林盖兮不仅是慈悲为怀的神仙，还是立志为母亲积累功德特地来人间行善的神仙。

他的母亲绛河仙子因与人间男子相恋被打入一处天牢里出不来，所以不到周岁就被寄养在母亲同门周海崖真人的洞府里。林盖兮也懵懵懂懂地做了几百年的仙童。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误闯入女娲娘娘在蓬莱岛的行宫，才得知自己原来有个母亲因触犯天条被困天牢，便央求解救母亲的办法。女娲娘娘还打趣他为何不劈山救母或找天庭理论？

盖兮却说自己不是那等神勇的人物，相信有适合自己的解救之法。

女娲娘娘告诉他：绛河仙子因见自己的儿子天生有仙骨，被打入天牢前特地逼出自己的内丹喂给他。本意是担心自己的孩子万一修行不成，恐来日服刑期满却因孩子去世母子不能团聚。却没想到盖兮自懂事起跟周仙君学了两年就修得仙童之身，这虽然好，但是却因心智不足，不能积累功德为母赎罪脱离天牢。

盖兮立马请求女神将母亲的内丹取出，愿从新开始修行。因此又在蓬莱跟随一位同门师长修行了十几年，修得地仙后期境界，这才学了本事来人间积累功德。

林盖兮叹了一口气，他曾发誓救助一切在非诚勿扰咒下，还能进书院找他求助之人。即便这人是妖魔，也不能见死不救，否则容易道心不稳。

眼见这黑衣人恐怕虚弱已极了，于是反手抱住那黑衣人，将人扶到自己丹房，挪到塌上，用法术褪去靴子和糊了一身血的外套和里衣，随后将那人身体摆平躺下，盖好被子，又施了个清洁术将黑衣人脸上和身上的污血擦拭干净，随后又拿出自己的衣物给黑衣人换上。

最后从多宝格上的葫芦里取出两粒活血化瘀补血生筋的丹药喂给黑衣人，又号了号脉，发现这人虽然伤的严重，但是依旧生气很足，没有性命之忧，才拿着破旧衣物出门去洗了。

“居然要救一个来历不明刚见面就要杀你的人，你果然是傻呐……”盖兮洗衣服时旁边的大树上传来懒散又嫌弃的声音——正是这个学堂里一棵千年槐树修成的妖怪，虽然还没化形，但是无聊的时候正好是盖兮唯一的聊天对象。

盖兮很快发现这衣服是上等法袍，别说御寒保暖除尘，就算是寻常刀剑也无法刺穿，可这衣袍袖子和前胸后背处却有多处破裂痕迹，可见不是普通法宝所伤。“真是不知道自己救了个多大的麻烦……”盖兮暗自叹息。

“傻书生，你在听吗？你为何要救他？”槐树精继续追问。

“不可理喻是吧？”盖兮转头问他。

“嗯，……原来你也知道自己不可理喻啊！”

“对呀，我不仅不可理喻，还喜怒无常，喜新厌旧，这段时间陪你这段木头无聊死了，正好来了一个人可以陪我解解闷，只可惜他受了重伤。说起来我给他熬药还缺薪柴，不如砍你几截枝杈，省的我去捡柴了。”

“别，别，别！”大槐树树冠剧烈的一抖，急忙说，”我是说你连他是妖怪还是神仙都不知道，不要救错了人！”

“的确，我虽然感受不出他的气息，不过凭他的作风可以基本断定不是神仙，但是妖怪又不一定都是坏人，别忘了你也是槐树精。”盖兮回答槐树精时，其实也在试图说服自己。

“我可不是一般的槐树精，我在前朝还被不少村民祭拜呢，当时香火可旺了！要不是后来起了战火整个村子不是避难就是死了，我说不定都成仙了呢！”槐树精骄傲地说道。

“那最多也就成土地神啊。”盖兮斗嘴绝不认输，“你当初那么灵验怎么不显灵给村民警示灾难呢？”

“这就是你们蓬莱的神仙不懂凡间疾苦了，战火不是一时起的，先是逢着荒年百姓吃不饱，自然就没人拜我了，我没了信仰之力当然力量就慢慢弱了，等到打仗打到这里的时候早就没办法显灵了。”槐树精解释说。

“哦～”盖兮灵机一动，想起附近破庙里的一口钟正好可以遮掩煞气，计上心来，说道，“我有个办法增加你的灵力，要不要听？”

“我怎么觉得你想坑我啊，槐林先生？”槐树精五年多来已经足够了解盖兮了。“我不要听！”

“我让学生们从明天开始对着你练习祭拜礼仪，让他们把你当作要祭拜的神明，虽然人不多，但是我会要求他们坚持每天练习，通过这种方式增加信仰之力，如何？”盖兮引诱说道。

“这等好事，我要是答应，肯定会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的……”槐树精足够了解盖兮，不肯轻易答应。

“那你就靠自己好好修行吧，反正我施了咒，又没村民会过来祭拜你。而且我如果积累不够功德，我会一直在这里教书的，几百年上千年都有可能……我记得你好像再过几十年就要遭雷劫了吧？”盖兮悠悠说道。

“你有什么条件？”槐树精立马改口。

盖兮的条件很简单，就是在树枝上挂一口钟而已。虽然说盖兮只是象征性的收他那十来个学生的一点束脩，能买得起日常用品就不错了，槐树精实在不知道哪里来的钟。

接下来几天盖兮果然教学生们如何祭祀，从三代夏商周到秦汉再到魏晋以及近代，每天上午都讲一个时辰，足足讲了七天。

第八天盖兮照例每天在自己丹房休息，因为床榻足够大，每天晚上读会儿书就照常躺在黑衣人身侧睡，无外乎就是多加一条被子，睡觉的时候务须小心一些，不要掉下去，其余似乎也没什么不适。

第二天早上，盖兮刚要醒来的时候，就感觉有目光在盯着自己的脸，慢慢睁开眼一瞧，居然是那个黑衣人苏醒过来了——正在一眼不眨地看向自己，那眼神就好像有话要对自己说一样。

两人睡醒后刚好是正对着，相聚不足一尺，这么近距离看，盖兮才觉得那人生得十分俊美，五官端正深邃立体，却因为相貌十分年轻尚未完全褪去少年的青涩，看起来并不觉得有攻击感，反而阳光又英俊。

那人眼神很清透明亮，盖兮凭感觉断定这人不是奸诈之徒，便温声打破这片宁静：“我是这学堂的教书先生，这是我的卧室并书房，八天前你晕倒在我的院子里，我救了你，给你换了干净衣物。你的剑就放在身体右侧，等你感觉伤势好了就可以离去。”

“你不是凡人。”那人的声音很特别，分明第一次见面，却用陈述的语气说。明明声音不大，却语气坚定，反而让人忽略声音本身的音色。话语中透出的气势十分笃定且自信，让人不容拒绝。

“你也不是凡人吧！”盖兮被人看透并没有丝毫尴尬，反而微微笑了笑，白皙如玉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两个酒窝，显得甜美、和善又亲切。

盖兮毕竟在神仙堆里长大，见过各种各样的奇人异士，很快反应过来，自我介绍说：“我叫林盖兮，是个地仙，在人间积累功德……”

“那日我明明用剑指你，你却仍然救我……，难道是为了积累功德？”那人眉毛轻轻一挑，狭长的眼尾里略微流露出一丝不屑，但又很快压下去，从平淡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么说当然也没错，积累功德虽然俗气，但是并不容易。”盖兮十分敏锐的察觉到对方的不以为然，没有半分恼怒，反而笑着化解尴尬，耐心解释说，“这学堂周围被我下了禁制，除了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不会有人找到这里，我不关心你是何方妖魔鬼怪，既然来了，便全心全意救治你。”

“怪不得……，原来是你的结界。”那人垂下眼帘，羽睫如扇，遮住本来就不外露的眼神。

“你既然开口这么问我，就不会是个恩将仇报的人。”盖兮翻身起来，一面整理外侧的床铺，一面不疾不徐地说，“说起来不怕你笑话，起初我刚来人间的时候，吃了不少亏，学堂还没修好，从洞府里带出来的家当就花光了。这倒不是我败家，我一不需要吃饭，二不需要买衣服，衣食用度几乎是零……”

“但是，我的钱不是被骗就是被偷，槐树精劝我，可我就是不听，但凡有人求我，需要多少我就借多少。后来我慢慢能看出什么人是真心求助，什么人是贪婪无厌。”盖兮淡然一笑，并不觉得与眼前人说刚来人间的尴尬事多么难堪，反而很想倾诉。

“没想到你还学会了察言观色。”那人素来冷漠的脸上，眼角透出一丝笑意。似乎话说到这份上，已经算是对一个陌生人很高的认可和赞许了。

“我不仅会察言观色，我还能听出弦外之音——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傻，与人交往从来没有任何防备心，很容易上当受骗、任人宰割？”盖兮不知不觉跟这人说话就如同多年好友一样，心里也觉得诧异，明明是第一次见面，怎么打趣起来，比跟那槐树精还有熟稔默契？

想到这里发觉应该再文雅庄重一些，才符合自己教书先生的身份，起身一边系发带一边调笑说:“我救你一次，你醒后一句谢谢也没有，神色又十分倨傲，往往这种人心怀坦荡，光明磊落，表里如一。”

“你是在夸我，还是暗示我应当向你道谢？”那人挑眉问道，心里却想这教书先生刚刚头发完全披散下来的样子好漂亮。

“你家里人没告诉过你，别人相助要道谢吗？”盖兮诧异问道。

“我没家里人。”那人回答的很干脆，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但是比前几句，语速略快，透出几分不爽，盖兮觉得他一定与家里人有什么矛盾。

“你爹娘呢？”盖兮奇怪问道。

“我没有爹娘。”那人回答。

“对不起……，我也没见过爹娘。那……那你师长呢？”盖兮略微有点尴尬，担心提起了对方的伤心事。

“我也没有师父，族里几个长老教过我一些本事，但是长老们并不管教我这些。”那人平淡地回答道。

“那你也没有兄弟姐妹吗？”盖兮诧异。

“我本来有个大哥，后来他失踪了。”那人冷冷地说。

“你没去找过他吗？”盖兮关心问道。

“找过，但是找不到。”语气依然十分冰冷。

“那你哥哥以前没教过你如何待人接物？”盖兮发现自己又问了不该问的，转移话题说道。

“他当时太忙了，没空教，况且我也没必要学。”那人低垂目光，黯然说道。

盖兮不由得十分同情眼前这人。盖兮自己还有周师叔抚养他长大，吕师叔教授他道、理、法、术，蓬莱许多与周师叔交好的仙长也喜他可爱，盖兮的琴棋书画医卜星象等知识都由仙长们教的。蓬莱的仙童、仙兽、仙禽也都是盖兮的玩伴，可以说盖兮从小到大虽然没有家人，却从不缺关爱。

“那你是不是也没朋友？”盖兮思量这人的大哥很忙，又由族里长老教过本事，加上之前浑身血迹跌落在院中，警惕性很高，极有可能是个妖魔首领。

“我不需要朋友。”对方冷冷回答。

只有足够强大的人，才不需要朋友，盖兮基本确定这是个妖魔首领了。

只是感觉和此人甚为投缘，管他什么妖魔神仙，既然有缘相识，为何不多个朋友？

“我叫林盖兮，在蓬莱长大，至今大约六百岁，若不嫌弃，就交个朋友吧！”盖兮友善地微笑着说。

“你不怕与我做朋友有麻烦？”那人眉毛一挑，带着几分玩味的眼神看着盖兮。

“我若怕麻烦，便不会救你了，”盖兮一面拉起对方的手诊脉，一面说道：“吕师叔曾告诉我，想不通的事就不要再想，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

“我下山之前立愿，只要力所能及，要对所有求助之人施以援手。你既然来到我这里，又受了伤，我自然应当尽我所能医治你。”说着又微笑说，“这样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田——士雁。”

手机码字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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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学堂后院捡到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