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乾苏哪里知道曳力蝶竟然是一个真疯子,所以在南海诸国的兵器投掷过来的时候,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之后,他被人紧紧护在了身下。
南海诸国的军队都是一群疯子,他们打起仗来根本无论敌友,有武器就用武器杀,没武器就用嘴巴咬。他们就像是还没有经历开化的野人,眼里只有血肉之分,没有人命之知。
重南军也挥舞着长剑,前赴后继。身上的盔甲不知道被溅上了谁的血,他们杀红了眼,什么都看不清,只知道不能出这个军港,身后即家园,要把这群来自茫茫大海的不速之客全部赶回去。
两军拼得你死我活,短时间还分不出一个胜负。
勇气在战场上碰撞,这个时候谁怂谁熟。重南的战士从未遇到如今这种情况,主帅不在,便是将士以身为盾,挡住敌人的的长剑。他们不知道如何排兵布阵,不知道哪方先行。
海上的大家伙吞吐着海水,炮火在密集的人堆里炸开,不知道哪里又飞来一只被炸飞的胳膊,又砸到了谁的眼前,反正重南军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悲鸣,然后便是,一往无前的向前冲。
火炮被人肉铸成的墙死死困在军港在之中,一寸都不能向前。将士中时不时出现一两个陌生的面孔。
有人认出了他们,那是张三,那是李四,那是买馒头的王五。这些人不知道怎么溜进军港的,他们甚至没有一把衬手的武器,就在地上随便捡到谁的长剑,投向那些穿戴统一的海南诸国人。
在炮火发出第一声低吼开始,一切都回去不去了。
魏灼站在重南军后面,看着混乱的战场和嘈杂不同的炮声,看着赵乾煜说:“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下雨呢?”
上天好像都没有站在重南这边,下雨天军港的水位涨的很快,堤坝之上,便是重南城。按照水位如今的涨势,不足片刻,重南的将士只能退守重南城。
上天,是在惩罚谁呢?
硝烟战火之间,姜为野的亲兵掩护着他们往重南军后面撤,停在港口的大家伙也开始启动,浓烟从船上的烟囱里冒出来,很快就和不太明朗的天空融为一体。
远处的天际线出现了几个明暗不清的轮廓,低沉的炮声把尚在沉睡中的重南闹醒,然后迫不及待带重南进入绝境。
赵乾煜掩护着魏灼往后撤。
兵荒马乱之间,曳力迦不见了。
当时危难之际,赵乾苏也没顾得上去看曳力迦在哪,等他们撤到相对安全的位置的时候一看,曳力迦人不见了。
和曳力迦一同不见的还有简大。
赵乾苏和赵乾煜撤到了同样的地方,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要说什么。赵乾苏脸上全是血污,和他一贯的形象简直是大相径庭,甚至看起来有些滑稽。
他皱着眉,看着又不知道谁被炮火炸成了血沫,不知道作何感想。
会不会后悔自己选择了战争这条路啊?
两方人都在猜测对方在想什么。
还是魏灼的一声轻咳拉回了他们的注意力。
赵乾煜看着重南军已经退到了底线之前,已经不能再退了,说:“不能让南海诸国的军队上岸,让重南军全部上军甲船,能上多少上多少,我们去海上打!”
魏灼也是如此想法。南海诸国要是上岸,重南就注定要沦陷了。
站在岸上的魏灼看着离他们最近的那个大家伙。大家伙的甲板上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离得太远魏灼看不真切对方的容貌,但是他潜意识认为那就是曳力蝶。
雨幕中一切都变得朦胧,她站在甲板上身边空无一人,魏灼有种直觉,她也在看着他们。
会想什么呢?会不会担心自己的弟弟被一剑杀死?
魏灼收回目光,对着赵乾煜说:“你去指挥!”
于是无将之军得到了今天的第一条军令,去海上打!
这群将士早就麻木,甚至不知道谁下的军令,只会机械性执行,他们的眼睛早就被血肉糊住,除了敌人什么都看不到。
没办法,不能退了,后面真的就是家了。
赵乾煜看了一眼魏灼,对着明霜说:“你把魏灼带到军营去,等先遣军,我要去海上指挥!”
无将之军仗都不会打,赵乾煜自然不可能看着他们白白牺牲。在场的这几个人里面,就他有打仗的经验,他不去还真的没人了。
魏灼本来想说什么,但是看到赵乾煜坚毅的眼神,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对着赵乾煜说:“凌将军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大战开始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很快就会疯传开来,那个时候凌久维不管是在哪里,都会想方设法回来的。
赵乾煜点点头,然后又对着赵乾苏说:“好好照顾魏灼,要是我回来的时候他有什么差池,我不建议再烧一次东宫!”他说完就头也不回地上船了。
赵乾苏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魏灼,然后带着自己的人头也不回地走了,显然没有把赵乾煜的话放在眼中。
最开始重南军很有优势,因为人数多的原因,所以最开始几乎是压着南海诸国的人打。
但是等他们都登船了,到了海上的时候,一切却不一样了。
不是所有人都上的是军甲船,毕竟军甲船只有那么几艘,更多的人是上的是普通的船,这种船只需要一颗火石就能沉下去。
而且船的目标大,火石很容易就打中了。
南海诸国那群人平时没事就在海上活动,在海上开战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如履平地,重南军最开始因为人数差距拉开的优势很快就没了。
船一艘一艘地沉,赵乾煜在最大的那艘军甲船上,他挂了帅印,底下的将士也只能听他的。
平时赵乾煜都是在沙漠打,对海上一切都不怎么熟悉,所以最开始都是副将在安排,赵乾煜只是沉默地看着对方的军队的位置,一遍遍在脑海过着他们位置的变化。
哪边的防守弱?哪边防守强?赵乾煜第一觉得自己背过的那么多兵书都是没用的。但是他还是用最快的时间稳定下来,毕竟要是他都慌了那重南军也不用打了,直接投降算了。
“现在,让这边的人顶上去,他们有一艘军甲旁边没有防守了!”赵乾煜在脑海里码沙盘,找对方的破绽。
其实他们的破绽真的很好找,就是他们太自大了,没什么阵型可言。重型军甲船旁边竟然没有投火石的小船,这简直就是给他们机会!
副将很快得令,底下的人也很快就压上去了。
雾蒙蒙的海面上很快就泛起了红光,电光火石之间,一艘庞然大物悄然沉没。
南海诸国第一艘军甲船沉下去的时候,赵乾煜紧握的手才松开一些。至少证明他刚才的这个决策是没有错的。
赵乾煜心想:也不过如此嘛!陪他们耗,总能耗死他们的。
而另一边,魏灼和明霜没有回军营,而是开始疏散重南的民众。按照队开始他推演的,在海上和南海诸国的将士开战,只是拖延时间,迟早要到这岸上打的。
所以他和明霜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疏散民众。
重南的人也没有太惊讶,毕竟三日期限这个事情早就传遍了全城。大家都知道这是最后一天了,也知道在清晨的第一声炮响发出来的时候,重南就回不来从前。
有点钱的人早就跑了,还有一些实在跑不了的就跟着魏灼和明霜往重南的军营中去,那是他们最后一个庇护所。
路上的人都很沉默,除了走路的声音,就只有小孩子的哭闹声。这群平时无忧无虑的小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要从香甜的睡梦中被喊醒,顶着大雨在外面走。
他们没有自己一直呆的糖罐子已经翻了这个认知。
他们只能从大人的一脸愁容中知晓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于是,小孩哭得更加大声。
流亡的过程中魏灼又看到了史官。他还是那个样子,甚至都没有表现出太惊讶的神色,看到魏灼也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仿佛早就接受了这一切。
魏灼走上去,叫他:“大人!”
史官作揖,“我可担不起这句大人。”
“开战了。”魏灼说。
史官看了一眼战火连天的港口,说:“是啊,重南要完了。”
“重南不会完。”
“那是你们不知道南海诸国的难缠程度。”史官笑他,然后继续跟着大部队往前走。
炮火声好像就在他们耳边炸开的,震耳发聩的炮声中不知道是哪个大人第一个哭出声来,然后接二连三,大家都默默流泪。
“我家那口子,今天早上去的军港,说要和重南同生同死,不知道这个时候怎么样了。”有个带着小孩的妇人和他旁边的人说。
那个妇人也说:“隔壁家的那个小女孩,就是那个跟皮猴一样的孩子今天也去了,她母亲气得半死,她说她要去把这群海上的海鬼子打回老家......”
“那女孩还那么小了,死了多可惜啊?!”妇人惊叫。
另一个跟着点头,“可不是嘛!但是她死我们不也得死吗?”两个妇人陷入了沉默。
硝烟之中,前程变得晦暗不清,谁也不知道自己踏到哪条道路上,也不知道这条道路到底是通往生还是通往死。
于是她们都缄默,在风雨之中把那些天啊地啊的想法全部摒弃,只剩下一句:让我活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