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东方顶上 第2章 伟人的去世

公元1682年二月二十五日，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日子。

布达拉宫白宫的最高层西日光殿中，油尽灯枯的五世□□阿旺·罗桑嘉措将第巴桑结嘉措叫到了床前。

五世□□已经六十八岁的高龄了，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始终不忘西藏的局势。

他艰难地侧过头，眼睛却睁得很大，死死地盯着桑结嘉措的脸，虚弱地问向跪在床下的人：“我快要死了，想知道你究竟如何看待藏地局势。”

桑结嘉措8岁就进入了布达拉宫，得五世□□亲自教导，成为亲信弟子。不仅如此，五世还力排众议，将其提拔到了第巴的位置上来。

对这位亦师亦父的□□活佛，桑结嘉措是既尊崇又感恩。在他心里，也许早就把五世当作了自己父亲那样的角色。

看着眼前气息奄奄的老人，桑结嘉措难免伤心起来。一边擦拭脸上的泪水，一边低声回答道：“诚如您所知，冰封的湖底是汹涌的湖水。蒙古的铁骑遍布藏地，边境反对格鲁派政权的势力仍旧活跃着，这片土地何曾有过一日真正的安宁！”

说到此处，桑结嘉措的情绪不免激动了起来，连语气也变得急促：“蒙古人的脚步踏遍了每一处土地，肆意地践踏着这片神圣的雪域高原！这里是活佛的领地，却要遭受蒙古人恣意的掠夺和侵占！失去了统领藏地人民的权力，要□□和□□有何用呢？”

桑结嘉措流露出愤恨的情绪，对蒙古人表示出强烈的不满和谴责。

五世□□微微闭上双眼，语气仍旧十分平淡：“你难道不知格鲁派能有今日之地位，全是蒙古人的帮助吗？”

话至此处，桑结嘉措更加激动：“尊敬的上师啊，您不会不知，蒙古人就是一匹贪婪残暴的恶狼！当初您为了挽救岌岌可危的格鲁派，不得不请蒙古人入藏。蒙古人早就有意把魔爪伸向这片雪域，只是苦无借口罢了！赶走了凶猛的老虎，却引来了残暴的恶狼！”

五世□□的脸色变得难看，桑结嘉措的话说中了他心里的担忧。当初格鲁派正遭受藏地不同教派的势力侵害，形势危急。

为了藏地的安定、格鲁派的安危，他不得不请求蒙古人的援救。蒙古人帮助五世□□建立了甘丹颇章政权，确立了格鲁派的宗教领袖地位。

可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进入雪域高原的蒙古人不愿撤离，反而遍设旗兵，将整个藏区纳入其统治之下。

本是□□和□□的统治权益遭受了外来势力的侵占，失去了统治西藏的权力。

五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却仍旧在说：“蒙古人一心想要掌控整个藏地，反格鲁派的势力仍旧未清，这些都是不可预测的变数啊！我在，还能维持相对的平静。一旦我死了，局势恐难控制。”

桑结嘉措跪在地上，将身体弯得更低了。一旦伟大的五世圆寂，藏地的局势将如何变化，他实在不敢想象。

桑结嘉措屈膝着靠近五世，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五世□□，“残暴的恶狼，迟早要被驱逐出去！您是伟大的活佛，怎能轻易就抛下人民而去！”

五世倏然睁开了双眼，抬起颤抖的手轻抚着桑结嘉措扁扁的脑袋，叮嘱道：“这些年，我极力与和硕特部、喀尔喀部、准格尔部以及清廷搞好关系，藏地才能维持表面的安宁。他们或忌惮于我的威望，又或肯定我的领导能力，所以不敢乱来。一旦我死了，这个局面恐怕以支撑。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桑结嘉措点头，“上师，弟子明白！”

得到桑结嘉措的回答之后，五世□□闭上了双眼，于布达拉宫圆寂。桑结嘉措缓缓起身，走到床下，复又跪了下去，然后朝床榻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长头。

桑结嘉措走了出来，将寝宫的门轻轻地关上，也将五世□□圆寂的消息封锁在了这里十五年。

日光殿西面的巨大落地窗前，阳光倾洒，殿中一片金碧辉煌。

桑结嘉措站在落地窗前，俯视着脚下的大地，内心既激动又害怕。此刻，他倍受煎熬，只觉得一分一秒都是那么漫长！

伟大的活佛就在刚刚圆寂了，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是活佛一手提拔上来的第巴，是藏地政务的执行者。活佛不在了，所有的权力就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桑结嘉措原本该是激动的，可是想起上师圆寂前的叮嘱，他不禁害怕起来。失去了德高望重的五世的支持，那些蒙古人又岂会善罢甘休！

没有了活佛，且不说广大藏民失去了支撑，就是这个第巴的职位也难以保留。

桑结嘉措与蒙古人的关系一直不甚友好，汗庭本就不赞同他这个第巴。

要不是五世趁着汗庭权力真空之机，力排众议，现在站在这里的就是囊索诺尔布家族的后代，而不是仲麦巴家族的桑结嘉措了。

蒙古和硕特□□汗的弟弟甘丹次旺正在阿里地区与拉达克王德列南吉的军队作战，前线战事胶着。

甘丹次旺作为一个刚刚还俗的僧人，带领数万蒙藏联军迎击敌军，不知能否取胜。一旦蒙古人战败，噶举派的势力做大，又卷土重来，格鲁派极有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五世□□的声望和能力，以及与清廷的密切关系，这都是用来对付蒙古和硕特汗王的重要手段。

一旦□□圆寂的消息传出，这种优势便会失去，此后就要完全听从蒙古人的摆布了。

想到此处，桑结嘉措的脸色变得惨白。不论出于什么考量，他都不能让□□圆寂的消息泄露出去！

秘不发丧，然后由自己代行□□的职权，不得不说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了。

桑结嘉措打定主意，决定隐瞒五世□□圆寂的消息。艰难地作出了决定以后，桑结嘉措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同时，即将独掌大权也让他微喜。

桑结嘉措将落地幔布拉起了一半，转而传唤侍从盖丹进来。盖丹是较早进入布达拉宫的一批喇嘛，也是□□十分信任亲近的侍从。

“我们伟大的五世就在刚刚圆寂了！”

盖丹听后，直直跪在了地上，老泪纵横：“上师！”

桑结嘉措连忙喝止：“上师死了，这是全藏地的不幸，也是格鲁派的不幸呐！可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蒙古人虎视眈眈，反动势力嚣张肆虐。为了藏地，为了格鲁派的荣光，必须隐藏活佛圆寂的消息！”

盖丹停止了悲泣，仍旧跪在地上，问：“请第巴阁下示下！”

桑结嘉措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低声与盖丹谈论：“去则省穷噶找几个亲信侍从，上师的□□要好好保存着。饭食照旧按时送进寝宫，一切都跟上师在世时的一样，切不可让外界察觉！”

“是！第巴阁下还有其他吩咐吗？”

桑结嘉措沉思数秒，又对盖丹下了一条指示：“办好了这件事以后，再秘密将帕崩喀寺的喇嘛江阳扎巴·德帕得瑞带进布达拉宫。”

盖丹从地上爬了起来，一颤一颤地出了西日光殿。

按照桑结嘉措的指示，盖丹找来了五名十分可靠的侍从，秘密将五世□□的遗体挪到了西侧的大殿，并留三名侍从负责打理遗体的保存工作。

盖丹请示桑结嘉措之后，又让剩下的两名侍从负责饮食起居事宜，一律按照生前的样子。

第二日，桑结嘉措以召用□□的贴身侍从为由，将江阳扎巴·德帕得瑞从帕崩喀寺带进了布达拉宫。

盖丹领着德帕得瑞来到了西日光殿，桑结嘉措在经堂召见了他。

江阳扎巴·德帕得瑞双手合十朝桑结嘉措行礼，“第巴阁下！”

桑结嘉措仔细打量了一圈，仿佛看到了尊贵的五世□□。以前他就觉得这个喇嘛与上师有七八分相似，现在越发觉得相像。不仅身材，就连声音也是十分相似。

“伟大的五世已于数日前圆寂，这是广大藏民的不幸！现在，我要让你扮作他，穿上活佛的袈裟，坐上活佛的宝座！”

江阳扎巴·德帕得瑞吓得脸色煞白，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地上，连磕了几个响头。

“第巴阁下，我是万万不敢亵渎伟大的五世活佛啊！我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请您收回成命！”

桑结嘉措早就料到这一点，倒也没有发怒，但话里是不可拒绝的冰冷。

“上师是全藏民的信仰，是大慈大悲的观自在菩萨的化身！谁也不能、也不敢亵渎菩萨，这一切都是迫于无奈！你可以不顾自身性命，难道连家人、甚至整个藏区的性命也不在乎了吗？”

江阳扎巴·德帕得瑞的头磕得更勤了，恨不得能把地面磕穿。一面又朝桑结嘉措求情：“第巴阁下，求你不要为难我的家人！他们，都是无辜的呀！”

桑结嘉措露出得逞的笑容，“我并非有意为难于你，实在是无可奈何！只要你答应，所有人都会平安无事！万千藏民的归宿，全在你一念之间！”

德帕得瑞含泪答应了桑结嘉措的要求，穿上了□□的衣服，坐上了□□的宝座，躲在幕后装作五世□□。

可是他不知道，五世□□圆寂的消息公布的那一天，就是他的死亡之日，尽管那一天还比较久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