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圣之路离终点最近的时候,我放弃了继续前往圣城,而是跟随苏则苏行走了半个大陆。
准确来说她根本不管我,只是容许我跟在身后。
因为我请求她带着我一起的那天,她说:“随便。”
七年里,她没回过圣城一次。也没有真正在一个地方好好停留。
教堂遍布各处,人越多,情况越复杂,她的工作就越难完成。
但苏则苏从未露出疲惫的神色。
说的精确一些,我不知道她是否存在还有工作状态之外的其他样子。
有时是带着物资援助,有时是接到命令去教堂述职。
没有休息日,没有工资。
穿行于热闹的街市,她的目光永远在前方,有种令人羡慕的坚定。
偶尔一只鸟飞落在她肩上,张开翅膀啄着羽毛。我分不清那是不是同一只,也不确定那是不是她的鸟。
因为她的动物亲和力很高。
她不怎么聊理型的事,将教廷用来普及常识的书送给我让我自己了解。
她也不谈教廷的事,除了工作与圣职者基本不联系。
只是每一处,因任务需求与她汇合的人,在看到她和我这个不相干的人一同后惊讶之余,会用她不喜欢的敬称来叫她老师。
分析地形、判断群体特征、捕猎技巧、应对不同人的方法……她带我去我从没想去的地方,教我从未想过要学的技能。
有时我很快学会,觉得自己也算天才,她除了点头没有其他鼓励。
但我怎么都学不会时,她又不厌其烦的一遍遍教我。
她是个很神秘的人。
她说她比起人类更偏向理型,但我觉得她两者都不像。
我所见过的人中,没有一个理型是她这种模样。
苏则苏教我离群的生活,虽然我不清楚这能不能称之为生活。
夜晚坐在野外的篝火旁,我偶尔会想起远方的母亲和那个不怎么受我期待的弟弟或妹妹。
这时看向一旁安静做自己事的苏则苏,我便会忘记那种回忆涌上心头的感觉。
这种温暖的、安全的、可以信赖和依靠的相处没有特别的地方,我还记得人们如何衡量这种的关系。
是的,某种程度上,她就像我理想中的母亲一样。
不知不觉睡着,醒来她仍坐着看书。
将身上的外套还给她时,很轻易联想到,我几乎没见过她睡觉。
她的秘密太多,什么可以触碰,什么不能提及,尽管走了这样久,我仍不得不承认,我对她一无所知。
在一同度过的第七年的结束,苏则苏关闭了她与穹顶系统的联系,然后问我:“你还要去圣城吗?”
我说要去。
“好,准备一下出发。”
就是这样,七年前的朝圣之路终结了。
因为走的太远,这曾在年幼的我眼中先遥不可及的城市在我踏入雪白大门之后,我并未认真去看它与别处的区别。
走在我前面的背影和往常一样,只是换了身更符合圣城氛围的衣服。
但我觉得,她更沉默了。
通往教堂大门的台阶上站了一个人,那人俯视着一步一步向前的我们,在中间站着并不挪动半分。
苏则苏靠近她,苏则苏停下了。
那人没有看我:“我不会问你去了哪里。”
苏则苏:“穹顶系统有记录。”
“懒得去查。”
“克服一下。”
“拒绝。我有个问题要问你,可以回答吗?”
“你还没问。”
“你先回答。”
“可以。”
“黑潮,没办法吗?”
“有。”
“代价呢?”
“……我们都无力负担,没有人能像执火之人一样。你也不行。”
那人沉默了。
黑潮是什么?执火之人是谁?苏则苏从未对我讲解,她给的书也没有这些名词相关的内容。
我一头雾水,却也知道这并非我可以插话的时刻。
“那么最后一件事,自己的事自己做。你该回去了。”
谈话进行到这里,苏则苏第一次别开头不看对方,她一副没听到的样子,在那人似笑非笑的注视下,半晌小声道:“不想去。”
“我也不想。怎么办?”
“还是你去。”
“你太任性了,换其他人不行吗?”
任性,这是个在我认知中完全不存在于她身上的要素。
“其他人做不好,我只信任你,奥利维亚。”
“……”
“!”
听到这里,那人终于笑了:“骗人的鬼话。”
她这样说着,但我明白。不,或许我们都很清楚,苏则苏不会说谎。
那人说:“我已经决定了。如果你不同意就自己去修改任命,用你的权限。”
她走下了台阶。
望着她的背影,我想的是,就连行走的动作,这两人都如此相似。
这种像指的不是容貌的相似,而是当她们不苟言笑时给人的、几乎一致的感觉。
那是我和奥利维亚的第一次见面。
但是,直至六年后,在“二十三受难”的选拔中,我才知道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
奥利维亚,实际管理秘仪圣所,唯一一个不使用等级划分的宣罪者,圣徒之下第一人。
虽然没有正面战绩,但只要见过她的人都会明白这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她很强大,并且不是一般的强大。
我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比的过奥利维亚。
因为那是个仅仅站在她面前就能让人绝望的人。
苏则苏带我进了教堂内部,她要去见圣徒,问我要不要去。
“我可以吗?”
“圣徒并不特别,如果你想,可以。”
圣徒啊,如果让父亲母亲直到见面的方式如此平常,他们会作何感想?
我走向圣女的圣像:“不用。如你所说,圣徒并不特别,我清楚我信仰的是圣女和教典。”
没有劝告,她转身而去。
我一直认为她是个很霸道的人,因为自己不骗人,所以就将别人说出口的话都以真诚划分。
有时我也想听她多问两句确认,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她平等的对待其他所有人,唯一不同的只有奥利维亚。
在圣女的圣像前,我跪了很久,像要连同父母的那份虔诚一并传达。
三个小时后,苏则苏出来了,她将我交给了一位圣职者,对我轻轻点头:“他会安排好你的住处。”
然后,她便离开了。
因为那个背影看过无数次,因为那步伐如此平常,因为那天连一件称得上特别的事都没有发生。
所以,当时我丝毫不知晓,这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夕阳西下,落日带走了最后一丝余晖,苏则苏这个人在大陆上彻底失去了踪影。
但当时我以为这只是一次短暂的分别,因此,我也没有回头。
一个月后,「告解」召见了我,开口就打乱了我预想的对话内容:“你等的人已经走了。”
我想都没想追问:“去了哪里?”
“奥秘所在,现状不明。可能早已死去,可能仍在完成她的理想。”
“你知道在哪里吧?请一定、一定告诉我。”
「告解」说:“我无权透露,她为了那个唯一能接受的结果,付出的时间和精力比我们所有人加在一起还多。没人能阻止她,就连她自己也不能。”
“……”
“你帮不了她。”
是啊,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毕竟这些年我从未真正走近过她,即便教导我,她也从不提出要求。
可我难道、难道!
是了,这只是我阴暗的想法而已,「告解」也说没有人能帮她。
我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理型,又能做什么呢?我只能知晓,然后等待罢了。
“但是,我可以给你接近她理想的机会。”
「告解」打断了我的思绪:“这是个很漫长的过程,你并不会知晓全部,但至少你能见到在她心里那个真正特别的、足够赌上全部的存在。我的计划与她的理想截然相反,最终,你一定会死在我的计划里。
你可以拒绝,我不会伤害你。”
“……为什么是我?”
“因为性格。我需要的人,既不能太果断,又不能不够坚定。”
我深吸一口气:“那我同意。”
「告解」说:“首先,你要先成为二十三受难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