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师父一直这么有善心吗?”贺岁愉看那小童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补充说,“我是说,他经常救助我们这样的过路人吗?”
小童想了想,用稚嫩的声音回答说:“也不是经常,师父带我隐居在此,时常好几个月都见不到生人,算不上经常救助路人,而且,师父救人一向看缘分。”
药碗中飘出来的袅袅热气扑倒贺岁愉脸上,她闻到了浓重的药的苦味,光是闻到这个味道,就苦得她张不开嘴。
小童已经走远。
贺岁愉端着药碗进来,看着漆黑的药汁子,咬了咬牙,仰头一饮而尽,苦得她小脸皱成一团。
利索地放下手时,手一滑,还差点儿摔了空药碗,幸好她反应快,及时抓住了。
贺岁愉喝过药以后,睡了一觉,这一觉睡得极沉,不知道是因为喝了药,还是因为终于不再露宿荒郊野外,难得能在室内休息一夜。
第二日天大亮她才醒,她开门出来时,赵九重正在坐在院子里与老道长说什么,老道长捋着白胡子笑眼咪/咪。
赵九重原本破破烂烂、被血染透了的那身衣服换下来了,换了身略有些小的粗木麻衣,大概是老道长的旧衣服。虽然上面零星打了几个补丁,但是比他原本那件快要无法遮蔽身体的破衣裳好多了。
贺岁愉略看了一眼,便转过身走向另一边,问小童找了个木盆,去井边打了一盆水,在井边洗漱。
小童从屋子里出来,手里拿了把斧头,准备劈柴。
小童个子不高,扛着一把到他腰间的大斧头,看起来颇有点让人担心,赵九重一扭头看见了,连忙站起身要过去帮忙。
赵九重得了道士的医治,身上却没有银两以作酬谢,对于道长的感激无以言表,便希望能够帮道长干些活儿,眼下替小童劈柴,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小道士却不给他斧头,像个小大人似的对赵九重说:“你身上的伤得好好休养两天,一用力,伤口必然会裂开,还是坐回去吧。”
“可是……”赵九重迟疑,“你年纪尚小,能有多大力气,还是我来吧!”
小童哼了一声,辩解说:“少瞧不起人!我力气可大着呢!”
老道长捋着胡子,颇为欣慰地笑着说:“少侠不必担忧,我这小徒确实天生神力,劈几根柴可难不到他。”
小童高高举起铁斧,然后劈下去,“咯嚓——”一声脆响,比碗口还粗的木柴登时变成了两半。
小童一连劈了几十根木柴,额头上连汗都没出,动作也丝毫没有变慢,看起来极为轻松的模样。
这孩子看起来最多不过十岁,便这样厉害,着实罕见。
赵九重惊叹:“仙长的徒弟果然天生神力,非同寻常,假日时日,将来必成大器啊!”
贺岁愉站在水井边远远看着,吃惊之余,心底还颇为羡慕。
她要是有这么一身力气就好了,再遇见歹人靠蛮力就能把对方撂倒,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弱鸡,处处要靠姓赵的保护。
***
小童劈完了木柴以后,又去灶下生火。
赵九重干不了重活,生火这样的轻便活计还是能做的,于是小童这次也没有跟他抢。
那小童又扛着靠在门后的大斧头出去劈柴了,对他来说,劈柴轻巧得仿佛不是干活儿,而是玩乐似的,斧头一挥下来,那木柴便“咯嚓——”成了两半,听话极了,无一例外。
老道士挽起袖子,将挂在墙壁上的约莫一拃长的竹扫取下来,用竹扫将锅刷干净,拿了挂在一边的葫芦瓢去缸里舀水,才发现缸里的水不多了。
“阿赞,水缸里没水了,去打两桶水来!”
那院子里劈柴的小童脆生生应道:“是,师父!”
他应了话,便立刻放下了斧头,进来拿了门后的扁担,水缸旁边放着两只空着的矮胖大木桶,他用扁担两端的铁钩挂在木桶的提手上,一端挂了一个,然后,脚步轻快地出去了。
贺岁愉看着他很快就走远的背影,这小孩儿力气出奇的大,而且经历很旺盛,干了这么多的活儿一点都不累,完全没有休息过。
比牛都好使。她心道。就是不知道吃得多不多。
贺岁愉收回目光,道士已经在锅里加了半锅水,他一手拿着木盆,一手一口灰扑扑的大缸的木头盖子,从缸里舀了满满三大碗如雪一般洁白的大米出来,倒在木盆里。
贺岁愉看得眼睛都直了。
白米啊!
她都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吃过白米饭了。
自打穿越过来以后,连粟米和糙米都难见,吃上一口粟米或糙米,就跟过年了一样,幸福得能让人记半个月。
她都快忘记白米饭的香味儿了。
也不知这道士什么来头,穿的道袍破破烂烂的,结果,这么宝贵的白米,竟然舍得拿出来招待他们两个过路人,真是豪啊!
放在数月以前,贺岁愉打死也想不到,她有一天会觉得能吃上白米饭是阔绰。想到这里,她心中便是淌不尽的辛酸泪。
赵九重添了一块柴进灶洞后,忽然抬起头来,看向老道士,恭敬道:“还未请教恩人如何称呼啊?”
老道士正在淘米,闻言,头也不抬地回答说:“贫道不过乱世中沧海一粟,姓名不足挂齿。”
“那我将来如何报答仙长大恩呢?”赵九重问。
老道士含笑说:“少侠莫要忘记贫道的华山之约便好。”
赵九重神色郑重,振声回答:“仙长放心,晚辈定然不会忘记。”
老道士但笑不语,将木盆里淘米水倒去,又添了新的清水继续淘米。
贺岁愉若有所思。
她心中奇怪,这老头儿让赵九重去华山做什么?
难道真是因为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所以拜托赵九重这个过路人替他走一趟?可是他身边有一个现成的徒弟为什么不使唤?派这小童去见他师兄,不比赵九重一个外人去更好么?
贺岁愉之前还以为是小童年幼,老头子不放心小孩子一个人出远门,所以才要赵九重替他去,可是这小孩儿天生神力,独自出一趟远门比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可安全多了。
因此,她便更加觉得老道士此举奇怪了。
***
他们的庭院中便有一口水井,所以被老道士派去挑水的小童很快就回来了。
他挑着慢慢两大桶水,脸上表情却丝毫不显吃力,仍然一脸轻松,就像他刚刚劈柴一样。
这两个木桶大概是为他特制的,考虑到他的身高,所以比寻常装水的木桶要矮一些,免得蹭在地上。但是,它们比寻常的木桶又要宽一些,以它们胖了一大圈的造型来看,应该比一般的木桶装的水要多上不少。
这小童挑着的两桶水,自然也就更重一些。
他肩上的扁担都压弯了,他每走一步,那扁担就要摇晃着身子,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在他肩膀上上下摇摆,仿佛承受不住的模样。
小童将木桶放到水缸旁边,一手提着一只木桶,将里面的水倒进了空了大半、快要见底的大水缸里。
两桶水下去,水缸满了大半,小童用扁担又挂起两只木桶,与老道士说:“师父,我再去挑两桶进来。”
小童又跑出去挑了满满两桶水进来,一桶倒进水缸里,另一桶倒了不多一截儿,水缸就已经彻底满了,小童便只好将另一只还装着水的木桶放在了水缸旁边。
他挑了四桶水以后,见老道士没有别的要他做的事情,厨房里有人生火,也不用他来,他便又出去了。
不一会儿,劈柴的“咯嚓——”声就又响了起来。
贺岁愉:“……”
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精力旺盛、一身牛劲的特点,总让她莫名想起精力旺盛到疯狂拆家的哈士奇。
***
老道士厨艺娴熟,时间分配得合理,淘米、洗菜、切菜……每一样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赵九重坐在灶洞后面一边与老道士说话,一边看着火,时不时地添柴,屁股就没挪过地方。
贺岁愉忽然发觉,赵九重的社交能力还挺厉害,跟着老道士才认识一天就如此能聊得来,之前在沧州也是,那客栈的掌柜对他也挺仗义,跟他称兄道弟,把酒言欢。
她站在厨房里,根本就帮不上忙。
外面的太阳出来了,是个难得的阳光灿烂的好天气。
贺岁愉干脆从灶屋里出来。
见小童还在劈柴,她走过去,把那些柴抱到堆放柴禾的棚子里,把它们一根根叠放在整整齐齐的木柴”墙”上,将木柴“墙”越筑越高。
小童见她抱着柴去柴棚子里堆起来,于是越劈越起劲儿,越劈越快,“咯嚓——咯嚓——”声不断,刚落下就又响起,小童大有要跟贺岁愉比速度,让她败下阵来,越抱柴越多的意思。
贺岁愉抱了几趟,地上堆的柴反而更多了,垒成了一座高高的小山。
贺岁愉:“……”
他倒也不必如此激动。
她只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偷懒不大好,想找个事情做,好装装样子而已啊,谁跟这死小孩一样,一身使不完的牛劲儿!
贺岁愉完全不被他的节奏影响,反而抱着柴还越走越慢,而且怀里抱着的木柴也一趟比一趟少。
她磨磨蹭蹭从柴棚里回来,蹲着身子慢吞吞在地上捡柴,准备抱下一趟柴过去时,饭好了。
一听到老道士喊开饭的声音,她放下柴就跑。
小童劳动了这么久,终于出了一点汗,他放下斧头,摸了一把额头上的薄汗,朝庭院里放着的那张木头桌子走过来。
桌上已经摆上了四碗白米饭,一大碗韭菜炒鸡蛋和一大盘酱萝卜条。
贺岁愉被食物的香气引诱得口水直流,她悄悄地往回吸溜了下。
太香了。
不仅是好久没有见过的白米饭,还有许久没有沾过的荤腥。上一次的狼腿不算,那个也太腥了。
上一次吃鸡蛋还是好几个月前没有穿过来的时候,当时她不知道珍惜,现在终于追悔莫及。
而且这几日在山林中以树叶充饥,唯一不同的食物,就是那晚的半边烤狼腿,贺岁愉闻到正常食物的香气,简直激动得想要落泪。
贺岁愉饿死鬼投胎似的,几口就扒完了一碗饭,赵九重虽然比她克制一些,但是也没慢到哪儿去。
贺岁愉和赵九重两个难民倒也罢了,但是那小童也吃得狼吞虎咽,像是一整天都没吃过饭似的。
这张桌子上唯一称得上斯文的,只有老道士一个人。
老道士只来得及夹了一筷子韭菜炒鸡蛋,第二次伸筷子时,那深口的大碗已经空了,就连沾在碗内壁上的韭菜都被夹得一干二净,一桌四个人,三个人都筷功了得。
老道士看着干净得像被舔过的碗,雪白的眉毛狠狠抽了抽。
他连忙夹了满满一大箸酱萝卜条进碗里,若不手快点儿,酱萝卜条也要没了。
把萝卜条夹进碗里,他这才惊魂未定地说:“锅里还有米饭,想要自己去盛。”
三个正在舔碗的人骤然停下了。
贺岁愉和小童率先站起来,大步朝灶屋跑过去,赵九重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腹中实在饥饿,好久没有吃过这么美味可口的食物了,于是,他也紧随其后大步朝灶屋走过去。
小童率先端着满满一大碗饭出来,贺岁愉和赵九重也很快出来了,都盛了满满一大碗,而且,三碗米饭明显都是狠狠按过以后,仍然要溢出来的模样。
老道士:“……”
他看着几人抱着他的碗,心有余悸,幸好他饭量不大,刚刚一碗盛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