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居外的走动和谈话声依然能传入耳朵,但在此时此刻,外面的热闹与寝居内安静造成的反差让陈灵目心里有种不真实的异样。
蔡皎。
陈灵目没有听到那个叫蔡皎的男人的呼吸声。
不算窄小但也算不上宽敞的二人寝居内只听的到陈灵目一人的呼吸声,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与此同时,陈灵目的喉间再次发痒。
“我去取被子了。之前这里只有我一个,太静,我不爱住,和同窗好友睡一起的。现在他毕业了,你来了,我和你睡,有个伴也好。”
蒙脸在被中,陈灵目刚打算咳,就又听到了蔡皎的说话声。
这次声音传来的方向很正常,蔡皎像是站在床榻边说的。
“我的被褥放这里,不挡你吧。”
蔡皎的声音又一次传来,他说着在陈灵目身侧放下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压住了些陈灵目的被子。
隔着被子,陈灵目大着胆子伸出手摸了下,软乎乎的手感,有棱有角。
那东西确实是被褥。
心里松了口气,陈灵目在麻黑的被窝里缓慢的眨眼,如果蔡皎是人,那就是他不想帮忙拉被子?
这人好坏。
要不是书童小云不在屋子里,陈灵目怎么可能拜托别人。
书院规定书童不许和主子同住,蔡皎又不好相处,那他以后岂不是很难熬?
想起又要和鬼接触聊天又要表白又要网恋还要奔现,陈灵目伸手摸了摸他平坦到有些干瘪的肚皮,幽幽叹了口气。
别还没和鬼搞在一起完成任务,他先死了。
“我还有事。晚上再回来。”
蔡皎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的声音沉闷的像是砸在砖瓦上的雨,光是听到就让人想起下雨后因为潮湿而发霉的木头。
陈灵目为此愣了下,随后抿唇没回话。
蔡皎没帮他,他不觉得有回话的必要。
在被窝里即使睁着眼睛也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反而有些费眼睛,陈灵目没一会儿眼睛就涩的不行,他慢吞吞闭上眼,打算休息一下眼睛,恢复点力气再进行和被子的拔河比赛。
闭上眼睛后,听觉就格外明显。
陈灵目听到蔡皎把被子平铺在隔壁的床榻上,听见蔡皎翻动贴墙柜子的声音,听到蔡皎稀稀疏疏收拾物品的声音。这些声音很有生活气息,陈灵目听着听着又有些发困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再次睡去。
而在他睡着后,原本盖住他脸的被子突然被拽了下来。
寝居内的门轻声打开,外面阴沉沉的,院落里一个走动的人都没有。
天上的云是纯灰色一片接一片的,名为寝居的一排房屋望过去隐在白色的水意雾气中,模糊看不清轮廓,如同蛰伏在暗处的庞然怪物。
陈灵目所在寝居的门只开了一秒不到,很快又关上了。
声音如同开时那样的轻,半点没有惊醒睡在里面的人。
而就在门关住后,睡了人的寝居内又一次听到了来自窗外的嬉闹声。
声音不大,更像是助眠曲。
屋内,床榻上的陈灵目睡的更香了,他的脸颊左右两侧各闷出一抹红晕。
这一觉似乎睡的格外沉,再次醒来的时候,屋内照进来的外面光影已经全部移到窗边。陈灵目脑袋昏沉沉的,一时无法接受他刚睡醒,又从白天睡到了下午。
翻身起来,陈灵目裹紧亵衣下榻打开了离他最近的窗户,用木棍撑住窗户后,他朝外望去。
天是灰白色的,还掺点黑,空中还弥漫着白色的浓厚雾气,要不是窗户外到处都是隐约能看见衣裳四处走动,说话的求学学子,外面的景色定是十分吓人。
“以移山填海之势,作……”
“雾气浓,雾气越浓,雾气愈发浓。白雾茫茫,大白茫茫…”
“夫子真过分,又偏袒蔡白月。他一个贱民,哪有什么真才实学,要我说,夫子就是见蔡白月和他以前一样的身份,所以起了帮扶之心。”
“今天是蔡白月被关进柴房的第几天?夫子再怎么喜欢他,还能为了他公开和何家公子撕破脸?笑死了,我听何公子的书童说,蔡白月昨晚扯着嗓子喊了一夜想让人帮他。他不会觉得以他的人缘真的会有人帮他吧?”
“嘘。别说他了,我都要困死了。夫子布置的策论你们谁写了?给我抄抄。”
“谁会写那玩意,大不了去了挨骂呗。对了,昨天课上夫子是不是又骂了何公子?何公子说要把蔡白月关三个月。”
“不给吃喝,又堵了柴房的窗,连缝都封了,蔡白月不会在里面…呕。好恶心。快到冬了,到时候用柴火烧地龙怎么办?一股屎味的柴怎么烧热水,烧了灌地下多恶心人。”
“何公子放了尿壶呢,放心吧。再说了,蔡白月家里那么穷,不敢弄脏柴火的。”
外面除了有些书生在读乱拼七凑的句子,多的都是八卦。
陈灵目认真听后发现这都是关于同一个人的八卦。
蔡白月。都姓蔡,也不知道和蔡皎有没有关系。
书生们被白雾遮挡看不清脸,陈灵目只能透过他们恶意满满的话语来认识这些和他同是求学的书生。
耳音灌了不少,陈灵目听着听着,对书生们口中的蔡白月有了一个较为清楚的印象。
读书的好苗子,尖子生但家境贫寒,性格孤僻内心有点瞧不起人,为了完成学业因此忍受一群人霸凌的可怜虫。
一个很可怜的形象。但陈灵目内心很平静。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他在原世界上学的时候也见识过同学之间的霸凌和冷暴力。当然,这里面没有陈灵目。
他不属于霸凌者,也不属于被欺辱的对象。
他长的好看,虽然学习算不上优秀但没混到差生里面,算中等。在班上属于那种不是话唠但说即使几个字都不会被忽略的天然好人缘学生。
换句话来说,陈灵目是可以在哪类群体中都混的开的那种人。
所以,陈灵目心中真的只是听了一个故事,还是一个非常无聊的故事。
打算出门找小云,让小云带他去找师长商量哪日上课有关的事宜。陈灵目伸出手抓住撑窗的木杆抽回来放在窗边的长桌上,严密照缝关上了窗户。
一脚踏出寝居,陈灵目就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他外面套着带绒毛的长袄,穿着入冬才穿的厚衣裳,整个人裹的严严实实的,手蜷缩在袖子里,两个袖子并拢在一起,一点儿风都露不进去。
呼出的气都变成了水汽,陈灵目茫然的思考了下昨晚下雨时有没有这么冷,但他自从来了这个世界就一直喝药生病,脑子根本没上个世界好,所以他记不清之前的天气了。
但陈灵目想,这应该不算什么大事。
一路上,陈灵目没遇到一个人。明明他在寝居里时还能在窗边看到模糊的人影,出了寝居走在雾气满满的路上便一个人都碰不到了。
就像这些人都藏起来了一样。
陈灵目原本正常的步子慢了下来,在又路过一个门禁闭的寝居后,陈灵目整张脸成了苦瓜。他有心想回去,但被周围怪异环境搞得心里毛毛的陈灵目根本不敢走回头路。
此时陈灵目哪里还能想到他的书童小云,他浑身僵硬,一步一步的朝着前方走,像个被规定好路线的木偶。
陈灵目不知走了多久,他只觉得胸膛要炸开了,浑身都像是水里过了一遍湿漉漉的,精疲力竭,这才走出了白雾。
前方是座精致的小楼,楼前绯红色的大门上挂着一个牌匾,写着“静**”。后面的两个字像是脱色了,模糊看不清。唯有最前面那个“静”字保存的最好,上面依稀还能看出描边的金色砂。
小楼很漂亮,构造里充满巧思,虽然装的大,但因为过于精致,更像是匠人手中最满意的工艺品。
不愧是本朝最好,无数读书人心中奉为此生追求的云柳书院,教室比陈灵目这个世界作为公子哥的家都漂亮。
陈灵目快步走过去,离得近了才发现这个小楼是学生学习的教室,
小楼大门进去,离陈灵目最近的一处屋子门半掩,里面能听到有人在说话。
虽然陈灵目听不大清,但对于经历了无人恐惧的陈灵目而言,这个屋子简直是沙漠碰到水源,他伸手捶了捶腿,快步走了过去。
“当知为知,不知为不知。你若知便是知,若不知…”
陈灵目推开门,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齐刷刷的三十几双眼睛朝陈灵目望来,每双眼睛都很黑,里面带着不悦。桌上放着课本,被打扰而产生不悦的三十几位眼睛的主人面无表情的望向陈灵目。
陈灵目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
“你姓陈?”
右侧传来声音。陈灵目强压下心中的不安,看了过去。
右侧是师长站的台子,身穿青绿色春装,衣衫有些发旧的三十岁左右青年一手握手,一手背在身后,目光温和,“坐下吧。就坐…那儿。”
青年含糊着抬起手给陈灵目指了一个位置,随后便不再管陈灵目,下台在学生中游走起来。
陈灵目顺着青年的手看去,那是个靠前的位置,第一排,正在师长所站的台子前下方。
陈灵目本能抗拒这个被监视的位置,但让他脚不愿进教室的不是这个位置,是直到现在都没从他身上移开视线的三十几双眼睛。
这些视线没有恶意,就像是在看一个物件,一个格外新奇的物件。
可他们明明都是人,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两个鼻孔一个嘴巴,都一样。有什么可看的。
陈灵目不自在的动了下,随即他感受到,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更强烈了。
三十几张样貌不同,神情相同的脸迸射出灼热到诡异的视线,烫的陈灵目寸步难行。
陈灵目心里甚至有种荒谬感,他真的到书院了吗?
还是…他从未清醒过,也从未真的到达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