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巨神峰顶 第1章 Chapter 1

挥刃，劈砍，振臂，格挡，伴随着月弧的频率吐息，感受体内汹涌的力量如潮水冲刷着肌肉，凛冽的风雪在空荡荡的神庙里穿行，发出尖锐的呼啸，直到月亮的最后一丝余辉消逝在地平线，厄斐琉斯这才脱力般跪倒在地上。

湿透的刘海黏在脸上，肌肉因狂风和空气里暴动的月光而露出一道道细小的血痕，他翻了个身卧倒在地，汗涔涔的手撩开厚重的头发，露出额前紫灰色的印记——那里的光芒没了月光的滋养，已经暗淡下来，过度使用力量让那块印记此刻如同火燎般灼痛。

又失败了。

他自暴自弃般想着，这一次他甚至连她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厄斐琉斯彻夜留在癸亥玛吕寺，试图独自使用月光的力量，可他失败了，没了夜绽之花的药水，他彻底沦为力量的附庸，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的联系在他脑海斩断，拉露恩遥远而朦胧的呼唤变成了催化剂，刺激体内暴涨的力量撕扯他，吞噬他。

拉露恩，拉露恩……

他痛苦地捂着眼睛，泪水渐渐沾湿了不知何时开裂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发出“嗬嗬”的喘息声。

他甩了甩晕沉沉的脑子，如饮鸠止渴般掏出口袋里的药水瓶，玻璃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冷光，引诱着年轻的男人吞下它，然后夺走他的声音。

魔药似乎感应到了厄斐琉斯灼热而迷离的目光，欢快地翻腾起来，倒影里，他好像看见了拉露恩柔和又皎洁的脸颊，眼皮下面小小的一粒黑痣，那么近，那么真实，他不受控制地咽了咽干涩的喉咙，闭上眼，拧开玻璃瓶一口闷了下去。

疼痛又开始了，花毒的疼痛会随着使用者魔力的上涨而呈指数倍提升，这次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汹涌，他感受到喉咙被千万只蚂蚁啃食，他感受到躁动难平的力量在体内彻底翻滚起来，在他肌肉里掀起一场五级飓风，好像每一寸皮肉都被绞肉机打成泥般，又再次被重塑。

直到如流水般轻柔的手抚摸着他的身体，平息暴动的月光，凶猛的野兽在少女温柔的注视下变得温驯，乖顺地藏起獠牙，安分地在体内沉睡下来，他才有力气撑起沉重的眼皮，望向她。

他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那双手虚虚抚上他的嘴唇，脑海里朦胧的声音清晰起来。

“厄斐琉斯，我与你同在。”

是拉露恩，她的衣着与离开他那时无异，银色的长发像丝绸般垂下，因着他莽撞吸收的月光，拉露恩的身影得以清晰地显现出来，虽然他们仍然触碰不到彼此，但能看见凝实而非透明的她再好不过了。

他贪婪地注视着拉露恩的每一寸皮肉，目光有如实质在她身上留恋逡巡，眼，鼻，嘴，肩颈，腰，像是冒险者在探索着未知之地，每经过一个地方，都会引起拉露恩脸颊的飘红，但她没有拒绝，她只是用同样热切的目光注视着他，宽恕他的冒犯。

拉露恩从来不会拒绝厄斐琉斯。

他们在物质世界相伴的时候，更多时候是拉露恩扮演着包容者的角色，她纵容他的贴近，占有他的心事，享有他的秘密，是他年少探险旅途中忠实的伙伴，疲累伤心时可以拥抱的母亲般的港湾，共同战斗时指挥他向前的大脑。

此刻她放松下来，没有重量地靠在厄斐琉斯的肩上，好心情地笑出了声，于是他脑海里全是山风吹拂风铃的响声。

真是……美梦一场。

这般想着，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拉露恩的身影越来越淡，直到联结断开，她又消失在空气中，宛如一轮月亮融入了一片月光。

再次醒来，黑沉沉的夜空缀满了星星，今日是新月，看不见月亮，他只能独自下山。

厄斐琉斯直觉皎月教派有事瞒着他。

先是越来越空的教派，几乎所有的教徒都被派遣了神秘的任务，想试图从这些忠心耿耿的小月亮嘴里问出点什么是不可能的，更何况他是个哑巴。

他信赖且敬重的黛安娜更是神龙不见首尾，这让他内心更加孤独和焦灼，新月降临的日子是他难得的休息时期，但这种无所事事的空虚更让他觉得可怕，没了体力的崩溃，心灵那一直流血的伤疤便痛得愈发清晰。

厄斐琉斯坐在床头发呆，数着窗外凝结的霜花，他的房间干净整洁，空得不可思议：拉露恩离开后，她的衣物，爱吃的贡果，丑丑的涂鸦……与这间屋子女主人相关的一切都随之离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寂。

思念是漫长的，他难以言说的隐晦心思暴露在月光之下，而她的默许更让他内心雀跃起来，短暂的欢愉结束后是更大的空虚和寂寞，他必须做点什么，不然迟早有一天他的脑子里除了拉露恩再也装不下别的。

于是一向沉默寡言，稳重可靠的武器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亲自查明隐瞒的真相。

除了上面那个最主要的原因，次要的是他希望为皎月教派做点什么，为黛安娜做点什么，而不是心安理得地享受一切。

这般想着，愉快的探险开始了，他闭上眼睛，仔细思考第一步计划，这般想着，他发现自己的脑海一片清明：以往的计划都是拉露恩主导制定的，她是他忠诚的向导，他是她勇敢的信徒，向导可以没有信徒，但信徒不能没有向导，就像皎月教派不能忍受月亮的坠落。

他的心又开始钝痛了，他告诉自己，厄斐琉斯，你要学会接受，容忍这一切，那么接下来，学着拉露恩的样子，开始掌控自己的力量吧，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先从跟踪开始。

这是他的强项，深色长袍很好地与黑夜融为一体，咆哮的风声很好地掩盖了脚步声，他轻盈敏捷如猎豹，优雅地跟随着倒霉的小月亮，看着她把成捆的木箭藏在山洞里，等到那个瘦小的背影消失，他好奇地朝里面望了一眼，箭堆成山。

厄斐琉斯敏锐地嗅到了战争的气味，看来在他独自练习的日子里，皎月教派又和烈阳教派产生了摩擦，身影一转，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睛。

他浑身紧绷起来，拔出月石武器指着她。

宽大的深红色长袍，兜帽下的眼睛圆溜溜得如同小鹿，手里拿着金色的水晶球，那股灼热的力量让他不适地皱起了眉头。

厄斐琉斯认得，这是烈阳教派的小拉霍拉克战士，赫琉斯（Helios）

按理来说，他应该毫不留情地喝下花毒，召唤出断魄把赫琉斯击杀，但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他竟然恍惚了一瞬，这个沉默的，瘦削的影子与拉露恩重合起来。

但他很快又清醒过来，不，拉露恩不会用这样冰冷的眼神看着他，他们之间永远不会沉默，拉露恩面对厄斐琉斯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他们有无数的回忆和话题。

“你终于来了，厄斐琉斯。”

最终是赫琉斯先开的口，她放下了水晶球，将它仔仔细细收进口袋，那股热烈的太阳光芒终于散去，他紧拧的眉头舒展开，沉默着，他放下了月石武器。

“我没有坏心，如果我想动手，在你发现我之前，你的身体已经被太阳耀斑洞穿了，虽然现在是黑夜，但是新月日同样没有月亮。”

厄斐琉斯想了想，将月石武器收进口袋。

女人满意地点头：“很好，那我们算是达成了初步共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赫琉斯，烈阳教派的祭司。”

她学着厄斐琉斯的样子靠在石壁上，歪着头去看他在黑暗里朦胧不清的轮廓：“十五年前的满月日，失去亲人的并不只有你一个，厄斐琉斯，我们都不喜欢战争，都不享受杀人，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

“水晶球告诉我，这月的满月日，精神领域和物质领域会再一次重合，倘若那日在巨神峰顶得到星灵的认可，不，仅仅只是登上顶峰，就可以打破物质领域与精神领域的界限。”

厄斐琉斯的手一瞬间收紧，他口干舌燥，好像浑身的血液静止下来，随后心跳开始剧烈地跳动：“你需要我和你一同攀登巨神峰。”

他低头看赫琉斯，正好与她明亮的眼神对上，他难得觉得有些尴尬，狼狈地撇开眼，换来女人毫不遮掩的放肆的大笑，心里默默摇头，他还是喜欢拉露恩清脆的笑声。

“没错，践行之日将近，至少在满月前，别让战争打起来，我们需要共同努力，”女人不加掩饰地翻了个白眼，将那个装着水晶球的布口袋交给他：“在烈阳教派，我并不全然自由，需要我行动时，对着这个水晶球说话，我听得到。”

厄斐琉斯沉默着点头，将布袋子挂在自己胸前，灼热的温度让他不适应地皱眉，深吸一口气，将袋子解开，挂在腰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