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黑色镜面物体,是个护目镜,用来侦查和远程定位,必要的时候可以将从外界所吸收到的、听不清楚的话语翻译成母文字。”萧米舟将他的护目镜摘下来,举给众人看,“这是个双层镜面,里面这一层是显示屏,会显示信息地图和文字。而外面这一层仅仅用来阻挡光线,不会泄露内部信息。”
“你们有谁想要试戴一下吗?”萧米舟道,“我可以给你演示一遍。”
山洞里六个人中只有白桑和文星举手。
萧米舟将护目镜给白桑戴好,白桑用手扶正,起初并没有什么异常,只觉得视线似乎黯淡许多。但是渐渐的,他可以透过身边的人,看见一些红点。他的视线经过哪里,红点就会移到哪里,就像是个靶心。
“这个就是定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热源,依据这些光源可以找到对手的位置,然后杀死对方。”萧米舟道。
“红点一旁显示的文字符号是什么?”白桑问。
“一些基本信息,比如距离,风向,移速等。这上面有Gino设置的安全锁,因此有些信息没有公布,比如所见之人的资料。”萧米舟道,“我现在离你很近,已经超过了安全距离,那么你会发现上面的文字变成了红色,这是一种警告。”
“也就是说,这东西是一个黎明种版的问君。”一旁环臂站着的扶麟总结道。
众人都看着Gino,包括敖释。
Gino垂着头,蹲坐在洞穴的地面上,一言不发。
“那么他头上戴着的这个东西又是什么?”文星问。
“这是一个头戴式连麦耳机。用来接收声音,并且同时转码为母语。我想,你们也许已经发现这一点了,只要他一戴上耳机,就能对你们说的话做出反应。”萧米舟道。
众人点头。
“那么你们听过他说话吗?”萧米舟问。
众人摇头。
“奇了怪了。耳机上的麦就是用来将他想说的话转译成我们能听懂的语言,然后以语音的形式传递出来。”萧米舟道,“难道说你们平时不交流吗?”
众人都看Gino。Gino的头垂得更低了,差点都要埋进膝盖里。
[这是因为,机器翻译声太傻。]
萧米舟:“……"
“我。”和扶麟站在一起默不作声的敖释忽然开口道,“似乎听他说过话。”
“诶,什么时候?”白桑众人问。
“在满金堂苑。他似乎说了一句他的名字,之后就再也没有听他开过口。”敖释道,“我一度以为是我听错了。”
“你好,我叫‘如意’。他是这么说的吗?”白桑唏嘘不已,“我也想听他这么对我说呢。”
“放心吧,没有这个可能。”文星斜着眼睛看了楼主一眼。
“那现在呢。”白桑俯下身子蹲在Gino面前,歪头温柔地注视着他,“现在还能说话吗?”
“白桑,你应该离他远一点。他现在是井鬼的人。”敖释道。
Gino埋在膝盖之间的眉头不经意中略微一皱,脸已经抬起来。
“他也是云生结海楼的人。”白桑面不改色,声音一直都是平静而缓慢的。
Gino黑色的瞳孔紧紧盯住白桑,嘴唇抿得很紧。白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起伏,像是在强忍着什么事情。
“小米粥。”白桑喊道。
“嗯?怎么了?”倚靠在洞穴墙壁上双手插兜看着他二人的萧米舟闻声,站直身子走过来。
“替我抱一抱他。”白桑抬头微微一笑。
萧米舟一脸不可置信,脚都没刹住:“等等,这种事情为什么让我来做?”旁边不是还站着一位太子和一个大侠吗?!
话虽这么说,萧米舟还是听话的,真的给Gino来了一个拥抱。拥抱的时间特别长,抱得Gino整个人都是懵的,又不敢挣扎,手默默拽着袖子,只剩一双眼睛安静地眨巴着。
“啧。太残忍了。”文星摇头晃脑感叹道,“简直就是公开处刑。”
说罢他便拉着扶麟走出山洞到附近溜达去了。
“如意,”白桑开口,“消失的这三年,你经历了什么,怎么度过的,我们都不知道。我们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有些事情,你一直独自在承受。”
“而现在你不是一个人了。"
Gino的眼睛盯着白桑。
“井鬼跟九州的关系远比我们目前所知道的要复杂,这里头盘根错节,不是简单一句就能够概括的。可是有一点我想我没有猜错,你之所以和井鬼堪世有往来,是因为你们之间有金钱雇佣的关系。”
这句话一出,不光是Gino,就连敖释似乎都没有预料到。
“聪明啊。竟然能想到金钱雇佣。”一直抱着Gino的萧米舟改成揽着他肩膀的姿势,跟他并肩坐在一起,“拿钱办事是目前来说最干净省事的关系了。”
[我曾经是个佣兵。]Gino说道。
萧米舟一愣:“佣兵?”
“他刚才说了什么吗?”白桑问。
“嗯。”萧米舟点头,“他说他是佣兵。类似于你们这里花钱雇的杀手。”
“这样啊……”白桑沉吟。
“所以呢,既然是佣兵,那么堪世雇佣你做什么?杀我们?”敖释冷哼一声。
Gino摇头。
“雇拥情报一般不能泄露。”萧米舟提醒道,“不然就算违背规定。接下来会很危险。”
“那么,堪世他给了你多少钱?一座金山?”敖释道,“哦想起来了,是让你做他们的无色领主。土地么,的确比钱有价值。”
Gino看着他。
萧米舟见情况不对,拎起地上的白桑就走:“我刚才回来的路上好像把什么东西掉在那座桥上了,你陪我去找一找……”
白桑不解:“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萧米舟凑到他耳朵旁小声提醒:“好歹看一看敖释的眼神啊!再不走命就没了!”
于是人都走光了。
Gino依旧一言不发。
敖释垂眸与他对视:“恕我直言,在我看来,你现在就是一个叛徒。”
Gino的目光黯淡下来。
洞外呼呼刮着寒风,卷起一地的落叶。如若不是刚才在佛国欣赏过遍地春花,还以为现在依旧处在深冬腊月。
“我想我们应该彼此之间学会交流,以免在别人看来是我太过跋扈,不给你解释的机会。”敖释继续道。
Gino站起身。
他将手上的护目镜调节好,给敖释戴上。
然后敖释就借助灰蒙蒙的镜面,看见一行一行依次出现的文字:
[识君需要在夹缝中生存。]
[我的确在替堪世办事。]
[但是跟你想象的不一样。他给我的回报是:让我陪你们三年。]
[现在已经期满。所以,我只能选择离开。抱歉。]
“你同堪世还在进行交易?”敖释问。
[是的。这个交易,我必须完成。]
[因为这关系到全体黎明种。]
[很抱歉。我只能透露这么多。]
敖释将护目镜摘下来。这个护目镜很有分量,拿在手上沉甸甸的。透过这个看到的世界,是变了色调的世界。
很不真实,甚至荒诞。
Gino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对他的行为的不解。
敖释朝他一笑。这个笑不同于那天牵强做作的产物,而是发自内心、在旁人看来格外毛骨悚然的内心真实写照。
总而言之是个王者的微笑。
Gino只觉得洞穴外面的风格外冷。
“你既然是个佣兵,那么当初同我立契,用着我的影子,我提了什么条件?”敖释问。
Gino一怔,眼神收回来,旋即回想了一下,眉头皱起。
——不记得了。
“既然不记得,那就相当于没有提任何条件。也就是说,如果我现在提出我的要求,我们之间的雇佣关系就成立了。你必须完成我布置给你的任务。否则我们之间的交易就不算完成,我有权利终止我们的契约。”
Gino无力地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敖释略微扬起头,举着他的护目镜,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抱歉,我现在不想听你说的任何话。既然我不想听,那么就当你默认了。”
Gino:“……”
“那么现在,作为雇主的我开始提要求。”敖释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将护目镜给他戴上,“从现在开始,未经雇主同意,不能擅自离开这个团队。并且还需要对之前每一次的无故脱队做出解释,直到雇主觉得满意为止。”
Gino扶正被敖释戴得歪七八扭的护目镜,脸上难得露出纠结的表情。
“我不是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人,若是理由正当,我会放你走的。”敖释道,“所以你就不要再露出这种难看的表情了。你应该庆幸这个买卖做得稳赚不赔。”
Gino终于没忍住,低头打了个喷嚏。抱住胳膊瑟瑟发抖。
敖释:“……”
* * *
云生结海楼人形态次日凌晨抵达这座隐蔽的洞穴。并且孜孜不倦亲力亲为,兼职挨个儿将他们踢醒的工作。
例外就是在外面守夜的扶麟以及因为焚锁侥幸逃过一截的白桑。
敖释格外不悦,一头卷发都是暴躁的形状:“你来得太迟。”
结海楼这次穿了件厚袄,不长不短的头发散在肩膀上,看上去洗心革面,格外像人:“分明是你们消息滞缓。”
听见动静的文星下意识起身,起到一半又靠在墙壁上睡着了。
萧米舟整个脑子都是懵的,揉着眼睛对了半天焦也认不出来眼前这人是个谁。
唯一没有被踹醒的Gino裹着敖释的外衣捂着耳朵孜孜不倦地闷头大睡。
白桑却似乎神清气爽,标标准准的姿势起床,朝结海楼热情地打招呼:“早上好啊,裘染!”
结海楼凌空扔出一本账本,毫不客气地砸在他的脸上,将他击倒。
萧米舟拽着敖释的衣角道:“此人有杀气。”
敖释揉着额角。
此刻扶麟走进洞穴,望着东倒西歪的众人,用寻常声音说了一句:“我刚才用萧米舟的锅煮了一锅虾仁粥,就在外面。不过只有五份。最后一个起床的人要饿肚子。”
不想很平淡的一句话,效果却十分拔群,下一秒除了Gino,众人全部都穿戴整齐起床了。
“看吧。这才是叫醒他们的正确方式。”扶麟一脸平静。
结海楼:“……”
白桑经过结海楼身侧的时候还吓了一跳:“结海楼?原来你已经到了?”
结海楼扯出一个“这都被你发现了”的微笑。
萧米舟拽着敖释的衣角跟他一同出去,还不忘重复:“此人有杀气。”
等众人用餐完毕,结海楼才道:“所以你们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
“月下。”喝完粥的白桑毫不犹豫地直接说出来,他伸手想再去捞一碗,被敖释的眼神给制止住了。
“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国家了我的楼主。”结海楼耐着性子道,“还是说,你想让我带你们去十年前,亲眼见证它是怎么被夷为平地的?”
“古月下已经不在了。可是现在那片土地上又建立了一个新的国家。我想去那里。”白桑道。
“你是说极光城?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那里是井鬼堪世的直接统辖区域。去了那里,你有很大概率能碰到他。”结海楼道。
“没关系。”白桑微笑,“如意的事情我必须解决。”
“那个……”萧米舟发言,“虽然我一贯反对盲目冒险,但我听说在古月下的这片土地上,有个黎明村?”
结海楼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眼神炯炯:“你就是第六人?”
萧米舟不明所以地暂且点头。
结海楼起身,道:“那就方便多了。我这儿有个后殿,在座各位中只有你能打开。”
“等等,”萧米舟道,“我对你的后殿不感兴趣其实……”
结海楼用卷起的账本止住他的话:“你会很感兴趣的。”
平地楼起,众人拎着Gino一起进入结界。
一路上萧米舟都在傻眼。
在见到云生结海楼之前,他一度以为这可能只是个人工智能,将整栋楼以数据的形式储存起来的一个小型资料库而已,直到他看见了九州三界的灵全部集中在这块土地上,栖居甚至繁衍。这明显已经超出他固有的认知。
科学的尽头是哲学。萧米舟总结。
只不过今日众人发现了一点不同之处:云生结海楼人形态也跟他们进来了。
“咳咳,”一路上萧米舟握拳咳嗽了两声,朝他道,“那个,云生兄……”
“叫我结海楼。”人形态道。
“楼兄,我想请教你一些学术上的问题。”萧米舟道。
“学术是什么术?”结海楼皱眉。
“咱甭管它是什么术,你只要告诉我,你存在的原理是什么,就好了。”萧米舟搓手。
谁想结海楼不答,只送给他四个字:“问你自己。”
萧米舟十分不解:“楼兄说笑了。你巍峨壮观,世所罕见,与我能有什么关系呢?”
不提这个倒还好,一提这个结海楼就有一笔账要算:“当初本楼改建,就是由你操的刀。现在你倒反过来问我存在的原理是什么?”
“你是说,整座楼目前这状况,是我造成的?”萧米舟道,“可能这只是个误会……”
“天一样大的误会!”结海楼翻白眼道,“如果你不相信,现在就可以去看一看后殿那座碑,看看是不是上书十四个鎏金大字:云生结海楼二期总设计师——萧米舟!”
萧米舟语塞。
“看样子我们终于能进后殿了!”文星兴奋地拽着不在状态的Gino道。
“等一等。”萧米舟站在前殿门口。他看见了一个不能忽视的东西。
前殿两座门神后面,是一副格外诡异的对联。上联是“玖伍扒柒陆零叁”,下联是“贰壹伍肆XMZ”。
萧米舟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将用得顺手的密码以对联的形式堂而皇之地挂在前殿。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由衷羞愧。
“这副对联有什么深意吗?”白桑问。
萧米舟管理好自己的表情道:“你就当它是个魔法好了。”
“魔法是什么?”白桑问跟在后面的敖释。
敖释毫无感情地回答:“女魔头的法术”。
从前殿穿过去,众人没有停下脚步,直接往后殿去。中途文星养的那两只狒狒,并满金花重金买的牛都赶过来看热闹,被结海楼轰走了。
众人走到后殿脚下。后殿跟前殿比起来要略小一些,从外观上看去,更像是一群连在一起的灰白色灯塔。
后殿大门上设着一把奇形怪状的锁,萧米舟伸出手指一按下去,沉重的大门就打开了。这令其余众人惊叹不已。
然而更令人惊叹不已的,是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景象。
其他人是怎么想的萧米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似乎有种热泪盈眶的错觉。
最先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铺着草坪的塑胶训练场,整齐摆放着各种器械。紧接着,是一个瓷砖贴成的蔚蓝游泳池。
环绕着操场和游泳池的是几座大小不一的灯塔状建筑,仔细观察会发现每一个外观都不太一样。每一座的门前都挂着名牌,还连带着一座小花园——这其实是几座按别墅式样设计的居住性建筑。
“我想你该相信这里是你负责建造的了。”结海楼道。
“我十分相信。”萧米舟抹了一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道,“我现在想进我的别墅看一看。”
能在异界有一套自己的别墅,也不算混得太差啊萧同志!
他打开别墅的大门,一道圣光闪过,原以为能看见梦里那般的场景时,他眼前出现的却是一片荒地。
萧米舟关上门,以一个更加正确的方式打开,发现他面对的依旧是一片荒地。
“这里许久没有人打理,杂草都有人一样高了。”结海楼哀叹着走进去。众人都点头。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的别墅只有一块门板?!”萧米舟吼道。众人都吓了一跳。
“当时经费不够,只能建造到这种程度。”结海楼道。
“可是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竖这么多门板?!”萧米舟指着旁边两座画风相似的建筑道。
“你怕是在开玩笑。”结海楼道,“整个后殿只有你这座楼是门板。”
整个后殿只有你这座楼是门板……
这句话在萧米舟脑海里回荡,令他差点去世。
“没关系的萧米舟,”白桑上去安慰他,“我可以将我前殿的院子让给你住。”
萧米舟一瞬间回光返照。
“就是那座灰不溜秋用来堆煤球的草房子?”文星上前补刀。
“哪有你说的那么差!”白桑反驳,“打扫打扫还是能住人的……”
打扫打扫还是能住人的……
萧米舟面露佛光,死生看淡,朝众人微笑:“不用了。谢谢。我想去泳池边吹吹风。”
众人目送他远去,背影说不出来的沧桑。
“这座楼的主人。”
唯独敖释停驻在最里侧的一栋建筑前,盯着门上的名牌看。
名牌上串着一束风干的花草,上面刻着的名字,很明显不在他们目前队伍里。
众人都停下脚步。
“第七人吗?”文星走上前,“看名字像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