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桑有一些懵,他需要静一静,捋清楚现在的状况。
眼前这个人,不对,确切来说这个识君,除了瞳孔是正常的黑色之外,和裘染长得一模一样。如果不是白桑对裘染比较熟悉,绝对会将他们两个认作是同一个人。
但是,哪怕裘染姿色一般,立契立到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识君的概率就已经很小了。更何况裘染惊为天人,那副容貌千古未有,怎么会有识君跟他如此相像?天底下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龟兹这场绝杀令是你们占了我一个大便宜。你以为事情就会这样过去?”识君放下捂脸的手,眼神不能再凶残了,“裘染他不介意,但是不代表我介意。”
白桑道:“无论怎样,我们最后都赢了。”实在不行,凤凰女王让你娶也行。白桑心想。但他没有说出来。
“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识君一个字一个字咬着牙齿说。
“所以你的意思是?”白桑看他。
识君那张脸几乎都要戳到白桑的鼻子,白桑眼睛都不眨地看着他,丝毫不为所动。
“我要杀了你,让他裘染替你收尸。”识君切齿道。
“没这个必要。”白桑将他的脸移开,“三年前,他已经替我收尸过一次了。”
“所以同样的事,他不会做第二遍。”白桑抬眼看他。
白桑承认,顶着裘染的脸面,哪怕说着杀死他这样的话,依然会令人心神不宁。所以白桑为了保险起见,决定离他远一些。
毕竟,对于裘染这种美貌的人,只可远观,不可近玩。
近玩你就输了。
识君并没有这种自觉,他似乎喜欢将白桑按住再讲话。所以白桑被他堵在一面墙后,动身不得。
这令白桑非常之无奈。
“我一直好奇,为什么裘染的头发会有一截碍眼的白色。看到你之后我突然明白了。”识君道。他伸手,从矮柜的竹篮里掏出一把剪子,将自己发尾的那一股白发绞掉。
看着他绞自己头发而且越绞越多,白桑心里由衷心疼这头光泽亮丽的发丝,毕竟这头发发质如此之好,一定经过精心地呵护,就这么两剪子绞掉了日后还不知何时才能再长出来。
白桑只好道:“白色是溯回的象征。但凡抹杀一个识君,头发就会多一层白色,直到全白为止。他的发色同我一样是因为他曾经从我这里学会了溯回,所以你不要再绞自己头发了。”
白桑话毕,识君的头发也绞了一大半。参差不齐的黑色短发耷拉在他的肩头,被他一把撩在脑后。整张脸都显露出来,像是完全变了一个样子。他扔掉剪子道:“我不是裘染。”
白桑点头:“我知道。”裘染是不会和自己头发过不去的。
识君的眼神告诉白桑他此刻十分不悦:“可你看我的眼神,就像是透过我在看他。”
因为你们长了相同的脸。白桑心想。
白桑从墙角挤出去,似乎想摆脱他的束缚。可刚付诸行动就被他无情地拉回来,两手按住。
尽管白桑表面上风平浪静,可藏在袖中的手捏了又捏,几欲动手。
“天色已经不早了。”白桑道。
若是这识君只是来找茬的话,差不多也就可以了吧?夜深人静的他实在不想弄出什么不必要的动静来。
“裘染他原先也是识君。他同我立契要比常人同我立契难得多。你也许不知道,作为交换条件,他不仅共享了自己的影子,还共享了自己身体所有感官。”识君开口道。
白桑一愣。目光冷下来。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识君一笑。
他指间一把利器,蓦地扎进胸口:“无论我做什么,他那里都能感觉到痛苦。我与他,感同身受。”
白桑眼神一凛,挥袖甩开那把利刃,将他一脚踹开。
“知道为什么堪世一直逼他立契了吧?因为看一个一味逞强的人时时刻刻受尽折磨痛苦不堪,要比直接杀死他要有意思得多。”识君踉跄几步,站稳脚跟。
白桑道:“我现在就可以让你死。然后解放他。”
所以这三年,裘染就一直这么强行忍耐吗?白桑皱眉。感觉心情很沉重。
“你作为占星人的确是可以抹杀我没错。但在我之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千千万万个识君和他立契。”
“也就是说,除了让裘染死,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能让他解脱的办法了。”识君道。
白桑不语。
“你想让我死吗?”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传来,要比之前听到的虚弱得多。
裘染一身浴衣披肩,长发浩渺。夜凉如水,他的脸色苍白得仿佛失了呼吸。
“我死了,你还有什么余地。”他对自己的识君说,目光却自始至终放在白桑身上。
“我是堪世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你的一言一行,我都会如实地告诉堪世。若是有朝一日堪世说要杀你,我会毫不犹豫让你死。这便是我的使命。”识君收刀。他的伤口快速愈合,而裘染却没有。
“堪世至少没有要我现在死。”裘染侧眼看他,道,“所以,你可以出去了。”
识君闻话不再多说什么,闭眼走出,在经过白桑身边之时冷冷瞥了他一眼。
耳边一下子安静下来,白桑有些不习惯。
望着裘染,他肚子里有许多话想说,可全都堵在嗓子眼了,紧要关头竟然一句都说不出来。
裘染无声无息地走上前,将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良久未动。期间似是轻叹,又像是撒娇般的,只说了一个字:
“疼。”
这声“疼”带着些许鼻音,很明显是裘染故意为之的。颇有些欲擒故纵的味道。
自然是疼的。白桑想。识君那一刀刺下去,白桑都能感受到疼。
他伸手撩了撩裘染的碎发。
裘染的额头冰冷,一股清冷的石斛香气萦绕在白桑鼻尖,久久挥散不去。
白桑就这么站着让他倚,目睹他眉头舒展,最后阖眼睡熟了。
裘染面容清冷,一双淡紫色的眼睛有勾魂摄魄的功效,但闭上之后,杀伤力半分不减,反倒给人一种致命的吸引力。盯着这张睡颜,岁月都能够静止。
白桑将人横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整理好头发。接着,他抱臂蹲在床边内心挣扎了半天,临了还是站直身子。
现在这样不清不楚的,不能乱睡。白桑心里告诫自己。
将薄被给他牵好,撵平,白桑俯下身子,在他耳畔轻轻留下一句话,便从窗户跃出去了。
半晌,裘染才缓缓睁开眼,目送白桑消失在月色下。
白桑道:“等我。”
裘染看着窗外的月亮。
夜空中不仅有月亮,还有无数的星星。
* * *
白桑是在房顶上凑合了一晚的。他一直在想问题,天刚亮才朦朦胧胧睡去,睡了一会儿就被冻醒了。吸了吸鼻子,他想都不想就钻进了敖释一行人所在的那间客房。
敖释一行人还在熟睡,文星照例又躺在了地上,扶麟则是抱剑睡在墙边,像是守夜。
敖释睡眠很浅,听闻声响抬眼后,便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给他让出一个床位。
白桑冻得直打颤儿,昏头昏脑地,见状便钻进被窝。
动作尽管很轻,可还是将敖释旁边的如意给弄醒了。
不过如意也就翻了个身,抿了一下嘴,继续闭眼睡了。
又是日上三竿。
白桑凑巧睁开眼,便见四双眼睛在上空整齐划一地盯着他看。
白桑吓得不行,于是问:“你们这是干什么?”
“做贼心虚。”文星道。
“鸡鸣狗盗。”敖释道。
“见色起意。”扶麟道。
如意打了个哈欠。
白桑:“……”
“昨晚楼主睡得可好?”文星笑得明目张胆,“我可是听见你那间屋子动静很大,隔了三堵墙都能听得见。而且持续了足足半个时辰,半夜都不消停。”
白桑有点懵:“什么动静?”
“昨夜裘染找你都说了些什么?”敖释一边打理头发一边问。
白桑半个脑子还落在梦里,被他们缠得不行,只能胡乱思索。然而他实在不记得裘染昨晚跟他说什么了,只能随便说一句胡乱应付过去:“裘染对我说,疼。”
听闻这话之后文星发出吸气声。像是看一匹狼似的盯着他,那眼神似乎在说“万万没有想到你是这种人”。
敖释深有同感,啧了一声:“畜生。”
扶麟倒没什么反应,低头只顾拿干布擦剑:“你们管得是不是有些宽了?”
白桑一脸彷徨地抓头发:“所以你们在说什么?”
一旁拨着算盘半晌没开口的人道:“我似乎已经习惯这样的楼主了。”
闻声白桑转过头去,一脸不可置信:“结海楼?你怎么在这里?”
“我似乎跟你说过会来龟兹接你们。而且是你亲自回的信。”人形态的云生结海楼慢条斯理道。他十分入乡随俗,一身流苏麻衣利索地裹在细瘦高挑的身上,只不过莫名裹出一种“马革裹尸”的感觉来。
“昨夜我在一家店铺打工,亲眼目睹楼主亲自带头吃下了两只乳猪。”他又道,“我堂堂一座名楼都吃不下那么多。”。
其他几个人都笑了。
白桑没有笑,而是道:“原来那个时候你就已经遇到我们了。”
结海楼算完账,将算盘收起来,道:“我掐着时间算,你们这边结束,我龟兹的活儿也刚好干完,于是就来跟你们碰面。接下来你们要去的地方比较远,没有我你们到不了那里。”
“若是你送我们去,需要多长时间?”敖释问。
“日行千万里,一日便可到达。”结海楼回答道。
文星有所不解:“你要怎么送我们过去?你速度如此之快,路上会不会有颠簸?”
结海楼慢条斯理回答道:“你们只需要待在楼里一日便可以了。中途如履平地,不会有任何颠簸。”
众人当下也就放下心来。
旅途所要的东西都已经托旅店里的人置备好了,结海楼一脸微笑地付完银子,转身便拨算盘。
“别拨了。”敖释道,“到达佛国之后一并算给你。”
结海楼便将算盘收起来。
他们找了个空旷无人的地,等待结海楼化为原型。
临行前白桑下意识一回头,便见一个粉色的身影闪过。
“琥珀?”白桑喊。
琥珀索性也不躲了,大大方方地跳出来。
“见你们要走,给你们送送行。”他道。
没想到在龟兹短短三日,会有人来给他们送行。白桑心里一热,微微笑道:“后会有期。”
凭空楼起,蔚为壮观。
众人都进楼里。
琥珀追过来喊道:“那什么,若是日后有机会,咱们江湖再见!或者你们再来龟兹,下一场绝杀令我一定要赢你们!”
众人朝他挥手。但众人表示不想再赢得比赛迎娶女王了。
琥珀噗嗤一声笑出来,道:“那我们就比谁的排名靠后!”
扶麟道:“那就不用比了,文星肯定赢。”
文星踢他。
众人一直望着琥珀的身影消失在一片迷雾之中——这是云生结海楼对外的结界。
果然待在楼中,感受不到外界的变化。
白桑穿过草地,轻车熟路地摸到前殿,又轻车熟路地往里一拐,进了一间屋子补觉。
敖释跟在后面,意识到什么,瞬间黑了脸:“你为什么要在我的住处睡觉?”
如意打了个呵欠,也想钻进去补觉,被敖释拉着衣领拽出来。
只能站在门外困倦地揉眼睛。
“我们上次来云生结海楼,前殿只有四把钥匙。四把钥匙对应四个住所,我们几个一人一间,而如意似乎没有地方住。”跟在后面过来的文星道。
的确,那天夜里众人碰到如意,是在云生结海楼白桑的住处中。
“我猜他的住处被安排在了后殿。只可惜目前我们还没有打开后殿的办法。”文星道。
“你想说什么?”敖释道。
“趁这个机会,你们难道不想去看一看后殿有什么吗?”文星道。
“不想。”敖释和扶麟异口同声。
“是你自己想去,只不过一个人不敢吧?”扶麟戳穿他。
文星瞪了他一眼,挽住如意的胳膊,两眼亮闪闪的:“如意,难道你不想去看一看自己住的地方吗?”
“不要试图拉拢他。”敖释道,“他现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怎么可能!”文星表示不相信,哪怕此刻如意两只眼睛懵懵懂懂的。
“他现在的确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扶麟解释道,“只要他头上的东西拿下来,他任何人的话都听不懂。”
“你们就没有问过他头上的东西是什么?”文星不解。
“他要是能够回答我,我们至于到现在为止对他一无所知吗?”敖释反问。
文星被驳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众人的确对如意一无所知,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是白桑临时起的。可如意似乎完全不介意,也没有想办法将自己的身份公布出来的打算。
“在龟兹,曾经有个权贵子弟试图让手底下的识君与如意交流。如意似乎能够听懂他说的话。”敖释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道。
“也就是说,如意不是不想和我们交流,而是与我们语言不通。”文星道。
“他跟我们其他人,似乎都不太一样。”扶麟道,“难道是因为他是黎明种吗?”
众人说罢都忧心忡忡地看着如意。
被三双充满忧虑的眼睛盯着,如意有些抵不住,转身躲进敖释的屋子里了。
惹得敖释吼:“我说过我的住处谁都不可以进的吧?!”
“要不今晚我们索性全都住敖释这里好了。”文星看向扶麟。
敖释:“……”
“啊!”敖释屋内传来白桑的惨叫。
众人闻声一齐进屋,以为发生了什么。
如意离白桑最近,被白桑的惨叫惊得从桌椅上掉下来,摔得越发懵了。
白桑挤着脸道:“我忘记让女王替我在万国文牒上盖章印了!”龟兹的灵莺章据说可是稀有的品种,盖在纸张上夜晚会发光的那种。怪不得他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事,原来是这个。
众人微笑着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心有灵犀,弄了床厚被子盖住他,对他拳打脚踢。没有参与进来的如意也不闲着,在一旁给敖释递飞镖。
这是他们不久前发现的秘密,虽然不能直接和楼主有什么接触,但只要阻隔物够厚实,也是能够打到楼主的。
打楼主,要趁早。等他反应过来赶快跑。
白桑:印章收集爱好者。旅行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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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