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二位不速之客渐行渐远,滺澜猫腰从高大芭蕉树后闪身腾挪出来,银色月光倾泻在丝缎织金的袍服上,仿佛镀了层清辉。姑娘低头忙着理服色,愈发显着身段纤细婀娜,顺着羊脂玉似的脖颈,隐约可见肩下蝶骨缓缓展开,夜风乍起,卷着裙角飘带肆意飞扬,在地处广袤山脉环抱的行宫之中,别有种遗世独立的清冷况味。
十四阿哥缓缓偏过头去望月亮,他有些不自在,总觉得这般放肆眼神去观瞧,是唐突造次人家,但又忍不住想找些话来说,心中莫名其妙浮现了四个字—‘相逢不易’。
“十四爷,奴才有一疑问,若冒失了,还望您恕罪……”
轻若莺啼的呼唤声,搅乱了心口一池春水,十四阿哥抿抿唇角,掩饰着突如其来的慌乱与无措,“此处又无旁人,你只管问就是,谈什么恕罪。”
眼前的少年近在咫尺,他这会子神色专注的望着你,有几分懵懂不自知的天真。眉目如画生得煞是好看,眼角起笔有凤喙似的勾缘,缓缓舒展开弧度,散开的尾梢落在修长眼角之上,衬着长睫轻挑,恰似凤羽绽放。浓墨般的瞳仁随光影流盼,藏着风云暗涌。
可滺澜又笑起来,总觉得他这双干净剔透的眼眸,像极了盛夏白瓷碟里晶莹的黑葡萄珠儿,自己真不愧是内廷点心大总管,眼下什么风花雪月的场合,还能想起吃。
“奴才孤陋,很好奇娜仁郡主和哈拉贝勒在身份上,有何别样贵重之处?”
她这话问的隐晦,可人家十四阿哥却并不屑藏掖,轻轻哂笑一声,“你是想问,蒙古王公亲贵多了,都懂安分守礼之道。唯独这对儿狼狈为奸的夯货如此嚣张蛮横,到底有何能耐,对吗?”
又来了,又来了!当今圣上对皇子教育近乎苛刻,他们秉承君子仁孝,进退知礼有节,喜怒不形于色,不可妄言粗鄙市井之语。这人平日在宫中,总端着天家贵胄的威仪架势,矜贵傲物,目下无尘,可眼下上天入地随心恣意的模样,谁又曾见过?借着夜色显原形吗,妖精似的。
“是,奴才实在想不明白。”
“不怪你想不明白,这里头门道弯绕多着呢。漠北局势混乱,先前噶尔丹趁着喀尔喀抵御罗刹*,从背后插刀子偷袭,闹得喀尔喀腹背受敌,他们自己的大汗之间也是面和心不和,散沙子一样,快让人家给踏平了。眼瞅着撑不下去,族中贵胄商谈权衡之下,放弃投奔罗刹,决意归顺我大清。谁知道噶尔丹一闹腾,居然促成了漠北新格局,圣上省了兵力心力,又不必发兵平乱,稳住了蒙古诸王,也是大喜过望,自是要给老汗王颜面,抬举喀尔喀王公……”
简简单单几句话,将漠北派势深入浅出的勾勒出来,可滺澜却总觉得还有什么关键没打通似的,眉头微微蹙起,“皇上器重礼待喀尔喀老汗王,娜仁郡主是千金掌珠,任性骄纵些也罢了,哈拉贝勒又因何作妖?”
“军马。征战的马匹大多由漠北进献,喀尔喀老汗王近年偏疼幼子,各部王公对将来谁继承汗位,也在观望。嫡长子噶尔旦虽在他阿玛面前不得烟儿抽*,但终归管着马匹一事,算掐着喀尔喀的一条命脉,也是他的立身之本。娜仁是噶尔旦一母同胞亲妹子,而哈拉贝勒出身喀尔喀大妃娘家部族,这个部族自先祖就擅养马匹,进献朝廷的马大多来自于此,哈拉将来会成为此部的主人,自恃有功,所以傲慢。”
眼前的少年并未因自己是个小宫女,有半点轻慢蔑视,他肃起神色,专注地在掌心勾画,将她心中的疑问细致解答,不时偏头探看,似是想知道姑娘听懂没有。
“噶尔旦?这名字好生耳熟。啊,记起来了,前阵子皇上命太子殿下安置流民,户部侍郎候旨的时候,闲着跟刑部尚书大人哭穷,说修河堤短银子,之前殿下在南苑建别院支领了二十万两,现如今还没着落,再要几十万两,恐怕户部掏干净兜儿也挤不出来。奴才寻思着,安置流民一事,户部既不想再多拿钱,又想变相催太子殿下还欠银。后来过几天,零星听殿下和尚书大人说起塞外马匹,曾提过噶尔旦这名字……”
小姑娘漫不经心几句话,惊诧得十四阿哥呆怔瞠目,半晌楞没接上下茬儿,门道隐晦太深,禁不起细琢磨,既藏着朝野机密,又关乎太子品行声望,这种事情都是牵出萝卜带出泥,细纠察起来,多少肱骨重臣会因此获罪也不一定。
“兹事体大,这话到此为止,脑袋不要了吗?什么都敢往外讲!”,十四阿哥快步上前,抬手虚挡在滺澜下颌上,眸色随流云明明灭灭,心中生了几分忌惮,猜不透她何故将这等玄机透漏给自己。
“哎呀!”,谁承想他这厢如临大敌,人家小姑娘却没当回事,不耐烦的将口鼻间的手扒拉下来,“大人们就在养心殿外凉棚下咧咧,声音虽小,可身在宫中,能不知隔墙有耳的道理吗?可见他们根本不畏惧,尤其户部侍郎,面圣十次有八次在哭穷,皇上都懒得搭理。再者,太子殿下南苑建园子,明晃晃一片琼楼玉宇,还能堵得住悠悠众口?不能。方才奴才话中唯一的新玩意儿,无非就是太子殿下跟刑部尚书大人提及过喀尔喀进献马匹一事,提一嘴又如何?难不成十四爷还要为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劳烦刑部来拿我问审?什么罪,嚼舌根传闲话罪吗?刑部闲的!”
简直是胆大包天,小丫头拿朝野秘辛当嗑瓜子的玩笑作料,身为皇子提点镇唬几句,她非但不惧怕,还连珠炮似的撅你,透着得意洋洋,可自己拿她有办法吗?还真没办法。
“行吧。敬您是条好汉,御前当差,嘴上没把门儿的,哪天让人拿了短处,别哭着求爷帮忙通融!”
滺澜十二分的没想到,自己就被他伸手一揽,箍住了脖颈,只能被迫弯腰驼背的跟着趔趄拌蒜,这狼狈局促的画面,对个女孩儿来讲,着实不太体面。上个这般对她的人,还是八岁的完颜亮,然后被教养嬷嬷告了状,叔父把亮哥儿狠狠抽打了一顿,说混不像样。兴许十四阿哥就没把她当姑娘看待,估摸在他心里,自己和宫里的八旗侍卫,和完颜亮,是差不太多的。
“不会的。奴才心中有分寸,除了您,这话不曾和任何人透露过半分。难不成您还真出卖我啊?奴才敢讲,自是有办法摘出来……”
这会子还丝毫不知悔改,自己哪句话说要出卖她了?真是狗子,狗咬吕洞宾!尾稍上挑的杏核眼里,盛着盈盈秋水,抬眼静静观瞧他细微的神色变化,笑容甚是有恃无恐,像个蛊惑人心的精魅。
“为何你就笃定爷不会出卖你?爷今儿不信邪,冲你大半夜鬼鬼祟祟乱跑,就够慎刑司揭层皮了,走!”,少年好面子,不想被人轻易窥见心思,撑足气势吓唬被钳制的小姑娘,义正辞严要拿她去问罪。
“哎,哎别呀!今儿是中秋佳节,奴才给您剥个奶皮子月饼吃,祝您团圆美满,哎哟,您先放开手!”
“贿赂也没用,我不吃甜的!”
滺澜摸不准这人话中几分真假,背后闲言朝臣太子可以翻脸不认账,可宫女大半夜溜达却是抓个现行儿的,急忙忙想岔开话题,一摸随身口袋,除了俩御茶坊的月饼,也再没稀罕的了,赶紧拿这个说事儿,死马当活马医。
“不一样,这月饼是奴才亲手学着做的,不很甜,打从拌馅儿就没放糖,都是果料淡淡甜香,就想拿来孝敬您呢!您给个面子,尝尝……”
月饼只比围棋子儿大一圈,拿油蜡纸包裹,盖了玉兔捣药的金色刻章,又用五彩丝线缠绕绳结,透着精巧可爱。
这丫头素来巧舌如簧,十四阿哥虽眼眸中还有怀疑,却也没驳了人家姑娘面子,毕竟她亲手学做的,还说是给自己单独准备的,既如此,爷们儿家再追究,就显得忒小家子气。他没沾手拿,低头就着姑娘的手,往口中一送,拿手臂轻挡唇齿,三两下咽了。
“好吃吗?奴才跟御厨学的,调了鲜奶的面皮儿,细云豆沙掺和果料的馅儿,好吃吗?您觉着口感如何?”,她就像邀功请赏的兔子,晃着人家手臂跳脚,从东边儿转到西边儿,眼中都是雀跃的期盼,好似自己不给句夸赞,今儿就别想过这个坎儿。
“还行吧……”
“嘁!”
看吧,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就因为没灌着蜜似的吹捧,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乖巧都是装的。
虽然心中有点不忿,可滺澜也没敢再纠缠,免得他又记起之前那出儿,毕竟吃人嘴短,想来十四阿哥也不会再计较。他这人看着桀骜难亲近,可骨子里却是个难得的细致人,先绕道将自己送回了下塌处,临到告退话别的时候,又反复叮嘱她嘴要严密,莫轻信旁人,朝野之事断不能再妄议。
九月初三,秋狝的队伍随圣上南下,回避暑山庄驻扎休憩,定在三日后返京。
秋寒露凉,伴驾的嫔妃要在烟波致爽斋后的云山别馆开小茶酒宴,这种膳宴并非正餐,是要按节气时令,备下一百零八种糕点饽饽、果品茶食,以供席间行令、传花、斗牌的女眷们品茶饮酒时享用。
这种差事原是用不上滺澜和秀瑗来操持,无奈何先前替贵、宜二妃筹办了中秋赏月宴,娘娘们都赞妥帖合心意,就相携去皇上面前借兵点将。
“多好的孩子,细致周全,还是万岁爷有眼光,御前宫人就比旁个强。本宫要是再有个未成亲的阿哥,说什么也要去皇上面前求恩典……”,宜妃酒宴玩儿的尽兴,方才斗牌又拔了头筹,心下大喜,拿帕子点着滺澜和秀瑗夸赞。
“母妃也不必遗憾,若姑姑不嫌弃,来九爷府上,儿臣把嫡福晋的位置让出来……”,令玥来了精神儿,自恃和滺澜熟识,逮着机会就拿挚友调侃打趣,又知她得端着御前姑姑的架势,不能还嘴反驳,更加猖狂得意,笑得合不拢嘴。
“嗯,你倒是贤良大度,真恩准了,又要躲着拈酸!”,幸好宜妃识破了儿媳的计谋,一指戳上令玥额头,笑骂她口不对心,“这话原不该我讲,没得让晚辈笑话不持重。可这夫妻相处,也不能尽信妇德闺戒,恭顺去妒是要紧,可你太端着脸面,难免让男人觉着你待他可有可无,尤其是年轻媳妇,偶尔吃味撒个娇,才鲜活可爱。总静悄悄顺承,日子久了,谁还想的起来你?”
宜妃娘娘话不藏掖,她入宫几十年都是这般娇憨天真的脾性,自然也没人去指摘,连贵妃都被逗笑,搡着宜妃肩膀假嗔怒,“就你小心思花样儿多,要不众姐妹的圣宠都分走了!”
行宫规矩松散,席间诸女眷少了拘谨,似微风中娇花朵朵,恣意谈笑逗趣。太子妃被命妇公主们簇拥,面上始终端着得宜微笑,像是刻画好的塑像,毫厘都不会逾矩,可眸光偶尔会越过人群,望向窗外群山湖泊,有种道不明的疏离落寞。
圣驾亲临的时候,女眷们酒过三巡,兴味正酣,因此皇上也免了请安行礼,倚坐在正中宝座看公主格格们吟诗斗句行花令,也算得是皇家的天伦之乐。
“万岁爷,方才臣妾还夸赞您挑人眼光准,御前这两名女官,办事利落周全,心思巧妙细腻。中秋那日,妾身们心血来潮要办赏月宴,就那点子工夫,俩姑娘愣是在塞上置备出江南的雅兴意趣。这般样貌品格,本事能耐,将来嫁到哪个王府宅门,都是当家奶奶的料子,只可惜臣妾没多生个阿哥,不然还要问您求恩典指婚!”,宜妃貌美,又保养得宜,嬉笑怒骂都不让人觉着矫情,反而有种直抒胸臆的可贵。
“好处都让你占了,还得便宜卖乖,连朕御前的人,都敢去琢磨惦记。依你看,这两名女官瞅着和谁投脾气?”
可惜皇上就吃这套,喜欢在他面前张扬恣意的人,明面儿冷脸责骂,可言语态度全是宠溺放纵。
皇上话中意图指婚,滺澜一时没置可否,出乎意料的是,秀瑗倒是急着磕头推拒了,她言辞振振,说忠心耿耿侍奉万岁爷,不急着嫁人云云,反正都是臣下讨主子欢喜的冠冕词。
“我说秀瑗姑姑,您方才那般态度,可太让人奇怪了。难不成宫中有了心上人?还是家里有青梅竹马等着?”
“没,没有啊。”
傍晚卸了差事,小姐妹沿河堤闲闲漫步,滺澜才想起白日里曾险些被指婚的事情,细琢磨总觉得秀瑗态度令人起疑,按捺不住盘问起来。
看她神色慌乱想去遮掩,滺澜也假意嗔怪,“你拿我当外人瞒着掖着不要紧,我可把你看作好姐姐,只提醒一句,若是有了心仪的人选,还是找机会尽早和男方知会一声,看他会不会等。咱们御前当差,若不得主子恩典,大抵就按章程二十五岁出宫。二十五岁!同龄的男人八成儿女双全、妻妾成群了……”
本来只是逗弄开玩笑,谁知秀瑗竟当真了,生怕滺澜觉得她油滑,彼此关系生分了,又似乎是真被这番言论给镇唬住了,神色颇不淡定,“平日你我在宫中扶持作伴,只当亲姐妹看待,如何半点藏掖了?只是,只是我羞臊,没脸提罢了。你说让我跟男方想法子通个气儿,可人家八成连我姓氏名谁都不知道,这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上赶着怕不是买卖吗?”
都这会儿了,秀瑗嘴皮子还是溜,俏皮话一套一套的,滺澜却更为好奇,“说半天,您相中的姑爷到底是谁啊?瞅这意思,和咱还不熟?你都十六了,横是不会看上小孩子,眼下最要紧的一遭,得知道人家成亲没有!”
秀瑗拿鞋尖磋磨拼花的石板路,手指绞得帕子都皱成一团,半晌,她才抬起头,怯生生望着滺澜,欲言又止了几番,小声探问,“小完颜大人,家里给相看人家了吗?”
“嚯,好家伙!合着闹半天,您惦记姆们家呢?小完颜大人,你指哪个?我大哥早就成亲了啊,侄儿都挺大了……”,滺澜着实没想到,人家一开口就点了自家兄弟,虽大致猜着了是谁,可为了稳妥,也想再逗逗秀瑗,故意没亮招牌,毕竟她也见过长兄润昭和完颜亮不是。
“谁惦记章京大人了!我自幼喜欢读书人,上次在养心殿见了小完颜大人,见他气度非凡,仪表堂堂,将来定是人中龙凤。只可惜,他都没拿正眼瞧我,咱们还担着御前差事儿,我哪儿敢去打听人家定没定亲?”
养心殿?没跑儿了,必定是完颜润晖那祸害,看秀瑗娇怯含羞的模样,真不忍告诉她,心上人是个冷面郎君,朝廷、天下、百姓、前程、功名、学问,哪一样在他心中,兴许都会胜过小儿女私情。
但无论说到哪儿,似乎都没完颜亮什么事儿。滺澜无意间瞥见侍卫回营交班,是个难得好机会,打从上京任职差事,因年纪尚小又没成亲,完颜亮一直住在他伯父侍郎大人府上,对家中情形比滺澜熟悉得多。
“咱们憋在宫里,我也不知哥哥定亲没有,你先回榻处,我偷摸找堂兄给你打听打听……”
小姑娘身形灵巧,一眨眼就不见了踪迹,她趴在起伏矮墙上,探头探脑的朝侍卫营踅摸,想找个机会把完颜亮叫出来。
“大胆,何人在此窥探?”
没承想身后先来一嗓子,好悬把姑娘从垫脚的湖石上给摔下来,滺澜最怕突如其来的响动,虽不会像猫一样炸毛,但心里还是噗通噗通跳个不停,“这位大人,我乃乾清宫御前宫人,奉命来……咳,这个不便透露,但还请您行个方便,不要喧哗张扬,且注意言辞,什么叫,什么叫窥探?”
奉命来干嘛?奉命站大石头上吹冷风吗?瞎话都编不圆满,仗着侍卫也不敢到皇上面前去质问,先把架子摆出来再说。
这侍卫比完颜亮官职高些,三等侍卫服色,十七、八岁的光景,面庞白净眉目秀雅,双眸清澈菱口嫣红,一看就是金尊玉贵娇养出身,再者小小年纪就这般官职,想是哪位权贵官宦子弟。
“你是……”
忽然他皱起眉头,观瞧打量起姑娘的样貌,这委实有些唐突,弄得滺澜别过脸,目光上下左右闪躲,一股无明业火在心中燃起。
“你是澜妹妹?可还记得我?是来寻亮哥儿的吗,我替你去叫……”
眼前的情形太诡异,虽是在行宫,但御前宫人身份摆着呢,叫这般亲热是作死吗?什么妹妹,何时又多出个哥?
“大人您谁啊?”
滺澜烦躁又郁闷,她后悔冒失出现在侍卫营,正当此时,完颜亮却恰巧走过来,抬头撞见二人,不由愣住了。
“我说锦程,平日敬你是兄长,想不到竟是这般人品,快把我妹子逼迫上墙了!”
完颜亮不知前因后果,他就看见滺澜站在高高湖石上,侍卫锦程身配腰刀站在下方,显然是他仗势欺人堵着路,这也忒恶劣了,少年人血气上涌,冲上去就要兴师问罪讨公道。
闹剧是如何平息,已经没人记得了。反正这锦程,滺澜还真认识,尚书大人嫡公子,十三爷没过门未婚妻的兄长,幼时曾随办差的祖父在余杭城居住过一段时日,两家也算有交情,孩童之间嬉戏玩耍是寻常,只不过那时滺澜才六、七岁,印象不深,且后来锦程又跟着祖父回京,就更没了往来,难为他还能认出来。
“咳,小亮,我和你打听个事儿,润晖定亲没有?”
这锦程是尚书府三公子,品德教养皆上乘,可唯独眼力见儿差了点,人家兄妹难得找机会说家事,他也不张罗回避,就笑盈盈在旁边看着,且澜妹妹这称呼,让滺澜莫名窝囊,只好拿宫里规矩森严推拒。
“问他定亲做什么?是不是遇上了品貌好的姑娘,为何不想着我,明明咱们更亲近!”
“你娶什么亲?先把自己活明白再说!”
听滺澜打听润晖终身大事,完颜亮敏锐嗅到话语间的隐秘,开始缠闹不休,他其实不忙着娶媳妇,只是生气妹妹没头一个想着自己,较劲闹别扭。
兄妹还没来得斗嘴,远处山墙后绕过来几个人,走在头里的竟然是许久未见的十阿哥,他身后还有位缓步前行的青年,墨绿常服白玉带,肩披雪白貂绒缎面斗篷,身段高挑修长,眉目俊朗昳丽,周身散发着倜傥潇洒的神韵姿彩,恰如一朵人间富贵花。
想到之前因在廊下擅自歇息所惹出的事端,滺澜觉着她和十阿哥不对盘,这会子遇见,可谓是冤家路窄,忙想找措辞逃离,谁知又被他叫住了。
“妹子,不急着走,可是谁给你气受了,跟哥哥说,哥哥给你撑腰!”
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吗?这局面太可怕了,十阿哥吃错药,也犯不着拿自己发疯。滺澜被吓得怔住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十爷,奴才就是路过此处,偶然遇见堂兄,想问问家中长辈可安好,若是犯了罪过,还请您责罚。咱可不兴乱说,您妹妹是大清公主,奴才何德何能,担不起这福分,平白折煞了。”
“这妹子也有表妹、堂妹、族妹、妻妹是不是?还人人都是大清公主?你不要害怕,我和罗章京*是拜把子兄弟,在军中受他照拂颇多,他的妹子,自然也是我的妹子。”
十阿哥摆出义薄云天的架势,甚至搬出她大哥润昭,想来他之前确实去了塞外驻军营办差,和润昭熟识,也未尝不能理解。看滺澜戒备的神色有些松动,十阿哥上前两步,虚虚将她扶过一边,压低了声音。
“妹子,先前听小十五说,在皇上校考之前,你给他透露题目来着。你瞅哥哥成日里为皇上分忧,为国事百姓操劳,哪儿有闲工夫背圣贤书,皇上刚刚派人传话,说后儿也要校考我,你猜猜会是何题目?甭怕,说对了哥有赏,猜错了哥不怪罪,我这人向来大度!你有所不知,哥哥之前没少为这个挨骂,这不快过年了,也想在御前挣个脸面不是……”
好么,破案了,变脸的根由在这儿呢,小十五爷真是嘴巴松散,什么都敢往外咧咧。滺澜本想推拒,可看十阿哥咬准了她能透题,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为尽快脱身,只好推算着皇帝近来读的书,遇着的朝野纠葛,斟酌了猜了几个题目给他,也不算犯忌讳。如此,才算将这位任性的爷哄个眉开眼笑……
“老十,你莫要混闹,吓着澜姑姑,她是我妻妹,你且放尊重些。”,九阿哥一直蹙眉观瞧,不时叹叹气,这位爷活得精致讲究,又向来有怜香惜玉之心,显然不认同自己弟弟的莽撞唐突。
“妻,妻妹?我记着,嫂嫂和澜姑姑不是一个姓啊,难不成,还有别的嫂嫂?”
九爷风流花名远播,十阿哥性情豪爽,言语行事不吝规矩束缚,他琢磨其中门道,笑容有些促狭。
“胡闹!爷素来爱重名声,洁身自好。福晋只有圣上指婚这位,你何来别的嫂嫂?污蔑!先前额娘中秋拜月赏花心意顺遂,命我照拂澜姑姑,福晋也言,此乃她闺阁密友,亲如姊妹,求我在宫中多看顾。额娘、福晋皆发话,为人子为人夫,岂有不听从之礼?”
九阿哥的性子,大抵随了宜妃娘娘,和他精明机敏的容貌简直大相径庭,只要一开口说话,眉目神色之间,就透出一种骨子里的娇蛮率真,恃美傲物,纵然胡说八道,但又让人不忍苛责。
“……”
“……”
“……”
“九哥,您是不是让嫂子蒙骗了,叫照拂就照拂,让看顾就看顾,这是惧内吧?”
最终还是十阿哥打破了尴尬的沉默,他这人也不傻,一语道破了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实。
“你懂什么!惧内?简直荒唐!为兄早就教导过你们,娶妻要娶温柔和顺的女子,小鸟依人,以夫为天,她个闺阁妇人,想办点什么事情,不得求助夫君?这是对丈夫的敬重和信任,也是夫妻相处之道,老十你学着点!”
池水越搅越混,恐怕难以全身而退,滺澜借口有差事,慌忙告退遁逃,她抄小路回下塌处,却未曾发现侍卫营中缓缓走出个人,远望着她的背影,又蹙眉瞧了瞧尚书公子锦程,面色若暮秋寒霜。
澜姑姑,他真的没把你当成完颜亮!!!
释意:
罗刹:清代时称呼沙俄。
不得烟儿抽:在某人面前待遇不好,不被重视。
罗章京:滺澜的哥哥满文名字叫罗明泰,所以十阿哥亲近称呼他为罗章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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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远看山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