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陈雁时 第10章 犹梦故里芦花香（上）

我躺在屋前的台基上，蔓下来的葡萄叶子轻轻地亲吻我。花果菜的甘香钻入鼻中。一日最是暖洋洋，懒洋洋的时候，师兄正瞪着眼睛地坐在我旁边看书。

花费红，也是我后来的丈夫。

微小的幸福在心中生长。

“这是哪里？”

我问他。

花费红于是冲我瞪了瞪眼：“这是哪里？你睡迷糊了吧，连芦龄峰都不记得了。”

我自言自语到：“我这是回到了还未及笄之前？”

与仇慕容不同的是，他在梦中总是一个旁观者，只能看着梦中发生的事情发生。而此时，我却自由自在，感受竟和在现实中一般无二。

我看向花费红，恍惚间觉得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的回到了年少的某个午后。就像小时候一样，我在练完功后小做歇息，而他则在一旁，佯装用功读书。

我便忍不住像小时候一样对花费红打趣道：“花费红，别假装努力了。跟我讲讲，你书读到哪里了，不会还在上午的那一页吧？”

看花费红那模样就知道，他读书早已读的咬牙切齿，生无可恋。

但是听了我的话，他还是很不高兴地看向我，一对眉毛倒插过来，却配合地和我拌嘴道：“孔道那个老忽悠的文章，讲师妹应该对师兄言辞尊敬的。”

“得了吧你。孔贤子才不会写这么无聊的文章呢。”

“你尊敬孔贤子，但不知道他对尊师敬长颇有强调？”

“对对对，你知道的多。只能说，看来某人嘴上说不读孔贤子的文章，背地里却看了不少啊。我看啊，你既然知道那么多，就更应该对我言辞放尊重些了啊。所谓闻道有先后……我拜师比你早，分明我才是你的师长啊。”

“我比你大，叫我师兄！”

“我比你大，叫我师姐！”

“我比你大四！岁！”

“可我比你成人早啊。等我及笄了，你可还没及冠呢。”

我以为他要被我呛得说不出话，气得只能直盯着孔贤子的文章生闷气，却没想到他竟沉默半晌，将书撤开眼前，跟我说道：“还真是。你竟然明日就要及笄了……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啊？明天就要及笄了吗？”

我吃了一惊，愣在原地，尤其是和花费红对答的感觉真实得让我一阵恍惚：“那么快啊。”

“是啊。你不会忘了吧。明天山下的镇里为需要的姑娘们举办一年一次的集体及笄仪式。你说那是免费的就打定主意要去。难道你现在反悔了？”

“没有。”

我回避他的目光说着，但心里却忍不住想到，反悔？

如果再重来一次，我会反悔吗？

就比如，我不下山……就比如，我不去闯荡江湖。

这样会不会更好，这样会不会更幸福？

“想什么呢？这支笄子给你。看你这样子，我就知道你什么都没准备吧。”花费红递给我一只红木盒道。

“山下的镇子不是说免费提供这些吗？”

“那些哪里好看。一辈子就一次的及笄，多少还是重视一点吧。”

“那你这个就算好看的了？”

说着我就毫不客气地拿过那只红木盒，打开来仔细观察其内。

里面正是一支眼含红宝珠的黄嘴翠鸟笄。那鸟端的精致，于飞翼上缀有金银线以区分大小覆羽，又在尾羽下密穿米珠，真道是精美绝伦，光彩夺目。

看着看着，旧时的日光与这珠宝器交辉在一起，迷乱了我的眼睛。我这才发现自己竟都不记得这笄子原先的模样了。只记得它后来有一次在我和人打斗的过程中，意外地缺了珠。然后我便将它放入了盒中，再也没有打开过。

原来它长这样啊。

“真好看啊……”我感叹道。

“那是自然。我的学识和眼界当然都是上上等的。”花费红得意道。

我的思绪被花费红的自鸣得意打断，霎时间情不自禁地为他那得意模样逗得咯咯笑起来。

“是是是，你可是出身高贵，上京华花家的公子爷。放眼万千好儿郎，哪一个能与你花费红相提并论啊。”

花费红气的甩手：“我真是犯不上和你说话，白费我的口舌！我看我当初就不应该管你，等你嫁不出去要被媒官处罚的时候，你就能改一改这牙尖嘴利的模样了。”

当年正是因为王律对男女出嫁一事要求严苛，我才与花费红商议了嫁娶之事。

我便嘟哝道：“别说的好像你很不情愿似的。我们分明是各谋各事，互惠互利。你不也同样觉得这王律不近人情吗？我倒没什么所谓。”

“反倒是你。要是因为受罚而不得不要强娶一家的姑娘，那才真的能难受死你。”

“这倒是，弱智氏王……”

提起王律，花费红就像被点了穴一样地激动万分。

他对这王律早就颇多怨言，平日里也总爱指摘那王律中的种种不合理之处。为此，他又要从这婚姻律法出发，展开他那漫天的观点和看法了。

跟随着花费红的滔滔不绝，我不禁愈发疑惑道，这真的是梦境吗，还是某种神力让我真的回到了过去？

我这才知道仇慕容同我说到“并不容易”四字的分量。果真如此。

仇慕容是靠着对我的恨意醒来，那我呢，我能靠什么？更重要的是，我真的要醒过来吗？

复国……

我拿起那柄完好无缺的笄子，举起来对着天边的微光仔细端详起来。

和无忧无虑相比，到底哪个更重要？

倒霉催的，我竟然都有点想放弃了。

梦里的我还什么都不是。不是国师，更不是什么女魔头。我只是我自己。

我又哭又笑起来。

一旁的花费红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他的政治见解，没有看见我在悄悄地哭。于是我赶紧擦了擦脸，放下了笄子，红着眼睛斜视向他，发问道：

“花费红。”

“叫我师兄……”

“嗯哼，我问你。如果回到十年前，你会不会想改变？”

在问出这句话之前，我一直都在试着模仿年幼的自己。模仿小时候的自己，在梦里表演着和曾经发生过的一样的事情，不敢有所偏离。

但这个问题是我作为一个有了更多经历的自己想要在这一刻问的，一个我从来没有问过的问题。

我问他：“你会不会想过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

而我迫切地想要知道更多有关这个梦境的答案。于是我紧盯向花费红，期待他的回答。

没有一点犹豫，他说：“为什么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