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路小学开学的前一天。
戚佳年正在教室里卖力地吹着气球,课本整齐崭新,散发着油墨香,每套都要用红丝带绑好,还得在每张课桌上立一个同色系的气球。
她吹得腮帮子酸疼,中指和大拇指也被磨得发白。
今年她带的是一年级一班,据说有58个学生,不算少,但和前几届动辄七八十的人数相比,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总校长不知道在哪里看到某国际小学的开学仪式。
彩旗鲜花,礼炮无人机,充满了格调和档次。
当即心血来潮,拍板决定。
一模一样的整不了,来个低配版也不是不可以。
通知下达到各个校区,校区校长又传达给所有班主任。
戚佳年的搭班老师被抽去监考,学校的人手紧张,也抽不出多余的人帮忙。
本来应该两个人干的活都落在她一个人身上。
隔壁班的班主任路过,看见她还在吭哧吭哧地擦桌子,打了个招呼。
“戚老师,还不走吗?”
“没呢李老师。”戚佳年有些羡慕的看着背着包准备离开的李蕾。
“您可真快。”
“差不多就行了,没必要这么认真。”
李蕾教书十几年,早已经混成了老油条,时不时会跟这些小年轻们传授自己的教书之道。
她带的班成绩好,丈夫又是学校本部的副校长,领导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戚佳年羡慕李蕾,却不能真像李蕾说的那样做。
她捶捶腰,把毛巾拧干,又去擦黑板。
她还要画明天的迎新板报,到时候整个年级会在一起评比。
得分高的口头表扬,得分低的就是工作态度不积极。
小学老师都是身兼数职,戚佳年当初考进来的时候,以为只用一心只教圣贤书,后来才发现自己就是块砖,领导说哪她就得往哪里搬。
李蕾看着卖力苦干的戚佳年,好像看到了自己当初的影子,她默默叹口气,不再多言。
“那我先走了,”
“好的,明天见。”
戚佳年目送李蕾离开,接着踩在板凳上对着刚擦干净的黑板涂涂画画。
等到教室打扫干净,弥漫着一种张灯结彩堪比过年的欢乐氛围,空气中连颗灰尘都看不到,戚佳年毕恭毕敬跑去办公室请校长来过目。
校长姓徐,离退休还有三年,脑袋半秃,每天戴着顶半永久假发欲盖弥彰。
徐校长胳肢窝夹着保温杯,不紧不慢站在教室门口扫视了一圈。
戚佳年不声不响地站在身后,生怕自己一个呼吸不到位导致心血全盘作废。
直到另一位班主任跑来找校长询问有关学生转学的事情,他才如梦初醒一般点点头:“还不错,辛苦了。”
不辛苦,命苦。
当然了,这句话只敢在心里想想,现实中的戚佳年微微一笑,搬出万能回复:“不辛苦,应该的。”
等到校长点头过关,戚佳年又回到办公室整理新生名单,写完两篇教案,诺大的办公室只剩她一人。
戚佳年按灭办公室的灯,确认所有电源关闭后才离开。
天空中已经是繁星点点,楼道里的应急灯白莹莹地亮着,偶尔有凉风吹过。
寂静的学校偶尔传出几声猫叫,戚佳年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快步走到车棚,戴好头盔,骑上自己的小电驴往大门方向驶去。
戚佳年家在启川市下面的一个县城,考到市里来后,她就在学校附近租了套房子,面积不大,胜在交通方便。
租金由家中二老亲情赞助,不然就她这点微薄的工资,想在启川市活下去都有点困难。
骑了没多久,戚佳年身体跟散了架似的,浑身酸痛,肚子也适时地发出抗议。
今天实在把她累得够呛,想到家里的冰箱存货所剩无几,她灭了做饭的心思,慢慢刹住车,在一家用三轮车改造的煎饼果子摊面前停下。
选择这家的理由很简单。
人少,不用排队。
走得近了,戚佳年这才发现摊主很高,甚至比加高的三轮车还要高半个头。
他穿着一件黑色短袖,棒球帽把头发压住,戴了个黑色口罩,耳朵上别着耳机,看不清脸,衣服下摆有新鲜的面糊痕迹。
“老板,我要一个煎饼果子,再加一个香肠不要葱。”
老板闻言,这才发现来了顾客,转过头和戚佳年对视。
这是一双锐利的眼睛,瞳仁漆黑,如同寂静的深潭无法窥探。
戚佳年被他这一眼看得莫名有些不自在,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
老板没动,似乎是在犹豫些什么。
等了半晌,见老板没有动作,戚佳年脑海冒出个想法,掏出手机备忘录飞快打了句话,接着把屏幕亮度调高递过去。
“您是聋哑人?我要一个加香肠不要葱的煎饼果子,谢谢。”她礼貌地在后面加了个emoji笑脸。
现实中的戚佳年也友好地笑笑。
老板看完,身子僵住,接着说了声好。
原来会说话。
这下尴尬的人轮到了戚佳年,她怎么就这么自作主张自以为是,甚至还觉得自己很贴心。
戚佳年蜷缩在球鞋里的脚趾抠地,想穿回到一分钟以前把自作多情的自己打晕。
老板舀了勺面糊放在鏊子上,随后把竹蜻蜓放在上面开始尝试铺开。
他的手掌很大,骨节分明,指骨修长,指甲修剪的干净整齐,用力时能看到淡色的青筋。
戚佳年是个手控,看到这么漂亮的手登时挪不开眼睛。
竹蜻蜓还没转满一圈,面糊就稀烂的黏在一起。
空气短暂地凝滞住,戚佳年知道这家人少的理由了。
老板无言地铲起来,又重新放了一勺面糊。
这次他的动作谨慎小心,摊出来的面饼是个棱角分明的不规则形。
眼看老板没了下一步动作,戚佳年好心提醒他:“是不是要加芝麻?”
老板手一顿,默默地从旁边抓了一把黑芝麻撒在上面。
空气又安静了几秒,戚佳年已经和他形成了无言的默契:“加鸡蛋。”
老板又顺从地拿了一个鸡蛋,对着台面磕开放上去,橙黄的鸡蛋和煎饼接触还没一秒,以极快的速度呲溜顺着鏊子滑了下去。
戚佳年:……
她想推开老板说放着我来。
老板没说话,又磕了个鸡蛋加在上面,同时,他用竹蜻蜓迅速把鸡蛋捣碎,这次总算挽回尊严。
等到鸡蛋被烙熟,老板拿起铲子准备翻面,他慢慢铲进去,和粘在鏊子上的煎饼斗争。
这情景让戚佳年想起自己八十多岁的太奶奶,做饭时手也是抖成这样。
接下来总算没有意外再发生。
看到薄脆摞在上面,戚佳年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老板抬手按了下耳朵上的耳机,眉毛一拧,顺着左前的方向看去。
他利落放下手中的铲子,也没解释,一个箭步冲了出去,边跑边往后口袋里摸着什么。
戚佳年:???
她以为是城管来了,正感叹着生活不易,却发现周围零散的摊贩依旧纹丝不动。
再往前看,戚佳年发现了老板的身影,只看见他背对着,脊背宽阔紧绷,黑色长裤下包裹着的长腿吸睛瞩目。
他其中一条腿半弯跪地,另一条则是牢牢压在一个中年男子的后背,男子胳膊被反扣在身后,在挣扎了几下后不再动弹。
银色的光亮一闪,随后迅速被一团衣服盖住,周围又围过去几个人,将男子拽起,压着他往一辆车上走去。
戚佳年反应过来。
敢情她这是遇上便衣警察执勤了。
覃正和压着人的吴越代了几句,让他把人带去局里先问话摸底,能顺藤摸瓜获得线索更好。
他转身,发现小摊那处还有人在等,这才想到还有煎饼果子这档事。
覃正走过去,他刚才一心二用,做出来的煎饼果子简直不忍直视。
职业习惯所致,他飞快地扫了一眼。
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女孩,皮肤白净,眼睛很大,素面朝天,脸被热得有些红。
“不好意思。”覃正开口,声音朗润低沉,不是刻意为之的低音炮,还有些严肃。
“我赔你一份吧。”他手指向旁边的摊贩,“你随便选。”
说着,他去掉帽子,口罩绳不小心被带到往下一拉,露出半张脸。
鼻梁高挺,下颌线分明,比一般人稍厚的嘴巴微抿,当然最惹人注意的还是他那双眼睛,无言中自带气场。
五官组合在一起看起来很有TVB刑侦剧里男演员的感觉。
戚佳年用四个字来评价:长得很正。
她摆摆手,哪里还能让警察同志破费:“不用不用,你们也是为人民服务。”
覃正还要再说,一道咕噜声突兀地响起。
声音来自于戚佳年的肚子。
戚佳年的脸腾地一下烧起来,在这位帅警官面前经历了第二次社死。
如果有个洞,她现在就能钻进去。
覃正唇角勾起,微抬头示意。
“走吧。”
戚佳年回到家,手上拎着的烤冷面还是热的,那个没做好的煎饼她也一并打包带走。
她跟好友苏楠楠说起此事。
和戚佳年着重强调这位警官的面冷心热和身手矫健不同,苏楠楠的关注点显然偏到了另一边。
苏楠楠眨着星星眼,一脸的向往:“宽肩窄腰大长腿,还长得帅,人间极品啊这是。”
她接着问:“你找人家要联系方式了没?”
戚佳年摇头:“人家在执行公务呢,况且说不定他老婆孩子都有了。”
苏楠楠气得直拍大腿,在视频镜头里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她:“不试试怎么知道?这么难得的优质股你不把握,这可不比你相亲遇到的那些歪瓜裂枣好太多了。”
被勾起往事,戚佳年无语凝噎,那确实没法比。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她说着,打开烤冷面,用竹签插起一块放进嘴里。
被烤得恰到好处的冷面裹挟着浓郁的酱汁,戚佳年意外地发现这家烤冷面还挺好吃。
她决定明天再去买一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