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刺目发白,从层层叠叠的叶缝和稀疏的树枝中洒透下来。
刀莲生走到一株参天大树下,背靠着树干坐下来,屈着一条腿眼望着下面的河沟发呆。
海棠清洗好了,解了乏和渴,爬上岸来,摘了片宽大的树叶当扇子扇,走过去轻轻踢了下刀莲生的大腿,信口问道:“还有多远?”
“过半了。”他头也不抬,余光落在她那双停在自己腿边的绣花鞋上。
他看的不是鞋,是女人的脚。
她的脚真小,小巧玲珑,不盈一握。
“不是吧?才走一半路啊?!”海棠一声哀嚎。
刀莲生这才掀起眼皮奇怪地扫她一眼,他动了动唇,但终究是什么也没说,视线移开,仍旧看着河中央那块大石头。
她能独个儿跑回娘家,竟不知道路程么?
海棠全没注意到刀莲生脸上一闪而逝的疑惑,她抬头看看对岸。
对岸又是山。
前行的路只有一条。
在两山之间的河沟上面有一道单孔石桥连接,桥在下游二三十米远处。石桥对岸有一条上山的蜿蜒小路。
很明显,他们要过河,然后还要爬上对岸的山。
对面山上林木繁茂,并无人烟的样子,很明显,肯定又是要翻山越岭的。
才走了一半的路已经要了她半条命似的,再翻一座山,不得要了她整条老命?海棠又哀嚎了一声。
住在深山老林里,自耕自足,难怪聘礼就只有一头骡子。
两人无话。
海棠在离着刀莲生几步远处也找了棵能遮阳的大树,背靠着大树干席地坐下来,闭上眼睛听着那呱噪的蝉鸣静心养神。
刀莲生将身上的布包解下来,打开,往外掏东西。
余光扫过去。
海棠歪着上半截身子靠在树干上,两条腿很没形象地岔开伸直了摆在地上,两手垂着。若不是看她胸口起伏着,那副死鱼模样就不像个活物。
有这么恼火吗?不过就是翻了两条岭。
海棠昏昏欲睡,忽然听到男人喊她:“哎!”
她动也不动,只是张开眼来,偏过头去,懒洋洋地应道:“又干嘛?”
刀莲生扬手朝她扔过来一样东西。
海棠倏地坐直身体,本能地张开手臂去接。
不过刀莲生丢得很精准,直接落入她怀里。
“什么东西?”海棠抓起来一看,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干饼子。
捏着饼子翻来覆去看一眼。
不知道是什么食材做的,黄黄的,又夹杂不少褐色黑色的粗颗粒。
大概猜到这应该是男人给她吃的干粮。
果然听刀莲生说:“吃的。”
海棠顿时大喜过望,“我就说你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男人嘛,知道我正好饿了,所以及时送温暖,哈哈。”她很开心,扬着手里的饼子冲刀莲生道:“谢了啊,夫君。”
“……”
刀莲生闭上了眼睛。
海棠捏着饼子正要张嘴咬下去,余光扫到刀莲生,扭头看去,只见他靠在树上闭着眼睛假寐,不由问道:“你不吃吗?”
男人不吱声。
海棠想了下,换个问题问:“你的饼子呢?不会就这一个吧?”
刀莲生仍不做声,但是手伸进了他肩上斜跨的布包里掏啊掏。
海棠就以为他还有,自顾自抱着饼子啃起来。
这饼子似乎是玉米面和着一些其他粗粮做的,看粗颗粒的颜色,可能是麦子和高粱,但是磨得不精细,灰面也舍不得多加,所以玉米饼子咬一口,颗粒直往下掉,掉得衣襟口都是渣渣。而且无糖无盐,滋味儿寡淡。又干巴巴的,吃了几口,能梗得她噎半天。太恼火了,只能很小口很小口的咀嚼,用口水润湿了再吞咽下肚。
艰难用午餐的过程中,不经意间看到刀莲生手里拿着个拳头大小的馍馍一样的吃食,那颜色跟自己手里这个饼子的颜色很不一样。而且他虽然也吃得慢条斯理,可完全不似自己这般吃得十分痛苦。
海棠立刻来劲儿了。
“喂,你吃的怎么跟我吃的不一样?”
刀莲生不响。
海棠这人,从前被男人捧惯了,现在遇到个总不大爱搭理她的,胸口一直蓄着一股邪火只待寻机发泄。
她从地上爬起来,几步走过去,伸手就去抢刀莲生手里的饼子。
刀莲生察觉耳旁生风,反应快一步,手避开了,蹙着两条浓眉:“你做什么?”
“我要跟你换吃的。”她这话说得,纯属无聊,没事找事。
刀莲生抬头看看她。
海棠居高临下,腮帮子气鼓鼓的,一副很生气的样子。
刀莲生收回视线,面无表情道:“不换。”
“为什么!”
“你会后悔的。”
“哈,我从不做会后悔的事。”
刀莲生很无奈,只得说:“这不是人吃的,是我给骡子准备的。”
海棠微愕,看看他手里那个馍馍,嘁一声,“畜生吃的你也吃??你以为我会信?”
刀莲生微侧头,睨一眼她:“我的饼给你吃了。”
“……”海棠语塞。
她没想到这个缘故。
想想也对啊。
他今天是来退婚的,路程又远,所以只准备了一块路上吃的干粮饼子。又以为能把骡子牵回去,就给畜生也准备了吃的。
粗粮饼子就这么一块,看着也不大,巴掌大小,仅够一人果腹,他全给她了。
她开始有点过意不去了,但是也仅限于一点点。她不承认,又半信半疑,于是凉凉地说:“你也不嫌脏。”
刀莲生也不知怎么了,可能给她刺激的,不自觉多说了几句。他说:“豆子做的,山泉水淘洗,上锅蒸熟,再压制成饼,干干净净。”
“……”
这人是个闷葫芦,现在能听到他说这么多话,实属难得。海棠还嘴越发刻意为之。她挑刺似的:“你家畜生吃得比人吃得都好,大豆可比包谷贵。都什么豆子做的?”
“只是要它长膘的时候偶尔喂点。”刀莲生解释道,“各种豆子,家里有什么就用什么,黄豆,豌豆,黑豆。”
海棠乐道:“这么听起来,这东西吃了应该不会后悔。喂,你别欺负我老实人。我跟你讲,我见过的世面比你大多了,你想都想象不出来。除非你给我尝尝。”
“……”
看她这架势,不依不饶,若是不满足她的要求,就别想慌着赶路了。
刀莲生没法,只好把自己吃的饼子掰了一小块儿递给海棠。
海棠丢进嘴里嚼了两下,马上一口吐了,“呸!怎么这么难吃??”
刀莲生却看着她吐出来的那块豆饼暗自惋惜不已,她好浪费粮食……
吃到了嘴里,海棠真不得不承认,人家是真的好心。
摸一下大辫子,她重新说了番正常话:“咳,这肯定不是豆饼。我小时候吃过豆饼,那个香脆,馋出口水了。你这乱七八糟做出来的也叫豆饼?啊,肯定不是豆子做的。豆饼的口感哪里会这么粗糙难咽?把我的喉咙都刮疼了。”
“还加了磨碎的麸皮和糠壳。光是豆子,即使偶尔喂一下,家里也遭不住。”
“我就说嘛,若只是豆子做的,不可能这么难吃的。你是不是麸皮和糠壳还加得不少?”
刀莲生默然。
海棠这会儿是真过意不去了。她把自己吃剩的饼子掰开一分为二,把自己没咬过的那一半递给他:“喏!”
刀莲生不接,几大口咽下剩下的豆饼,站起身说:“赶路吧。我没带火镰,天黑了就麻烦了。”
海棠登时火了,把那半边饼子直接往他身上扔。
刀莲生手伸得迟了,海棠扔得也用力,饼子砸到他胸膛上弹了出去,落在一步开外的地上。
海棠斜睇着他,很强势:“你给我吃完了再走。”
说罢转身走回到自己刚才坐的地方,靠着树,慢慢咀嚼那剩下半块干巴巴的杂粮饼。
刀莲生默默看她一眼,也不嫌弃,探身把地上那半边饼子捡起来,用手轻轻拍了拍上面沾上的尘土,就大口大嚼起来,三两下便将半张饼子咽进了肚子里。
又催她:“走了。”
海棠还只咬了一口,正吐槽饼子太干,难以下咽,口感粗糙,味道也没有。
早知道她吃完了自己那一半再找他生事,还能多休息几分钟。
海棠的性子是,男人只要顺了她的意,她的火烧得快,也熄得快。
她狠狠心,把饼子揉碎了全部塞进嘴里慢慢吞,然后想从地上爬起来,结果发现两条腿又累又酸。去看刀莲生,他已经走出去十来步远了。
海棠想到又要不停地追赶他就头大。
麻花辫往肩头后一甩,她大声冲刀莲生的背影喊道:“喂,我太累了,实在走不动了,除非你拉着我走。”
刀莲生回头,定在原地,拧着浓眉看着她。
海棠越发觉得自己这主意妙极了,她甚至把手朝刀莲生伸出去,“你先拉我起身,再拉着我,我真的走不动路了。”脸上却是笑眯眯的。
她的额发被汗水打湿,同颊边几缕乱发一起贴在在她皙白的脸颊上,额头和鼻翼都有晶莹的汗珠闪着细碎的光。她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一双手都执着地朝他伸着。
刀莲生木着脸,并不理会。他张眼四下看了看,然后滑下一处坡地,转眼就钻进了树林子里。
海棠不明所以,赶忙爬起来走到他下去那处原地等着。
林子内有树木剧烈摇晃,几分钟后刀莲生手里握着根两米来长、手腕粗的树杈爬上坡来,他把树杈的一端递给她,“你握着它。”
海棠愣愣的伸手抓住树杈,刀莲生握着另一端,在前面“牵着”她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