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莲生很快就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一手拿着水烟筒,一手拿着那块海棠自己绣了花的帕子。
他把烟筒递给她。
海棠看那个烟嘴上已经插好了卷起的叶子烟,很满意。
刀莲生往铁锅里掺了几瓢水,然后走到灶膛那边,把火生起来。
完事后,他用火钳夹着一块燃着的木柴走过来,支棱在烟嘴儿上。
海棠抱着水烟筒,看那截卷烟有火星子亮了,很快冒出白烟,她把嘴巴凑在筒口狠吸了两口,咕噜噜,烟,点着了。
刀莲生就撤走了木柴,坐回到灶膛处,一边往灶膛里添柴烧水,一边,不时往她这边瞟一眼。
早说了在现代海棠绝对不是乖乖女,烟酒俱来的。倒不是跟着社会上那些青少年混成那模样,而是她妈妈就是个烟酒都来的彪悍女人,她这是继承了家风。
但海棠她不沉迷,她不嗜好这些,只是觉得漂亮女人抽烟的样子真是帅呆了。而谁叫她长得好看呢?她还刻意模仿过电影里漂亮的女主角们手指如何夹烟的姿势。
前几天硬从刀莲生手上抢过烟筒来抽了几口这里的水烟,已经有点经验了,但几天未沾烟,起初那几口还是感觉又呛又涩的,辣意像一团棉花堵在喉咙口,海棠压着胸口咳了几下。
顺了口气后再抽,觉得通体舒畅。
抽烟不仅能解乏,还让平复激荡的情绪。
现在,她慢慢平静下来了,学刀莲生那样双手抱着竹筒,唇抵在洞口深吸一口,再抬起来,缓缓吐出一口浓郁的烟雾。
她笼罩在烟雾弥漫中,享受地吞云吐雾着,灶屋里一团沉默。
刀莲生看她很快就学会了抽他的水烟,姿势娴熟,还一脸享受的模样,眉峰高耸。但始终没出声劝诫妻子。
过了会儿,刀莲生听到海棠又压着嗓子咳了两声,他起身出去了一趟。
再回来时手里提着那把堂屋里烧开水的铜壶,另只手里握着一个白瓷罐子。铜壶和瓷罐子都放在灶台上,他打开碗柜取了两个土碗和一把木勺出来。提起铜壶先往土碗里倒了一碗滚烫的开水,然后就两只碗把那碗开水倒过去倒过来的散热,再用勺子搅了几下吹凉了,他解开那个白瓷罐子的牛皮封口,用木勺舀了一勺晶莹透亮的液体出来,搅合在水碗里,递给她。
空气中有隐约的甜香味儿弥漫。
海棠也没问是什么,接过来就喝了一口。土碗还有些烫手,但是里面的水温刚刚好。那吃进嘴里的甜味儿不浓不淡,古朴纯粹,恰到好处。
是槐花蜜,几日前她喝过的。
她喝水时夹在两个膝盖之间的水烟筒被刀莲生抽走了。
“哪有女人抽烟的?”那男人终于表达了他的不满,边说边把烟嘴里还剩下的半截烟头挑出来,捏着手指里在灶台上摁灭了火星子。
海棠的眼睛从水碗里抬起来,扫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喝。
她双手捧着土碗小口小口的抿。
不饿不渴的时候,她吃喝东西还是很秀气的,像个小家碧玉的样子。
洗脸水都烧开了,而且水滚了好一阵了,锅盖上面腾起阵阵白雾。
刀莲生的视线从海棠左脚踩右脚的**的天足上收回来,起身,走到水缸那里,拿起水瓢,问:“你洗澡吗?”
“不想洗。”
“嗯。”他就往锅里只掺了半桶水,“那泡个脚。”
喝了半碗蜂蜜水后,海棠感觉身子暖和些了。捧着碗,她看刀莲生忙进忙出,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只旧木桶,“你用这个洗脚。”
那只脚盆被刀莲荷砸烂了。
那姑娘真是会糟践东西,刀家就那么一只脚盆。
这下又得要刀莲生抽空新做了。
弄烂一样东西几秒钟,他新做出来得花好几天功夫。
刀莲生舀了一盆水,蹲在门口刷洗莲叶给她捡回来的她扔了的那双木屐。
海棠靠在碗柜面板上,慢悠悠地开口:“那会儿你为什么不帮我说话?”
他抬起头疑惑的:“什么?”
海棠不满地横他一眼,要笑不笑的骂:“少给我装傻充愣!娘发火的时候,你为什么装哑巴?还有,娘又为什么发火?”
男人把洗好的木屐甩甩水,重新放在她脚边。顺便,把她手里喝光了地土碗拿走。
锅里的水已经烧热了,他揭开锅盖,把热水舀进木桶里,提到她跟前,言简意赅:“洗。”
哼,他这是在刻意回避她的问题呢。
海棠既然要问,就要问出个答案。
她一副气恨不已的模样,“你不回答是吧?好。就像你妹说的,这日子没法过了,我就这走!我记着的呢,一年之期未到,骡子我回娘家后就还你,你别再拦着我!”
她站起身,刀莲生捉住她的手腕,浓眉蹙着,“我又没说不回答,你着急什么?你快洗。”
海棠就坐下来,把双脚泡进热水桶里。
水很烫,但是她正需要烫烫脚。
天晚了,她打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冰冰凉凉的。她多半会感冒的,最好是洗个热水澡。但是下雨天,如果洗澡,那洗澡的地方条件不好,四处透风,更容易感冒。泡个热水脚,回屋去换身衣服就上床睡觉,或许能赶走病毒。
这山里,早晚温差大,外面已经天黑了。
刀莲生另外舀了一盆洗脸水,把帕子搓洗两下,拧干水分递给她。
海棠接过帕子把脸胡乱擦了几把,帕子扔还给他,催促道:“你快回答呀。”
刀莲生慌慌的垂下眼睫,走到灶膛那边坐下,手里拿着火钳把灶膛里未燃尽的木柴都取出来,插进灰堆里灭了明火。
他轻声道:“娘可能是觉得前几日堂伯娘才明着嘲讽过咱们家穷得揭不开锅,要吃,吃……吃猪才吃的东西,小妹还为了她家的笋子糊弄她,娘觉得已经很丢人了。这没两日你就又拿衣服去换她家的吃的,娘觉得更丢人了,才会生气发火。”
听罢,海棠默了默。
她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着最大限度换取利益而已。
站在婆婆的角度,是可能会觉得很丢人现眼。
海棠看向男人,“那你是怎么觉得的呢?”
刀莲生沉默了好一阵,方才轻声言道:“我是觉得,除非家里男人死光了,不然,就不该让女人用身上穿的去换吃的。奉养妻儿老小,是男人的责任。”
海棠:“……”
海棠轻嗤出声,“大男子主义!你和你娘这叫死要面子活受罪!讨口都讨得,我用东西交换东西又怎么了?我一没偷,二没抢,我和堂嫂是互相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是公平交易,不存在丢人不丢人的。要说丢人,那她穿着我穿过的衣裙招摇过市,她就不嫌丢人了吗?”
“……我是说吃的。”
“吃的?”海棠气噎,“那一背篼红苕,是我用聪明才智赚来的。我本来只想换两身衣裳的,我看堂嫂好像特别喜欢我那身衣裙,那我肯定要用抓住她这个心理敲她竹杠啊!”
刀莲生:“……”
刀莲生古怪的睇她一眼。
期间,刀莲荷摸到灶屋来喊两人去吃饭。
可能她被白氏训斥过了,不然来喊她吃饭的只可能是莲叶。
但是海棠已经很不喜欢刀莲荷,何况她都不是来道歉的。
刀莲荷喊了她声嫂子,海棠看也不看她一眼。
海棠也是佩服那刀莲荷很有骨气呢,海棠对她视而不见,喊她嫂子的话也充耳不闻,她讨了个没趣也不觉尴尬,反而傲气地一撇嘴,来一句:“爱吃不吃!”人走了。
刀莲生反而很尴尬,神色不自在地想替妹妹开脱,“她就那脾气,我早说过你不用理会她……”
“谁也没想理她!”海棠火大道,“可是她却偏要来我跟前找存在感,还故意膈应人!”
刀莲生:“……”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沉默着。
下过雨的夜里,外面天黑得不见五指。雨早就停了,四周虫鸣啾啾。院子外面的山腰处,隐约传来了青蛙的呱呱叫声。
竟然不知不觉已是晚上了。
不过,本来这里人第二顿饭都吃得很晚,不下地干活儿的话,因为早饭吃得晚了,晌午饭就会吃得更晚。估算下,下午大概三点多接近四点钟的样子是要吃晌午饭的,经过那么一闹腾,晌午饭都忘了吃了。
但早就饿过了,也没胃口。天黑了,莫不如睡觉去。
睡上一觉,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海棠心满意足的起身。
凳子太矮,她坐得又太久,腿麻了。她将手递给刀莲生,“搭把手。”
他稍作犹豫,拉住她的小手。
男人的手很大,很糙。
尽管他没怎么用力,她还是从地上弹跳而起,还惯性地往前扑了一步。双手在他胸膛上抵挡了下才止住缓冲,没把脸埋进他怀里。
掌心下的触感硬得像石头。
两人隔得很近,他身上男人的味道浓烈,熏得她脸颊发烫。
海棠抬眼,正好看到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也迅速转向别处。
刀莲生也有些不好受,他退后一步,低着头,声音闷声闷气:“你跟媒婆介绍的真的天差地差……我也知道那些媒人为了促成一段姻缘,会专拣好听的说,但是,不会差得太多的,可你……”
“哪方面天差地差了?”海棠抬手将颊边的头发撩在耳后,“你是觉得我没媒人口中说得那么美丽贤惠吗?还是没那么美丽?或者没那么贤惠?”
刀莲生:“……”
这让他怎么选?
选哪样都是在赞美她。
她倒是自恋得很。
外面果然已经夜色深浓。
风冰冷的扑面而来,她脸上的燥热被驱散了很多。
海棠没管刀莲生,趿拉上他捡回来洗干净了的木屐,便回了堂屋。
刀莲生在灶屋忙着收拾一切,洗碗,洗盆,吹灯熄火,抓着铜壶和白瓷罐子大步就追了出来。
“哎!”
海棠撩开布帘子要钻进卧室的时候,刀莲生追了进来,喊住她。
海棠放下布帘子,等着他走近。
他抿了抿唇,眼睛似想看她又不敢看的样子,“那个,我明天要去赶集。如果你想去的话,我就早点来喊你。……嗯,那,那你就早点睡吧,不然明早起不来。”
海棠摆手,“不去了。”
他抬起眼正视她:“没事的,我们慢慢走。舅舅在那个镇上有个茶叶铺子,如果当天回来不了,我们可以在舅舅的铺子里歇一宿,转天再回。”
“我说我不去了。”
刀莲生:“……”
刀莲生仍踯躅不走,盯着海棠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那你,你有什么想买的?我给你买回来。”
海棠笑了,歪头看着男人,张口就来,“随便吧,胭脂水粉,钗环手镯。你要舍得给我花钱,你都给我买回来吧。”
刀莲生:“……”
刀莲生默默心塞了下。
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