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慕昕不知自己哪句话惹到了兄长,怯生生地回答:“慕昕……明年就嫁人了……”
“本侯知道,本侯还知道这位夫婿苏小姐相当满意。”
梁骁并未当众点破她与方毅曾在外私会,但话中的嘲讽之意相当明显。“你不用跟本侯套近乎,是嫌我家给你的嫁妆不够?直说好了。”
“不是!不是!”
“那是什么?”
苏慕昕知道自己私定终身于礼不合,不怪兄长这么生气,只得温言道:“慕昕嫁人后,二哥要多保重自己。”
“原来苏小姐这么关心本侯!”
梁骁听了她的话,忍不住回身看她,嗤笑道:“本侯若没记错的话,苏小姐以前不止一次说过本侯是坏人,你最讨厌本侯,怎的如今,态度竟有如此大的转变,对本侯关怀备至起来。”
你把我大伯怎么了?你是不是杀了我大伯……求你了,你饶了刘莹吧……你是坏人!你是坏人……我最讨厌你了……
三年前的往事如潮水般涌上苏慕昕的心间,她心中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眼睛也模糊起来,赶紧别过头去:“那时候慕昕还小,现在慕昕长大了,知道二哥当时也很难。”
梁骁嘴边的嗤笑一下子凝固了,“你……长大了。”
“是,二哥,慕昕长大了!”苏慕昕抬起下巴,泪眼盈盈地望着兄长:“虽然我们不同姓,但慕昕始终是你的妹妹呀。”
对,我是他妹妹,我们始终是一家人,就算……就算过往有再多的恩怨终究会烟消云散!
她的心被自己狠狠地触动了一下,情难自抑,声音都哽咽起来。
梁骁喃喃念道:“你始终是我妹妹?”他的神情颇为动容。
“所以妹妹想问问哥哥当年为什么要把妹妹撇出去?姓梁姓苏都不重要,妹妹只想知道为什么,哥哥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这句话苏慕昕最终都没有问出口,只不断向他点头,强调自己是他的妹妹。
“果然你还是想姓梁,还是想上梁家的族谱,侯府千金的名头果然值钱。”
梁骁冷笑两声,随即脸色一暗,仿佛有一抹阴云掠过,当着众丫鬟、仆役的面教训道:“你既选好了夫婿,嫁人后当安分守己,相夫教子,给你的才是你的,不给你,别存奢望。”说完这番话,他毫不留恋地带着他的人走了。
二哥!
苏慕昕张了张嘴,想要叫住那个冷酷又决绝的男人,她想向他解释,解释自己“并不是贪图侯府千金的名头”,可张开嘴,就觉得喉咙哽咽,犹如被人强塞了一嘴核桃,使得她竟发不出一个音来。
“二哥,我不是想当侯府千金,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和一个……”
她目送人群走远,久久无法释怀。
纵然在心里,她也不敢贸然吐出那个字,那个字对旁人来说最是寻常,可对她来说却重逾千斤,那个字就是——家。
齐瑞堂
孟娇在丫鬟的搀扶下跨过高高的门槛,见厅堂里恍然一新,可谓锦天绣地,富丽堂皇,又想刚刚自己一路行来,处处灯火璀璨,光芒四射,尽显王侯家的富贵与奢华,而王宏君则如众星捧月一般在一众女眷的中央。
“这一切本该是我的”,她心里这样想着,不由得又妒又恨。
接着,她甩开丫鬟的搀扶,扭头横了儿媳史霞一眼,示意接下来的环节由她在旁服侍,待史霞托住她的手臂时,她一脸严肃,告诫儿媳“等会儿机灵点”。
直到得到儿媳保证,她才扭动腰肢,慢条斯理地走了进去,向众女眷道:“哎呀,我来迟了。”
在场女眷纷纷表示她来得正好,王宏君瞥了她一眼,缓缓对她说:“来得不迟,还没开席呢。”
“说这话就是怪我了。”
孟娇笑着接了一句,然后指指王宏君,向在场女眷“控诉”:“我这弟妹呀平素爱与我这个大嫂开玩笑,她定是装作怨我、怪我,等会儿要给我出难题呢。”
其他女眷一听她这样说,无不掩嘴而笑,夸她们亲密无间,相处得好,“当为天下妯娌的表率”。
孟娇笑意盈盈,这才向王宏君解释:“我们两家挨得近,本来申时就要过来,但你知道的,大嫂还得伺候母亲,所以这时候才来。”
史霞连连肯定,又向在场女眷诉说婆母孝心,每日都是她亲自服侍梁家老祖宗,很是不容易,“今日也是服侍祖母用了晚膳才过来。”
孟娇听到得意处,用她那条锈着白色玉兰花的丝绸绢子在鼻尖和额头等地轻轻拭汗,似乎真的辛苦操劳。
一女眷道:“哟,那怎么不把老太太接来?”
“正要说这个事呢。”
孟娇跟着就向王宏君转达殷老的话:“母亲今日就不过来了,她说天下都是孙孙给祖母拜寿,哪有祖母给孙孙拜寿的,这不……倒反天罡了么。”说着,她掩嘴直笑。
话中虽有指责之意,但在她笑声的遮掩中,旁人也只当孙辈做事稍欠规矩,祖母豁达,不与孙辈一般见识罢了。
“母亲这是误会了,大嫂,你也误会了。今日只是家宴,哪里是他的生辰宴了,他虽贵为安平侯,但他才多大,哪里担得起一个‘寿’字。”
王宏君跟着又向众女眷解释:“本来明日也不办的,但他好友同僚都要来替他庆生,也就是置办了几桌,聊表谢意而已。你们可得给我和我儿作证,邀你们来时可只说了家宴,可没说过要替我儿庆生。”
其他女眷纷纷表示今晚是家宴,不是安平侯的生辰宴。
王宏君拉住孟娇就要往外走:“我得去给母亲解释解释,然后再八抬大轿将母亲请来……”
孟娇反手拉住她:“哎呀,母亲也是随口一说,弟妹可别当真。母亲年岁见长,每天都睡得早,实话是她说她怕吵,就不过来了,什么‘倒反天罡’不过是母亲的一句玩笑话罢了。”她拍拍她的手,再次劝她别把玩笑话当真。
王宏君淡然一笑,:“大嫂,那你回去可得跟母亲解释清楚。”
“这个自然。”孟娇跟着又道:“对了,弟妹,刚刚伺候母亲晚膳时,母亲还在说如今一家之主回归,她也得……”
正说到母亲去留问题,王宏君目光似被什么吸引,看向大门方向:“哟,开席了,诸位姐姐妹妹们,我们入座吧。”
席面安排在大厅和大厅外的院子里,厅里四桌,院子里六桌,依着长幼,分着男女而坐。
梁家长辈,以及那些有爵位的、有官的、有名的还有正头夫人们都被安排坐厅里主桌,其余人等则被安排在院子里吃席。
苏慕昕、梁玥等几个小辈坐在右首倒数第二桌,客人袁氏和闵春娴娘俩与她们同坐一桌。
左右最未那桌则是家里和亲戚家的姬妾,陈明玉和方玉姝年岁虽比几位小姐年长,又是又是长辈,却也只能坐在最末。
刚开席不久,银翘就被叫了进去。
苏慕昕听到隔壁桌的一个婶婶对另一个婶婶说:“这丫头长得真俊。”
那个婶婶也压低声音回答:“所以才被留在了表侄儿身边,正妻进门后说不准就跟你我一样,但那可安平侯的妾,你我可比不上。”
她收回视线,正欲与闵春娴吃杯酒,却看到袁氏一脸不快,这时候敬酒难免讨人嫌,她这时候端着酒杯就不知该敬谁了。
“苏小姐,那我们俩喝一个吧。”梁玥一反常态,端起酒欲与她碰杯。苏慕昕颇感意外,但既然梁玥主动示好,她也没理由拒绝,与她对饮了一杯。
梁玥吃了酒后,似有些意犹未尽,把玩着手中精美的酒杯,接着隔壁桌的话对她说:“银翘呢人懂事,说话也好听,二哥可喜欢她了。”
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更不知她是不是故意说给袁氏或闵春娴听,苏慕昕只知道自己听后感觉格外怪异,笑着回了句“她是挺好的”,偷偷瞅了瞅闵春娴,见她低头吃酒,表情极不自然。
银翘没一会儿就出来了,手中拿了一物,显然得了赏赐。她的兄长李明石一见妹妹出来了,连忙迎了上去,兄妹二人脸上都带着笑,说话间就往一旁去了。
袁氏这才收回视线,转头对女儿说:“娴儿,你是不是该去给王夫人还有侯爷敬敬酒,毕竟我们娘俩都打搅他们一个多月了。”
“并未通传,这般贸然前去……不好。”
闵春娴臊得满脸通红,低垂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完全不同意母亲的提议。
“你这孩子,是你要谢王夫人和侯爷还是王夫人和侯爷要谢你?自然得你去。”袁氏横了女儿一眼,接着脸上又重新挂上笑容,诓道:“你也是自幼饱读诗书,该有的礼可一样都不能少。这样吧,娘陪你去。”说完这番话,她整理了一下衣裙就站了起来,见女儿依然坐着不动,捏住女儿的胳膊,使劲拧了一把。
苏慕昕就坐在她们旁边,看得一清二楚,她见闵春娴蹙眉忍痛,眼角更闪烁着泪花,在这一刻她才明白闵春娴为何总不喜欢跟她母亲一道。
待那对母女走远后,梁玥对着她们的背影翻了个白眼,低声嘀咕了一句:“真不害臊。”
而苏慕昕的内心则充满了无奈,忍不住长叹一口气,似乎在为好友那不可预知的未来而忧虑。
她不禁又想到了自身,虽然她的亲事已定,虽然这件亲事是她思来想去之后才定下的,但谁能保证如她设想得那样,“你既选好了夫婿,嫁人后当安分守己,相夫教子”二哥的话言犹在耳,难道安分守己,在家相夫教子就是她想要的?人生还长,她的命运依然飘摇不定。
她收回思绪,看着那个随着母亲走进门厅、走向未知的女子,心道:“世间女子,身如浮萍,难以自主。纵然能决断一时,也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