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春儿拿伞跑出去,牵清芷的视线往外瞧,乌云翻墨,秋风卷地,白雨跳珠忽成帘,暗忖不知晏云深的车子走到何处。
心神不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会儿问小厨的饭,又叮嘱先熬粥,末了又说不对,笑道:“还是把炉子拿来,我自己熬吧,六爷挑剔得很。”
小丫头说好,看出她的急切,明明上心非要端着面子,苏姨娘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呐。
等来等去,直到夜深也不见人,采芙看着满桌饭劝,“菜都凉了,六爷定是外面用过才回来,再看着姨娘挨饿,岂不是我们的罪过。”
清芷心不在焉地嗯了声,端起来又放回去,熬到二更天实在饿得慌,才又咬两口奶酥蒸饼。
刚用茉莉粉刷完牙,听得外面有动静,满春儿的声音,“六爷慢点,衣服都湿透了。”
采芙迎出去,一边埋怨,“让你去接人,怎么还让六爷淋着,真该打。”
满春儿自己也是个落汤鸡,雨势太大,伞压根不管用,憋着委屈回:“姐姐说的对,我该打。”
晏云深垂眸,余光看着碧纱橱内的烛火盈盈,已是小半月没踏进屋了,方才进来时满鼻子的香,心里飘乎乎。
待满春儿伺候着换完袍子,挥挥手,下人们方都退下。
清芷坐在榻边,心里无故扑通跳,怯吧,也不是,若说不怕,倒也有点。
自从嫁入晏家,俩人还从未分开这么多日子,久别重逢似的,莫名局促。
索性装睡算了,不用先开口,咬牙躺下,欲伸手拽帐子,又怕帷幔挡得严,对方瞧不见,她还给他温着热乎乎的粥呐。
犹豫不决,还是将纱帐留开条缝,装模作样翻个身。
晏云深也不说话,瞧见桌上的解酒粥,心里明白,坐下来一心一意地喝,粥勺偶尔碰到青瓷碗边,当当响一下,在静默的室内惊着人心。
一个处心积虑装睡,一个专心致志吃饭,纵然心里都藏着千万句语,谁也不开口。
清芷寻思六爷乃巧舌如簧之人,为何不能先破冰呐,毕竟自己都将他的被褥拿回来,难道还不够。
晏云深却在气自己惯坏了这丫头,打一巴掌给个枣吃,他就得巴巴回来哄 ,倒也不是不想哄,赖好也得有个名目。
忍不住苦笑,眼巴巴要别人给名分呐。
若比沉得住气,清芷一个小丫头可挨不过官场纵横的老狐狸,熬过半个时辰,听对方放下碗,起身要走,急急坐起来,“六爷,你去哪?”
晏云深步子不停,“太晚了,我也该休息。”
最近都是赖在自己榻上睡的,采芙连熏笼都没烧,清芷哼了声,“哪个外面,山里头啊!冻死你算了,好心当做驴肝肺。”
晏云深哭笑不得,没事就咒自己,沉着气不理,眼见要关上纱门,清芷忍不住蹦起来,直跺脚。
“你——这会儿出去就别回来,最好跟什么小戏子呀,花娘啊,亲亲热热,省得冻坏,还要派我的不是,让全家都晓得,再娶上七个八个,咱们都撒开手,谁也不用管谁。”
饶是再不知情识趣之人,也能听出话里的醋意,何况晏云深在外面住了大半个月,天天借酒消愁,怨对方没把自己放心上,说白了就是不吃醋,一个从不吃醋的女子,肯定拿自己当空气。
她越是怒不可谒,他越是欢欣无比。
“什么妓女,花娘——从哪里听来乱七八糟的东西。”转身靠在碧纱橱上,唇角勾起笑意,“我何时跟戏子扯到一起过,别冤枉人。”
清芷冷冷揶揄,“香汗巾子都塞到袖口了,真是不撞南墙不死心。”
晏云深方才笑开了,“早跟你说是喝醉,不知谁塞进来,你竟还想着,要不要来搜搜,看还在不在。”
一边说着走近,张开双臂,真等着搜身。
清芷扭头不看,面对床壁发狠,“有还能让我搜到,不知放在哪里藏起来,或叫小厮收着,满春儿,秦桑,哪个不是你的人!我没那么傻。”
看来气得不轻,晏云深越发心情舒畅,坐在榻边,伸手把她肩膀搬过来,脸对着脸道:“这还不容易,以后回家不让他们碰,你先查一遍,我身上左左右右都没有女子的东西。”忽地顿了顿,意味深长,“也不对,有样小物件吧,不是我的。”
清芷抬头看,对上他乌浓的眸子,好奇问:“什么东西,女子的——”
问得真傻,话已出口也收不回去,反正她现在认定他男女都成。
“自己摸摸看。”
声音很低,哄人似的,俯身过来,领口略开,露出洁白脖颈连着紧实胸膛,才发现他脖上挂着个鲛珠坠,许是太小了,从没发现过。
清芷伸小指尖勾住银链,珠子便落到手心,晏云深垂着头,鼻尖就快触到她耳边,温热呼吸撒下 ,仿佛吻着般。
清芷只觉得痒,偏过脸,心思全在鲛珠上,想来六爷容貌好又识情趣,以他的年岁有个旧情人也合理,若属于心上人的东西,岂不是自寻烦恼。
“珠子是我母亲的,你看看上面缠的什么?”
母亲——老太太啊,她愣了愣,顺从地往下瞧,鲛珠上透出条条盘绕的碧绿细纹,形状好似画上的灵芝纹,做工精细,叹为观止,底下还缠着一圈红线,不觉眼熟,放到烛火下翻来覆去,哎呀一声。
“这不是,不是成亲前给新娘子发簪上缠的红线啊,我也有过,应该在书允——”
突然反应过来,正是她那日丢了簪子,被小丫头还回来,说是书允拿走,如今看来竟是晏云深。
一片阴影落下,来不及开口,唇便被另一人柔软唇瓣含住,青麟髓的香味普天盖地,不能思考,也不敢去想,腰上的手越环越紧,她在他怀里,被压得低低的,若揉散一般,吻温柔又暴虐,将一切席卷而空。
傻丫头——他喘息在耳边,“真会折磨人。”
她折磨过他吗!清芷可不认,分明是对方一会儿一变,又是男又是女,让自己摸不透。
身上只挂着件扣衫,耳鬓厮磨,皮肤起了热,感觉到对方身体的变化,脸顿时红透,霞红染上脖颈,一下子蔓延至全身。
以前也不是没相互依偎过,但绝非此时此刻。
害怕,却不抗拒,推了推,欲拒还迎的姿态,惹得晏云深一径坠下去,收不回来。
若不是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清芷只怕要理智尽失,晏云深被人打断,脾气不好,厉声问:“谁——”
秦桑的声音,急促道:“六爷,外面出事了,大爷,三爷,四爷和五爷都在狮子楼正厅呐,等六爷去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