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屠嘉精神不错,胃口也好,看来在狱中没有受什么折磨。
吃过东西,谢媛把碗筷收进食盒,陆安萍则从怀中拿出一把木梳,小心的给贺兰屠嘉梳理头发。
谢媛一个人提着食盒默然走到囚室外,她知道这对夫妻一定有许多话要说。
裴牧之从某个阴暗的角落走了出来,他站到谢媛身旁,“阿媛,这下你总可以放心了吧,我虽恨怒于他,但也不至于对一个老人用刑。”
裴牧之不放过贺兰屠嘉,是因为他采用的手段,发动的时机,总令他想起裴坦之的死,新仇旧恨,让裴牧之格外不能容忍原谅。
“嗯。”谢媛的声音很低,而且除了这个字,她不再开口说话。
裴牧之暗叹,陪她站在一旁,就像两尊沉默的雕像。
探望的时间结束,从阴冷潮湿的牢房中走了出来时,就好像重见了天日,谢媛深深的吸了气。
到了廷尉府门,陆安萍转过身,对走在她们身后的裴牧之行之一礼,“晋王殿下,老妇人有一不情之情,还望殿下准许。”
“夫人请说。”
陆安萍双目微红,“殿下,老爷时日不多,我希望殿下能允许我每日来探望他。”
裴牧之略微迟疑便点头答应。
陆安萍每次来探监,都由谢媛陪同,有时赛神医也会一起来。
每次会见,不会超过一个时辰,而每一次去探望贺兰屠嘉回来,陆安萍的精神就会越发萎靡不振,这让谢媛不禁担心,若卫国公真的去了,这位夫人是否真的能坚持得住。
谢媛心中也不好受,她很愧疚难过,尤其是每次去时,卫国公总是努力维持着一种愉快的场面,他对于自己的结局已经坦然接受,只是不不想让别人为他担忧,可他越是如此,每一次相见离别越是愁云惨淡。
贺兰屠嘉的几个女儿继相续来看望自己的父亲,卫国公的案件并未牵连到他的儿女,或许是出于对这个家族的尊敬,给予卫国公的体面,这件案子并未公开。
与此同时,案件在有条不紊的审理,晋王早已掌握了人证、物证,卫国公对于自己做的事,也供认不讳,因而审判的结果很快出来。
圣上赐下毒酒一杯。
陆安萍听到消息后,昏了过去,醒来后往昔的端庄矜持全然忘掉,嚎啕大哭,直哭得声音嘶哑。
“阿媛,为什么,这种事为什么会落在他的身上,他不是坏人啊,他这么做不也是为了司马氏吗?他对皇室忠心耿耿,为什么会落到这样的地步,反而要被陛下赐死。”
身处这样一种乱世中,又是士族出身,不论谁当皇帝,都要倚仗士族,哪一个世家大族不是这样的,偏偏贺兰屠嘉为何会有这样一种想法,简直是愚忠,最终把自己的性命却丢掉,陆安萍想不明白。
“不,他只是守信而已,他只是要完全他对先帝的承诺。”
陆安萍擦掉眼泪,“阿媛,来,扶我起来,我去送他最后一程。”
事到临头,这个平日喜欢撒娇,以眼泪作为武器的贵妇人反而不哭了。或许是苦难让人成长,又或许是她本身就有这样的坚韧品质。
看着冷静梳洗,宛如无事一般的陆安萍,谢媛心中不祥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她心中倍受煎熬,一定得去做点什么,否则她会受不了的。
“陆夫人,我要去找裴牧之,我一定要救出卫国公。”
陆夫人放下手中梳子,她走到谢媛身边,目中泪光闪烁,“阿媛,谢谢你。”
不论谢媛是否能成功,陆安萍都感谢她。
谢媛一口气冲到晋王府。
“裴牧之,你真的不能放过卫国公吗?”谢媛喘息末定,便说道:“如果卫国公有什么万一,只怕陆夫人也不会独活,常言道救人一命胜过七级浮屠,你放过卫国公,等于救了陆夫人,不也是功德一件吗?”
谢媛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伶俐口齿,试图说服裴牧之。
正在办公的裴牧之放下手中笔,他走到谢媛跟前,“阿嫒,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就算我求你也不行吗?还有小决,他一直叫卫国公夫妇为爷爷奶奶,他们感情很深厚,若他知晓自己的父亲杀了卫国公,他会伤心的。”
“我没有杀贺兰屠嘉,是他自己触犯国法,他自己也认罪伏法了。”
谢媛根本不听这些,她哀求,“望月,求你了,放过他吧,只要你肯通融,一切都有回转余地。”
裴牧之转过身背对谢媛,他很想狠心说不行,但又怕见她悲痛失望的泪眼。
谢媛见裴牧之似乎不为所动,便冲口而出,“望月,只要你放了卫国公,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裴牧之霍然转身,他眼中闪过雄雄怒火,“阿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为了贺兰仪一家人,就要这样作践牺牲自己,我应该说你伟大,还是愚蠢。”
谢媛抓住裴牧之的手臂,“望月,那你让我怎么做?我不能眼睁看着卫国公死,他是贺兰仪的父亲,我已经欠他太多了。”
一直以来,谢媛急欲想要报达贺兰仪,可结果总是事与愿违,反而亏欠更多,总是贺兰仪在她付出,妥协,她不能报恩也就罢了,还要看着他的父亲死去,什么也不做,她的心怎能安定,即使贺兰仪不怪她,她也不能原谅自己。
裴牧之看着这样的谢媛,提出一个问题,“阿媛,如果贺兰屠嘉死了,你会恨我吗?”
谢媛摇头,“不会。”
“但是,你会远离我,对吗?”
谢媛不语。
裴牧之扯唇笑了笑,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他可以豪不留情的杀了贺兰屠嘉,谢媛不会怪他,也不会恨他,但她一定会疏远他。
裴牧之后怕,他怎么现在才想起这一点,也许是因为他一直心存侥幸。
“阿媛,我答应你的要求,你别哭了。”
谢媛腮边还挂着泪珠,她疑惑的看着裴牧之似乎一时还没有听明白对方的话语。
裴牧之擦掉谢媛脸上的泪,“去吧,告诉陆夫人,贺兰屠嘉会回来的。”
谢媛半信半疑,而裴牧之没有哄骗她,谢媛回到贺兰府的第二日,贺兰屠嘉便被释放归家了。
看到贺兰屠嘉的那一刻,等待得万分焦熬的陆安萍忍不住放声大哭,只是这一次是因为喜悦和解脱。
“夫人,我不是回来了吗?”贺兰屠嘉安慰着妻子。
陆安萍用帕子擦掉眼泪,声音哽咽,“老爷,你以后再也不要去做傻事了。”
“不会,我不会的。”
这次的死里脱身,让贺兰屠嘉的许多想法产生了变化,他觉得自己对司马氏已尽过他最大的责任,对于先帝,他已完成了承诺,从此以后,与司马家有关的任何事情,他不再过问。
谢媛在为这对老夫妇团聚欣喜的同时,心中却想到了裴牧之。
当她再一次去寻他时,时间又过去了三天,当时,裴牧之凉亭中抚琴。
谢媛安静的坐在一旁,看他拔弄琴弦,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望月还会弹琴,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也不奇怪,她和他待在一起最长的时间是在杏花村,而杏花村不过穷乡僻野,哪有琴瑟古筝这些东西呢。
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辈子与田地泥土打交道,听到的是溪溪流水,虫呜鸟叫,风吹叶落的声音,虽然天质自然,但也不成曲调。
可是,那曾是谢媛的最爱,春日里,她喜欢躺在草地上,聆听大自然的声响,她觉得这是世间和谐的乐章。
来到天都后,她才知道,世间除了自然的声音,还有人为的音乐,那是用鼓瑟琴箫等器具发出的另一种悦耳的声音。
谢媛说不来哪一种更好,对她而言,只要她觉得好听,那便是好的,就如裴牧之当下弹奏的,谢媛就觉得很好听,很喜欢。
她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杏花村,那个春日的午后,她坐在溪水边,折着花篮,听着流水之声。
一曲终之,余声袅袅,谢媛问:“望月,你是不是也在想念杏花村?”
“我从未忘怀那个地方。”裴牧之道:“阿媛,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它。”
谢媛双目明亮,神情温柔,“望月,杏花村真是一个好地方,是不是?”
“是的,你说的对。”
谢媛想起在杏花村的日子,每一天都那么快乐,尤其是与望月在一起的那段时日,虽然短暂,却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侯,那也是她与望月最幸福的时刻。
“望月,望月,我真希望我们还生活在杏花村。”
谢媛激动不已,她突然间想去拥抱眼前这个男子,他曾是她的丈夫,她的爱人。
而她也真的这样做了,裴牧之一愣,很快他便反手搂住谢媛。
裴牧之抚弄着怀中人的秀发,满足的喟叹,这一个主动怀抱,他期待得太久了。
两人紧紧相拥,激动的情绪消散后,谢媛从裴牧之怀中退出,她的脸有些红,她知道自己过于激动了。
“望月,你能陪我走走吗?”
“好。”
两人一前一后逛了大半个园子,天色渐晚,谢媛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