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刚进殿,就注意到谢嫒了,入席后,她举起酒杯,朝谢媛笑了笑。
谢媛没有回应,她实在弄不懂这位喜怒不定的公主的想法。
司马薇以袖掩口,慢慢喝掉杯中酒,她偏过头,望向裴牧之,“王爷,今日遇见老朋友了,实在应该喝一杯。”
裴牧之并不理她。
福康不以为意,自顾自说:“王爷,你说,谢媛是不是很幸运?有一个那么深爱她的男人,不在意她的出生和过往,不论贫贱还是富贵,都对她不离不弃,真是令人羡慕啊。”
裴牧之依旧沉默不语,可右手却紧紧握住杯身。
“你看,谢媛现在这个样子,可比在裴府自在快乐多了。”
“司马薇,你什么时候转了性,居然也会关心别人的幸福与快乐?”裴牧之讽刺。
“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偶尔呢,也会发发善心。”司马薇道:“谁让她那么可怜,纵使荣华富贵,也不愿待在不爱的男人身边,要与所爱之人长相厮守,同为女人,我实在不忍心,自然要帮她一把,成全他们这对苦命的鸳鸯。”
裴牧之冷冷瞥视福康,警告道:“不如我现在把你与越王的事,告诉陛下,看看你那好父皇成不成全你。”
司马薇敛笑冷哼,终究是不敢再去刺激裴牧之,反而她的目的已经达到。
看在外人眼中,却觉得方才这二人颇为亲密,尤其是谢媛,她为自己过度紧张而自嘲。
裴牧之从进殿后就没看她,其他人亦在交杯换盏,或是欣赏歌舞,每个人都在各做各的事。
谢媛暗笑,她实在太过高估自己了。他早把她抛之脑后了,就如望月早已忘记谢媛,抛弃了过往那段经历。
她实在无需畏惧他,他不过是一个负心薄性,并以贺兰仪威胁她、玩弄她的混蛋。
如此想着,谢媛琴弦般崩紧的心神松了下来。
“太后驾到。”宦官尖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座中诸人都站了起来,谢媛也跟着贺兰仪起身。
当今天子并非太后亲子,但太后出自贺兰家,这个身分足以使她占有皇后之位,并在宫中屹立不倒,然后顺利成为太后。
太后一行人缓缓走过谢媛与贺兰仪的跟前,突然停了下来,太后发问,“你就是谢媛,仪儿的未婚妻。”
“是。”谢媛微微抬头,很快,她又垂下眼眸。
贺兰太后年届七旬,头发已全部变成银白色,可是,她的双目仍闪耀着光泽,那是历经时间,沉淀下来的智慧之光。
“我知道你。”太后点点头,便走了过去。
谢媛有些忐忑,太后知道她?是哪一方面的,谢媛有自知之名,她的名声绝不好听。
贺兰再次握住她的手,似乎在无声安抚着她,谢媛笑起来,不论发生什么事,只要贺兰在,她就不会害怕。
太后入座后,众人亦坐回席位,裴牧之仍在喝酒,福康公主微笑着与旁人低语。
谢媛默默想着,他们这些人,从贺兰太后、皇后到裴牧之、福康公主,乃至她在贺兰家见到的那些男男女女,彼此之间都有着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
王侯配公主,朱门对玉户,她不过是一个意外的闯入者,即便她与贺兰早就是未婚夫妻,依旧难得这些人的真心接纳。
难怪望月会选择离去,他会与她成亲,不过是失去了记忆,否则,他不会选择一个地位如此与他不般配的女人作他的妻子。
当他忆起他的过往、他的身份,他是不是也觉得屈辱呢?是啊,他连那段经历都不愿提起,只说自己在眉山别院养病。
赛伯伯说过,人会选择忘掉那些不喜欢的记忆,裴牧之也是这样吧,爹爹说得对,望月从来就不属于杏花村。
纵使当年望月不曾抛下她,把她带回天都,带回裴家,以她的身份,也做不成他的妻子。
谢媛有几分伤感,却也释然几分。
她不再去想裴牧之,而是把注意力放在殿中舞蹈上。
身着红裙的舞伎急速旋转着,形成一道道红色的洪流,她们越转越快,谢嫒看得眼花缭乱,蓦然,这群娇柔的女子,从腰间抽出一物,谢媛惊恐的发现,那是一把把软剑,如蛇一般刺向裴牧之。
“啊!”顿时,尖叫声划过长空,有人大喊,“有刺客!”
可从门外进来的不是皇室护卫,而是一群黑衣蒙面的刺客,如箭一般撕开惊恐的羔羊,直指皇帝宝座。
贺兰仪皱眉,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他不及细思,抓着谢媛的手往外跑去。
平时优雅的贵族们到了生死关头,顾不得礼让,争先恐后逃向屋外,或去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碟碗纷飞,桌倾椅倒,到处凌乱一片。
方才还觉得很近的出口,这时却变得遥远起来。贺兰仪护着谢媛,躲避着刺客,同时也躲开那些慌了神,如无头苍蝇般乱撞的宾客。
终于到了门口,谢嫒心中的紧张稍稍松懈,只要离开这个大殿,就安全了。
“仪儿,夫君,等等我。”
谢媛听到陆安萍在声音,转过身一看,陆夫人不知被谁踩到裙摆,崴到脚了,正跌在地上痛嚎。
“媛媛,找个安全的地方先躲起来。”贺兰仪把谢媛推出门外,“我一会过来找你。”
谢媛神色惶惶,她站在门外没有动,她想在这里等贺兰仪,不知从哪窜出一黑衣刺客,挥刀向着他们这边一小撮人砍过来,众人尖叫着散开。
谢嫒只能本能的向前跑去,逃离刺客,不知跑了多久,她离那片灯火辉煌的危险之地似乎越来越远,当她停下脚步时,四周一片静悄悄,只听到自己喘息的声音。
她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一阵风吹来,她打了个寒颤,谢媛这时才感觉到冷,她穿得不多,举办宴会的大厅温暖舒适,御寒的外衣早就交给专人保管了。
谢媛四顾,除了脚边几盏昏黄的宫灯,显出一点光亮,其余的地方,一片漆黑,连天也是黑的,没有一颗星子,这样沉重的黑暗,压得人喘不过气,谢媛恐惧不安,生怕那深黑的树影后窜出什么未知的东西。
她迷路了,只得顺着宫灯的指引,向前走去,宫灯的尽头是一处居所。
“有人吗?”谢媛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谢媛试着推了推门,门开了。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摸黑走进屋子,或许这是哪一位宫娥的住所,谢媛猜测,她磕磕绊绊找到一张床铺,躲了进去,抓起床上的被子裹住瑟瑟发抖的身子。
不仅仅是因为寒冷。
谢媛害怕那些刺客从某个角落突然窜出来,又担心贺兰仪他们的安危,同时,也因自己的无能为力而产生了强烈的无助感。
谢媛在担忧与惶恐中等待天明,可在黎明快要到来时,她困倦的睡了过去。
“王爷,事情都处理干净了。”
迷迷糊糊中,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在谢媛耳边,她倏然醒了过来。
天亮了吗?
谢媛坐起身,一眼望过去,透过雕花屏风的间隙处,她看到了裴牧之,正坐在窗边,另一人则站立着,背对她,看不见容貌。
“嗯。”裴牧之捏了捏眉间,他面上有浓郁的倦色。
“王爷,您一夜未睡,不如先歇息片刻,剩下的交给属下。”
发生了什么事?裴牧之怎会在这儿,昨日那些刺客,分明是冲着他来的。不过,谢媛暗忖,他即安然无恙,想来那些刺客都被抓起来了,她要去找贺兰仪。
谢媛挪了挪身子,准备下床,就听到裴牧之说:“不能松懈,陛下驾崩,陈留王三日后即将登基,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谨惕小心。”
谢媛惊讶得嘴巴微微张开,皇帝居然死了,他是一国之君呀,就这样不在了吗?
谢媛还没来得及感叹生命的脆弱和易逝,又听到那个背对着她的男人说:“可惜,没能趁乱杀了贺兰屠嘉,告慰先主之灵。真是便宜那个老贼了。”
“无妨。”
谢媛双手捂唇,惊骇莫明,裴牧之要杀贺兰屠嘉!为什么?
她还没有从这些谈话的细节中串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可已隐约觉得其中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这不是她能知道的。
谢媛慢慢退回床里面,想要躲起来,可越是心急害怕,越是容易出错,她的衣袖不小心扫到床头的几案上,案上立有一只装花的白瓷瓶,花瓶“碰”的一声掉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谁?”李密喝道,几步走上来,绕过屏风,来到床前,把谢媛拖了出来。
裴牧之不关心谁藏在里面,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报了仇,可并有想像中那样畅快淋漓,只有重担御下后的虚无。
他撑开双手,这双手骨节分明,并不显文弱,充满着男性的力量,也如天都其他贵族男子的手一样,白皙而洁净,可它沾染了亲人的血迹,而后,它将染上更多他人的鲜血,永远也洗不干净,多么令人生厌。
“王爷,怎么处置?”李密十分粗暴,掐着谢媛的胳膊,把她甩在裴牧之脚下,知道这个女人是活不了了,但还是决定向裴牧之请示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