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的主人,贺兰太夫人神态安祥。
“人不风流枉少年,哪个男人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老婆子我见惯了,公主莫要太在意才好。”
周围的夫人、小姐也纷纷出言打圆场,这个说,那个劝,长公主怒气渐消,与众人一起又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远远看去,一团和气。
人人都说贺兰氏与别的豪门士族不同,崇尚节俭,谢媛却觉得此言甚虚,
不过,也许他们所说的俭朴,与她这样一个平民百姓理解的不同吧。
她见识过裴府的宴会,奢华铺张,而贺兰家的也不遑多让。
第一次,她为救人,心无旁婺,无暇以旁观者的身份欣赏、赞叹席宴的奢丽。
此刻,她第一次作为宾客身处这样的盛会。
她成了主角,所有人都聚焦于她,那些意味不明的、偷偷打量的目光,压得谢媛几乎喘不过气来,如芒在背。
那些夫人、小姐的目光是好奇的、不屑的,甚至是愤怒鄙夷的,好似她的存在,是对她们的冒犯。
她并不属于这里,谢媛体会到一种强烈的格格不入。
裴牧之握住她的手,关切道:“阿媛,要回去吗?”
他的双目扫过四周,那些或深或浅的打量才稍稍收敛。
“不用。”谢媛挺直腰板,若无其事般,双眼在人群中徘徊搜索。
裴牧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人群最密集处,“阿媛,你是在找人吗?”
谢媛陡然一惊。
“可是在找贺兰仪。”裴牧之慢慢道:“这是你来参加这次宴会的真正原因。”
谢媛一言不发,手心却一片汗湿。
“别紧张,我不会带你回去。”裴牧之道:“我只是对他很好奇,贺兰仪是什么样的人物,让阿媛你对他恋恋不忘,我倒想要看看。”
“裴牧之,你不许伤害他。”谢媛低声说道,虽然她也知道,自己的威胁是多么无力,“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裴牧之扯唇笑了笑,“阿媛,你是和他联系上的。”
谢媛不语。
裴牧之想了想,“是那日安宁寺吧,你们在慧通的禅房相会,你们在商议如何比翼双飞,难怪你当时那般乖巧。”
“是又如何?你想怎么?”谢媛怒目而视。
可在裴牧之眼中,谢媛娇眼圆睁的样子,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十分可爱。
他拉过谢媛的手,从待女手中接过一张帕子,仔细擦净她手心的汗渍。
“慧通清高出尘,居然也会管起凡尘俗事,想来是司马薇牵的线,那日,我收到信息,说司马薇与一男子去了宁安寺,现在看来那男子就是贺兰仪。”
谢媛浑身僵硬,裴牧之已经知道了这一切,她还有逃离的希望吗?
“司马薇想看我出丑,连你打过她一掌,都可以不计较,看来,她对我怨恨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裴牧之笑问谢媛,“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谢媛心惊肉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正在此时,门口一阵骚动,贺兰家的家主贺兰屠嘉携一年轻男子,一同进入大厅。
裴牧之一眼就认出他就是贺兰仪,谢媛的未婚夫。
席间许多人不由看向他们二人,即是为贺兰屠嘉的声誉名望,也因贺兰仪长相俊美过人,气质出挑,俨然压倒座中众多青年男子。
贺兰屠嘉与贺兰仪先为太夫人祝寿,然后他带着贺兰仪在座中走了一圈。
“来来,大家认识认识,这是老夫新认的义子,那时在宛县,若不是我这义子救了老夫一命,我只怕就回不来啰。”
说罢,作势抹泪,在座的客人纷纷安慰,什么“洪福齐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等等,贺兰屠嘉这才收起眼泪。
他问向众人,“如此大恩,你们说老夫要不要报?”
老狐狸,裴牧之冷眼看他做戏。
席间众人搞不清贺兰屠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收他为义子了,还要如何报达?只是顺着他的话,纷纷恭维。
“自是要报的。”
“贺兰大人知恩不忘报,实在我辈楷模,令人敬仰。”
贺兰屠嘉见众人如此,叹了口气,“我这义子原本有一妻子的,可惜不幸遭遇劫匪,遇害身亡了。”
众人交头接耳,有人问:“贺兰大人,您莫不是要在此间为您的义子择一佳妇?”
贺兰家是魏国仅次于裴氏的高门大族,贺兰屠嘉没有儿子,贺兰仪虽是义子,可看贺兰屠嘉这个样子,分明很重视这个义子,大概会着力栽培,前途不会太差,席间有心思活络的,觉得与这义子成亲也不错,或许可以借此机会搭上贺兰家。
“唉,原本我也是是如此想的,带他参加这次寿宴,一为太夫人贺寿,二为他择一门新妇。”贺兰屠嘉话音一转,“可是,谁知他在这席间竟看到了她死去的妻子。”
四周宾客面面相觑,有人按捺不住,接着问:“贺兰大人,不知那人是谁?”
贺兰屠嘉正等着这句话,他用手一指谢媛,“是她。”
众人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谢媛更是心跳加速,方才问话的那人迟疑不定,“可是豫章王身后那名执壶的待女?”
“不是。”贺兰屠嘉的手明明白白指向谢媛,“是豫章王右侧坐着的这位女子。”
豫章王新纳的小妾居然是别人的妻子!
众人安静了下来,就连方才积极应和贺兰屠嘉的宾客也不说话了。
谢媛的心随着众人的沉默而凉了,他们这是不敢得罪裴牧之吗?或者只因她太过微不足道,不值得开罪豫章王。
裴牧之右手执杯,面无表情,偶尔,他的目光掠过哪处,哪处的宾客便回避着他的眼神。
唯有贺兰仪,凛然不惧,一句话打破满室沉寂,“媛媛,随我回家。”
谢媛起先犹豫,她实在担心裴牧之会伤害贺兰仪,可见贺兰仪伸出的双手,又给了她无限勇气。
谢媛欲要站起,裴牧之却抓住谢媛,紧握她的手臂,将其固定在座位上。
眼前这个风神俊秀的男子,就是谢媛所爱的对象,裴牧之冷冷一笑,“贺兰公子,你的妻子于日前遇害,对此遭遇,本王很同情,只是,阿媛是本王心爱之人,自小便在府中长大,一应身契物证俱全,贺兰公子,莫要因为伤心过度,认错了人。”
谢媛睁大双眼怒瞪裴牧之,这人简直无耻,颠倒黑白。
贺兰仪不卑不亢,行了一礼,“王爷,国公,我与谢媛相识多年,所知甚深,绝无可能认错,还望王爷成全。”
“是啊,”贺兰屠嘉在一旁帮腔,“君子有成人之美,谢娘子与老夫义子情谊深深厚,王爷雅量,何不成全?”
裴牧之一脸漠然,“卫国公,这是本王的家事,还望国公莫要多管闲事。”
贺兰屠嘉呵呵而笑,豫章王不给他面子,他也不用客气,“王爷,谢娘子并不情愿,王爷何苦强人所难,惹人蜚议。”
四下宾客悄声议论,觉得贺兰屠嘉所言甚是。
整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权看当事人是什么态度,若是三方你情我愿,自然无话可说。
现在人家正牌丈夫找上门来,最正确的做法就是放手成全,还能得一个洒脱大方的好名声,日后,人们谈起来,只当一件风流韵事。
裴牧之扫视满堂宾客,“诸位若有任何异议,可当面说出,本王洗耳恭听。”
此话一出,嗡嗡声全都没了。
谢媛急了,她用力想要挣开束缚,“裴牧之,你放手,不要再纠缠不清了。”
她的声音清晰的响在空旷的厅堂。
贺兰仪见状,“王爷,请放了谢媛,在下感激不尽。”
“王爷,谢娘子与你并非两情相悦,何必苦苦强求。”贺兰屠嘉又一次出声。
四周宾客又一次议论起来,声音越发嘈杂。
裴牧之听而不闻,他的头很痛,脑中闪过许多模糊的画面,其中有兄长,有他,他们在争吵,他跪在兄长面前,似乎在哀求什么。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棵杏花树下,树下有他和她。
裴牧之冲口而出,“阿嫒,我们不是立下过誓言,永远不分开吗?”
谢媛浑身剧烈的颤抖着,多么久远的誓言,他居然还记得?原来,他并没有彻底抛弃过往的记忆
即然记得昨日誓言,为何又要背弃誓言,背弃她。
“裴牧之,放手!”谢媛决然道。
裴牧之不动。
谢媛冷笑,她从怀中掏出一物,猛然向自己的手腕砍去。
凛冽的寒光闪过,裴牧之来不及思考,出于直觉,他下意识松了手。
谢媛的动作太快,她手臂还是被划伤了。
裴牧之惊愕望着那处流血的地方,面色惨然,方才他若放手稍微慢些,那条胳膊就断了,她为了离开他,竟会这般毫不留情,决然自伤。
谢媛将头埋入贺兰仪怀中,避开裴牧之的双眼,那目中的神色让人心碎。
贺兰仪抽出帕子,裹住谢媛的手臂,他面带心疼,语含关切,谢媛低声应答,两人郎情妾意,旁若无人。
裴牧之不得不把目光转向这个男人。
他的目光冷如冰雪,贺兰仪察觉到了,亦回望裴牧之,毫不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