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三日,男人的身体好些,他可以下床了,但谢媛不同意,坚持要他躺着。
“你身体还没好,赛伯伯说了,你要多多卧床休息。”
好说歹说,谢媛就是不让他出门,反引起男子的疑心。
男子趁谢媛出去洗衣服时,披着一件单衣艰难挪下床,一步一步走到门边,推开院门。
杏花村因村落中长满杏花而得名。
这是一个安宁的村庄,可他的到来,似乎打破了这样的宁静,见到他的村民,莫不转头迅速离开,然后在他身后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男人继续走着,遇到一群正在游戏的孩子,他们看到他时,受惊似的散开,其中有一个高个儿的男孩,捡起地上的石头,朝男子扔了过去。
“丑八怪,离我们远点。”
其余小孩也跟大叫,学那个高个儿往男子身上扔石子。
“丑八怪,丑八怪……”
石子打在身上并不那么疼,只是小孩的声音太刺耳了。
“杨小虎,你皮痒了是不是?”谢媛突然出现,挡在男子身前,一手叉腰,一手拿着捶衣棒,指着那个高个儿小孩。
“又在惹事,小心我去告诉你爹娘。”
“你去呀,我才不怕!”
虽这么说着,杨小虎作了一个鬼脸后,撒腿就跑,其余小孩“哄”地一声也散了。
谢媛见孩子们都走远了,一边扶着男子往家走去,一边说:“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不要下床,你身体还没好。”
坐到床上,男人终于说了一句,“姑娘,能否给我一面镜子。”
谢媛迟疑不决,站着不动。
“姑娘,不用担心,我受得住。”男子如此说道。
“那好吧,你等会,我去拿。”
谢媛走出屋外,来到她自己的房中,拿了一面镜子,磨磨赠赠的跺到床边,犹犹豫豫,把镜子给了男子。
光滑的镜面照出他的脸孔,男子迅速将镜子放在膝盖上,他沉默不语,可握着镜子的手剧烈颤抖着。
“你不要担心。”谢媛小心翼翼,生怕刺激到他,“赛伯伯说你的脸是因为中毒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只要毒解了,就会恢复过来。”
“多谢姑娘,我没事的。”男人依旧语气温和。
“真的?”
“真的。”
谢媛放心一笑,她清澈明媚的双眸中印出他的面容,男人的心湖蓦地抖起一丝波纹。
这几日子,都是她在照顾他,面对着他这副模样,她居然没有任何异常。
“姑娘,你不觉得……可怕恶心吗?”
谢媛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他的脸。
“不会啊。”
谢媛暗想,她以前捡回一只狗,受的伤得可比他可怕多了。
“姑娘,我该如何称呼你?”
“我叫谢媛。”
“谢媛。”男子轻轻重复,“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
“什么意思?”谢媛好奇问道。
“就是形容一个人很美好。”
“没想到我的名字还有这样的寓意。”谢媛又笑了,露出两个尖尖的小虎牙,她十分开心,但很快又苦恼起来,“可惜,我不会写。”
男子见状,冲口而出,“我教你。”
“好啊。”谢媛双目闪闪发光,“就这样说定了。”
天边一轮圆月高悬,四野寂静,窗外枝头的杏花在明月清风中轻轻摇荡着。
“你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总得取一个吧,好称呼。”
“你救了我,你来取。”
“那就叫你望月。”
谢媛呻呤一声,头疼欲裂,睁开双眼,印入眼底的是裴府华美轻薄的床帐。
那么久远的过去,她以为她早就忘记了。
谢媛自嘲,她从床上坐起,准备揉揉酸痛的脖子,却摸到颈上的绷带。
差一点,她就要死了,万幸她得救了,是谁把她从福康手中救出来的?
她喉咙干哑得难受,谢媛刚要下床找水,床幔便被掀开,一只白得透亮的杯子,盛满着清水,非常适宜的出现在她眼前。
谢媛抓起水杯,一饮而尽,“多谢。”
她把杯子递还给对方,当看到对方面容时,手却打滑,杯子兀然落在锦被上。
“望月?!”
“望月是谁?”裴牧之眉梢一挑,“昏迷中,你一直在唤这个名字。”
谢媛双唇抖动,定定看着眼前这个俊美的男人,这个人真的不是望月?可为何他们会长得这般相像,简直一模一样。
裴牧之捡起锦被上的杯子,放在一边,他再次重复,“阿媛,望月是谁?”
尽管心中惊涛骇浪,谢媛还是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自己,她紧紧捏住被子。
“望月是我夫君的小名。”
“原来如此。”裴牧之说:“你真的很在意贺兰仪啊。”
谢媛垂眸,复又紧盯着他,“你呢,你是谁?”
他与望月真的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我叫裴牧之,字叔玉。”
豫章王裴牧之,果然是他。
“你有孪生兄弟吗?”谢媛问得唐突。
“没有。”裴牧之不以为意,“我只有一位兄长,大我十岁,六年前就过逝了。”
谢媛低头沉思,初见她时,豫章王还问过她的名字,裴牧之不认得谢媛,他不是望月。
裴牧之也没有孪生兄弟,他与望月没有任何关系,所以,这是巧合,裴牧之只是碰巧长得与望月一模一样。
谢媛安静的坐着,乌黑的头发披散在单薄的双肩,显得无助而又可怜。
裴牧之坐在床边,轻轻抚过谢媛的脸颊。
“对不起,是我一时疏忽,让司马薇伤了你。我保证,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了,阿媛。”
他最后的叫唤,如叹息一般,含着怜惜与深情。
他连声音都这么像望月,她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谢媛猛地把他推开,“不要这样叫我。”
裴牧之错愕。
“大人,我累了,想要休息了。”
谢媛没有看他,她不想看到这张面孔。
她曾发誓,要将有关望月的一切全部埋藏,她要永远忘了他,再不想他,谢媛以为自己做到了。
为什么?裴牧之,有着与望月一样的面容的男人,却出现在她的面前,无时不刻都在勾起她过往的记忆。
谢媛背对着裴牧之,侧身躺着,她闭着眼,假装睡着了。
门开了,然后又掩上。
确定室内无人,谢媛这才起来,房门又开了,此时进来的是弱柳。
“他走了吗?”谢媛问。
弱柳先点头,然后好意提醒,“谢娘子,以后见着王爷,不能再这么随意了,要称呼他为殿下或王爷。”
谢媛点头,神情恍恍惚惚。
在没遇到望月之前,谢媛生活简单,在遇到他之后,除之每日多了一个要照顾病人外,生活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谢媛救了他,自觉对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只盼他身体快些康复,尽快寻回记忆。
望月自然可以感受到谢媛对他的关切,他很感激,可除了感激外,他渐渐对谢媛生出许多不一般的情愫,这种别样情感,随着与谢媛相处得越久,积累得就越多。
每天下午,他都教谢媛识文写字。
有一天,谢媛拿着上次新学会的诗句,向望月讨教。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谢媛指着纸面上写得歪歪扭扭的字,问:“什么意思?”
“说的是一位君子爱慕上一位淑女,希望与她相依相守,就如河洲上深情的睢鸠,永不分离。”
“哦,我明白了。”谢媛点头,“我像我爹和我娘那样,对吗?”
“嗯。”望月凝视着谢媛,可很快又垂下眼睫。
他意识到,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爱上这位美丽的少女。
窗台上摆着的那面铜境,清晰的印照出他的面容,丑陋无比,而谢媛那样的美好,令他自惭形秽。
望月更加迫切的想要恢复容貌和记忆,对于赛神医如实验般,各种希奇古怪的治疗方式,从不拒绝。
“望月,你知道你中的是什么毒吗?”
望月艰难的摇了摇头,此时已是盛夏,他却坐在半人多高的浴桶中,胸口以下浸泡在滚烫的汤药中。
汗水不间断地从他额间鬓发渗出,赛神医每在刺入一根银针,他身上的肌肉就忍不住收缩一次。
“要是疼就叫出来,这不丢脸,不用忍着。”
“嗯。”虽然这样答着,他仍是一声不吭,只是握着木桶边缘的手,青筋暴起。
赛神医忍不住夸道:“不错,心性倒是坚韧。”
“多谢。”望月问:“神医,我中的到底是什么毒?”
“欢颜,你中的毒叫欢颜。”赛神医补充,“出自魏国皇室,中此毒者,神智迷乱,最后暴血而亡,你之所以失忆,也与此毒有关。”
“欢颜几乎无药可解。”赛神医说着又插入一根银针,“你很幸运,掉入无望崖,染上崖底瘴气,两种毒相互制衡,反而让你活了下来,只是容貌尽毁,失去了记忆。”
也许是为了转移望月的注意力,不让他觉得太痛,赛神医继续说话。
“更幸运的是,你碰上谢媛,一般人根本不会去无望崖,也只有阿媛那胆大包天的,会为了摘一株兰花,跑到那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