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们还都互不相识,对和谁一起住没什么意见,便都就近和身边的人结伴入住。柴玉和李茉莉对视一眼,她们当然是想住一起最好,好有个照应,但是之前卞婆子和她们说过,宫中忌讳奴仆们拉帮结派,在人前尽量不要让人知道她们有亲戚关系,所以这俩人也不敢直接走近,只能做出犹豫着看别人行事的样子,略等了一会儿,等宫女们已经散了一半,才比较“自然”地往同一间屋子走去。
旁边还有两个女孩儿,也跟她二人进了同一间房。等进了屋,柴玉回头一瞧,嘿,这不是辛石榴么!
辛石榴在这些人中,也只见过柴玉几面,因此她也留心,和柴玉凑到了一屋。现在这屋里四个人中,倒只有一位柴玉不认识,心里有些好笑。四人互相看看,都微笑点头致意。那看起来很严厉的老嬷还在院中站着,她们不敢多说,先转身去收拾房间。
这间屋子是南房的东屋,守着院子的东南角,算是离院门最远的一间屋了,屋子也比较狭小。屋子里一个大通铺就占据了一大半的地方,再加上一个柜子,一张小桌,几个凳子,剩下的空间堪够几人下脚。
铺上果然放了几个铺盖卷儿,四个人上去分了,各自把被褥铺好。柴玉拣了个靠边的地儿,旁边是李茉莉,再旁边是不认识的女孩儿和辛石榴。
李茉莉打开柜子看了看,拿出几套衣服,轻声道:“这衣裳和咱们穿的一样啊,是换洗的?”
不知名女孩接过看看,也道:“想来是了,咱们也给它分了,各人放好了罢。咦?”
柜子里面还放了几根头绳,并些梳子,手巾之类的日常用品,看起来都是四人份的。
四人凑在一起,把这些东西都一一分好。虽然房间空间不大,但柴玉估计这只是她们临时的住处,等定了岗位,她们还会有正式的住所,所以她也不甚在意。
房门半开着,柴玉看见院里还没什么人,想来大家还没都收拾好。虽然老嬷说收拾完了就都去院子里,但既然没人,她也不愿意去出这个头。于是四个人面对面站着,进行了寝室第一次全体大会——其实就是互相介绍一下自己。
不知名女孩儿先说自己姓劳,没有大名,家里唤作四姐儿,乃是洛水城邻市宣州农村人氏,十三岁。
李茉莉道:“我姓李,小名儿茉莉,也是十三岁。家在京郊。”
辛石榴道:“我姓辛,叫石榴,十二岁,是洛水城里的。”
柴玉笑道:“我姓柴,小名小玉,十二岁,也是京城的。”
四人叙了生日,结果她们中间是茉莉最大,劳四姐第二,柴玉第三,石榴最小。
说起来,宫女的挑选只在京城及其附近几个城市进行,也是有道理的。劳四姐家乡距洛水不过二百来里,但她说话的口音已经和洛水官话有一点差异了。不过她的口音还不到影响理解的程度,但如果再远一点的地方,那估计就不好说了。宫女又不是什么官宦人家的小姐,没人教给她们说官话,需要入宫后培训的。从教育成本上来说,也得是离京城近的女孩更合适。
“都磨蹭什么呢?收拾完了就出来,别磨磨唧唧的!”院子里那位老嬷的声音响了起来。接着其他屋便有了人出来的动静。柴玉四人对视一眼,整理了一下衣服,也跟着走出了房间,在院子里站好。
虽然老嬷绷着脸,看上去很严厉,语气也比较硬,但她也并没有骂人,只站在庭院一角,静静看着众人出来排队。直到院子里三十二名新晋宫女分四排垂手而立,老嬷才走来,站在她们前面,面向众人,开始训话:“我姓席,你们叫我席管事就好。我在这宫里干了几十年,见过的宫人没有一万也有几千了,不谦虚地说,这宫女的行事规矩,总算了解几分。你们三十二个人刚挑入宫,少不得要给你们讲讲宫里的规矩和情形。
按例,新宫女要先学上两个月规矩礼数,才能派到各处上工的。不过今年各处本就都缺人,月底还要放出一批年纪到了出宫的,恐怕等不了你们两个月,半个月就得先派出去一批。所以呢,我紧着重要的教,你们也上心着学,若是听话懂事呢,我还能多留你几日,讲讲更细的事宜,日后指个好些的差事;若是不听话——”
说到这里,席管事顿了一顿,眼神扫过众新人:“等着粗使宫女干活的地方一堆呢,若是不听话,洗衣服刷马桶的缺儿多的是,你们要是想去,我不介意跟那些管事姑姑推荐一把。好缺儿就那么多,这次调/教新宫女的八个管事嬷嬷,可都盯着呢,要去那些好缺儿,少不得我去和她们去周旋,争一争;要都把你们指去干粗活儿,人家说不定还要谢谢我呢。”
众宫女肃然。虽然知道宫女就是干活儿的,但干什么活儿还是有区别的,大家层层挑选进了宫,放在平民百姓中也算出色的,谁也不会甘心去洗衣服刷马桶罢?
柴玉听着席管事的话,关注点却不在此。席管事说她在宫里干了几十年,可她记得大苑王朝立朝还没三十年,席管事看上去至少五十多了,二十多岁入宫的情况太少了,所以她不太可能是立朝之后才进宫侍奉的。
卞婆子之前说过,现在宫里的地位较高的奴仆,可以分为三大派系,一是本朝前两任皇帝使用的旧人,简称“先帝派”;二是现在的永熙皇帝的亲信宫人,简称“当今派”;另外一派,就是原本就在这宫中侍奉,在新朝建立后转而服侍新主的“前朝派”了。
这前朝派因为过了这么多年,如今还在的已经不多了,但这些人能在皇宫易主之后,还能平安活着,继续服侍新主人,甚至拥有一定权利,个个都不是简单人物。柴玉猜测,这位席掌事应该也是经历改朝换代的前朝宫人。据说去年宫中发现了前朝余孽,清除了不少宫人,本就日薄西山的前朝旧人元气更伤,这席管事还能被派来培训新晋宫女,可见也不是一般人。
正想着,席管事放缓语气,又道:“宫里的事情,说复杂也行,说简单也可,只要勤勤恳恳干好自己的活儿,别掺和别人的事,也没什么难的。你们切记,宫里最重的就是规矩,贵人们都是讲理的人,只要你们按规矩办事,不动歪心,自然有你们的好处。记住了没有?”
众宫女齐声应“是”,这一次就比之前答得响亮整齐多了。
席管事颔首。“你们进屋,把凳子拿出来,放院子里坐好。我来给你们讲讲规矩。”
众宫女忙回自己的屋子,拿出小凳子,规规矩矩地坐好听课。柴玉心说,这席管事看着严厉,心地倒是很善良,没让她们站着听讲。
大家都坐下后,席管事开始授课。其实她让女孩们坐下来,也是便于观察大家的听讲情况。毕竟宫女们都站着的话,后面的情形就没法看到了。但这一举动却让她在众宫女心中的形象高大了不少。
席管事讲的内容,之前卞婆子已经和柴玉茉莉说过一些,现在听来,倒没什么不好理解的。今天她讲的主要是当宫女的工作职权和职业操守。诸如宫女只能穿统一的宫装啦,宫女只能在哪些地方活动啦,粗使宫女和伺候贵人的贴身宫女有什么区别啦,宫女的直接领导是谁啦……最让柴玉关注的,是宫女的待遇问题。
席管事说,最低等的粗使宫女,一年有六两银子的俸禄,还有一些绸缎布匹,年节另有赏赐。衣食都由宫中提供,如果差事好,得到的可能会更多。这对于柴玉来说,已经很满意了。
正说着,一个管事姑姑模样的宫人带了一个年轻的宫女走进院子,那管事手中还拿着一本册子。席管事见了她,笑着走过去,说了几句话。柴玉她们在第三排,离得远,并没有听清她们说了什么。不过很快,那管事姑姑就离开了,只留下那个宫女捧着那本册子,跟着席管事走到众人面前。
席管事道:“你们入了宫,便是宫里的人了,一切都得听从宫里的安排。按理说,你们的名字也应该由主子统一改过来的,不过这么多人,宫里也没空想那么多新名字,如果你们之前的名字能用,那就继续叫着,实在不好听或是犯讳的话,可是一定要改的。我现在挨个问你们,把你们的名字都报一下,该改的都改了,记录在册,以后就不能换了。”说完,就走到第一排第一个女孩面前:“你姓什么?哪里人?”
那女孩儿站起来,答道:“回管事,婢子姓黄,京城人氏。”
席管事身旁那位捧着册子的宫女闻言,翻开册子,找到女孩儿的姓氏,问道:“是城南安乐坊的黄氏么?”
女孩点头。
名册上只记了宫女们的籍贯,住址,姓氏和年岁,并没有记录名字。席管事问黄姓女:“你叫什么名字?”
黄姓女回答:“婢子名唤冬燕。”
席管事想了想,道:“这个名字可以,你以后还叫冬燕罢。”
冬燕恭敬地答道:“是。”毕竟名字是父母给的,又叫了十几年,能不改最好,所以她很高兴。
拿着册子的宫女便把冬燕的名字记了下来。席管事又走到第二个宫女面前,还是刚才的流程。
几个人问下来,有人名字被改了,但大多数人还是用的原来的名字。柴玉琢磨着,虽然自己单名一个“玉”字,但柴婆子一直叫自己“小玉”,这个名字很常见,也容易重了其他人,恐怕要改名的可能比较大。
过了半天轮到柴玉,听到柴玉的籍贯和姓氏,席管事眼神一动,略想了一想,才接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柴玉答道:“回管事,婢子乳名小玉。”
果然席管事听说,皱了皱眉:“你这名字得改,冲撞了咱们贵妃娘娘了。”她看着册子,想了一想,“你既然姓柴,这个姓少见,干脆叫阿柴罢。”
阿柴……柴玉低头抽抽嘴角。这个名字真的挺……特别的哈。“是,谢管事赐名。”柴玉行礼。
从这以后,这宫里多了一个名唤“阿柴”的宫女,而在以此后的若干年中,再无人叫过她的乳名——“小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