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世界的还债日常 第77章 凡鸟偏从末世来

夜色清凉，凤姐踏月色而归。

不紧不慢地走在熟悉又陌生的道路上，长长的影子落在青石路面上，偶尔有微风卷起几片落叶，看上去有些孤寂。

丰儿张开手，将薄绸披风搭上凤姐肩头，替她将兜帽戴上，“夜深露凉，主子仔细吹了风，明儿酒醒了闹头疼。”

凤姐将披风系好，两臂微张，月光下现出一只展翅欲飞的身影，她开心地笑了起来，“很快便可自由了！”

有人陪伴的路途，哪怕是腿着，也不会觉得漫长，回到东小院时，灯火正昏黄，窗纱上，映出窈窕的剪影，凤姐朦胧着醉眼看过去，半边脸微微含笑，另外半边脸上却不知为什么露出一丝寥落的神色。

风吹过庭院，花木枝叶错落摇摆，各种细碎的呢喃和呓语声中，传开“哗”的一声轻响，月光下，一尾赤红破开水面迎月色而上，跃起在半空中，划出一抹令人惊艳而又神异的弧度后，再度入水。

拘半亩方塘于一瓮之内，水在青天月在瓶，身处其中的小金鱼却不认为那就是全部的天地，祂会跳跃而起，追着月光嬉戏。

月影和星光在水面聚散离合，宛若人间悲喜的投影，又宛若天道无常的皮影戏。

水中看月影，遥想九天之外是否有神明？若有，是不是看众生相亦如水中影？

传闻说，诗仙李白醉酒捞月，踏清风而来，乘月色而去，大约，这是独属于诗人的浪漫和清醒罢。

堪不破尘劳关锁的芸芸众生依旧是要在红尘烟火里打滚，算计着得失进退，操心着柴米油盐。

凤姐微微笑着，轻轻用一根堪与雪色比分明的手指击破水中幻相，小红鲤摇头摆尾地从莲叶下游出，狠狠一口咬住手指尖，试图将那擅自闯入者完全拖入自己的世界。

凤姐心念一动，指尖光华轻吐，落入小金鱼口中，那机灵的小鱼儿也并不贪心，收了好处便安安稳稳地放开入侵者，重新沉入水面以下，依旧快活地摇曳着身姿，吐出一连串细密泡沫，像是在感谢，又像是别的什么。

进屋解下披风，小红一边忙活着帮凤姐梳洗沐浴一边回事情：“琏二爷下晌来西屋看大姑娘，买了好些时新花样的绸缎衣料和各色风车拨浪鼓的小玩意儿，哄着大姑娘说话逗小鱼，玩了快一个时辰，多亏平姐姐在一边服侍得妥妥贴贴。”

说着又捧出一个京城“玲珑阁”专用的首饰匣子，“琏二爷还送了这个过来，指名是送给主子的谢礼。”

凤姐打开匣子瞧了，里面是一套凤穿牡丹纯金攒丝镶红宝头面，价值不下一、二千两银子，不由笑了，“做琏二奶奶那阵擦过多少屁股都是自掏腰包，没得点好处全是骂名，像今儿这般收到货真价实的谢礼还真是头一遭。可笑……可怜……”

合上匣子吩咐小红，“东西还不错，收着吧，将来给咱们相好的姑娘作嫁妆。”

二姑娘迎春已经十六了，论理早该说定亲事置办嫁妆了，可也不知道这做老子娘的是个什么想法，至今不见为这姑娘打算，将来还不知要填到哪个坑里去。爹不疼娘不亲的孩子，也是可怜！

凤姐接过丰儿递过来的一盏蜂蜜点醋雪梨水，一口气都喝了，酸甜可口解渴解腻还解酒。

轻悄悄走去大姐儿屋里，孩子已经睡下了，红扑扑的小脸蛋压在决明子和几种香味清浅的干花花瓣制成的枕头上，小奶膘肉嘟嘟的。

看过孩子，凤姐又来到平儿屋里，这姑娘也还没睡，坐在灯下给大姐儿做小衣裳，见到凤姐进屋慌忙站起身，垂着眼帘轻轻说了声，“您来了……”。

丰儿退出屋子，将房门轻轻关了，取过一个小板凳在门廊上坐下，默默背诵今天的功课。

凤姐从袖袋里取出一张折叠成板状的文契递给平儿，“这是你的身契，我已经去官府消了奴籍，从此，你便可按照自己心意而活。”

平儿没有伸手去接，垂头半响后眼中含泪问道，“您不要我了吗？”

她的眼神中饱含太多思绪和情感，让凤姐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她沉吟良久，拉着这姑娘的手坐下。

“你是个眼明心亮的聪明姑娘，这些日子咱们院子里的一连串变化和变故，想来你心里是清楚明白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不曾辜负了你家主子，我自然也不能辜负了你。”

昔日的琏二奶奶外强中干，看似一团火，却是冷焰，无论四季，手掌脚心都是冰的。

而现在，握住自己手的这只手掌，却是温软又温暖，肌肤柔腻光泽散发着昂然的生机和热力。

平儿呆呆望着这只手，虽没明说，却已经了然心中猜测成真，纷繁思绪化作万千难以言说的结，她一时不知如何去开解。

一颗滚烫的泪滴滴在凤姐手上，凤姐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摸了摸这姑娘的头，“人这一辈子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总有许多不得已和身不由己。我很高兴，你选择了忠于自己，如此，不论将来如何，这一世都不是白活。”

平儿仍旧没有抬头，语声哽咽地问道，“您不怪我么？”

凤姐凝视着烛火的焰心，她的声音和她的表情一样平静，“世间最大的不公是没有选择权，从前没有给过你选择的机会，如今给了你便接着，这是你应得的，你不曾辜负了谁。”

轻轻用手抬起她的脸，和她眼神相对，“若是哪一天你厌弃了琏二爷，我庄子里总是给你留了一处安身之所的，别怕，走你自己想走的路就好。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人生无常，有聚有散。

王熙凤带着女儿大姐儿和丰儿、小红等一干心腹下人在一个良辰吉日搬离贾府，住进城外修葺一新的陪嫁庄子。

隔了没几日，荣国公府的贾琏琏二爷纳了两房良妾：一位尤姨娘，是宁国公府贾珍之妻尤氏的继妹，没有血缘关系的那种；一位刘姨娘，是先琏二奶奶王熙凤的陪嫁丫头平姑娘，刚认了王家姻亲刘姥姥作干娘。

如此，和离过后的贾琏和王熙凤各自开始了新生活。

这日清晨，凤姐和丰儿跑马回来，便见隔壁庄子车马往来好不热闹，仿佛也是个新搬家的模样。

已经改名作苏明朗的彩明和另一个叫明澄的小厮跑过来接了马鞭，“庄主，家里来客人了，是刘姥姥和贾家的芸二爷。”

进了客厅，布衣布裙的乡下老奶奶和穿着八成新绸缎以上的年轻公子哥儿正聊得好着呢！

桌子上摆着的茶果点心都没动过，小红笑眯眯站着陪客，有问必答但并不多话。

几个正在客厅外修剪花木的仆妇瞧见凤姐回来，行了礼便又不慌不忙地继续手中的工作，小丫头青翎和白羽双双上前打起门帘，“庄主回来了！”

一身男装的凤姐进屋，笑着和两位客人打招呼行礼，“姥姥，几日不见，您老更精神了！”，转头又看贾芸，“芸哥儿，怎么没带你妈过来，好歹认认门，以后出城来玩，只管来这里歇脚。”

两人都起身，刘姥姥拉着凤姐的手上下打量好一会子方赞叹道，“好个俊俏的小哥，打眼瞧着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原来是凤姑娘！”

凤姐拍拍老人家的手，扶她坐下，“我爷爷打小是把我当孙子养的，小子们会的我都会，您老以后只管叫我凤哥儿吧。”

小红递了杯温热白开水过来，凤姐喝了，问刘姥姥和贾芸用过早饭没有。

两人都推说用过了，凤姐便笑道，“我才从南边请了个新厨子，做得一手广东那边的好早点，姥姥和芸儿不如都坐下来尝尝，看合不合你们的胃口。”

几人移步去了旁边吃饭的屋子，转盘大圆桌上摆了好几样不曾在贾府或别处见过的粥粉点心和汤面。

大姐儿被青鲈和红鲤两个大丫头搀着手摇摇摆摆走进门，奶妈在后面跟着。

瞧见母亲身影，大姐儿忙想甩开手往前扑，口中急切地叫着，“妈妈，妈妈！”

凤姐快走几步蹲身张开手臂接住这个乳燕投林的小小人儿，在她额头亲了一口笑问，“妈妈在呢！咱们大姐儿早上起床乖不乖呀？”

大姐儿点头不迭，“乖，可乖！”

凤姐将她转了个身，教她认人和向客人行礼，刘姥姥和贾芸忙还礼，又各自取出见面礼送上，也是巧了，两人送的都是一副带铃铛的平安锁，只是材质不同，一副是银，一副是金镶玉石。

刘姥姥赧然，“这平安锁是祖上传下来的老物件，上头刻着苗疆圣物五毒虫，取个以毒攻毒祛病消灾的意思，保佑姐儿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原来，刘姥姥从干女儿平儿口中得知，大姐儿生在端午，也不知是不是日子不好，自打生下来便三灾八难不断，时不时便要病上一回。

于是她便将自己压箱底的最后两件老物件拿了出来，这件五毒却邪平安锁给孩子作了见面礼，另外一件五蝠盈门如意锁给了平儿作嫁妆。

材质不算多贵重，贵在工艺、传承和寓意。

老人家用心良苦，凤姐果然欢喜不已，叫青鹊取了垫子来叫大姐儿磕头拜谢过，这才亲手接过打磨一新的平安锁给大姐儿戴上，“多谢姥姥！借您老的福寿金口，我们姐儿从此便可长命百岁顺心如意！”

又命小红接了贾芸的祥云八宝如意金锁，教大姐儿福礼道谢，“多谢芸二哥哥费心想着，这副金的等我们秋冬季节时候戴。”

几人上桌吃饭，凤姐整理了一下头冠衣裳，笑说自己这庄子里人手不丰裕，讲不起外面的世俗规矩，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多包涵。

因怕贾芸不自在，凤姐将每样早点各取一份另开一桌摆了，用屏风隔开，叫小红带着青翎和白羽两个小丫头伺候他用餐。

凤姐带着刘姥姥和大姐儿坐了一桌，自打搬出来，大姐儿已经习惯了跟着母亲一起吃饭，她自己有专用用餐椅，还有好几套专用的木雕小餐具，杯盏碗盘，筷碟勺匙一应俱全。

凤姐将桌上摆着的粥粉汤面小点心一一介绍了，“姥姥别客气，想吃什么只管自己取用，桌子上面的大圆盘是可以转动的，喏，就这样……自己拿筷子挟着吃更香些。”

大姐儿起床后已经喝过羊乳，凤姐便给她盛了一小碗青菜瘦肉粥，又剥了一颗白煮蛋用勺子压碎了放在粥里，小丫头自己握着小勺子，一勺又一勺，吃得可稳当了。

时不时抬起头接受凤姐投喂的一两口小面鱼或是虾饺的水晶皮儿，小腮帮子吃得一鼓一鼓，看着就是很有食欲。

刘姥姥啧啧称奇，“我们家板儿到四、五岁上吃饭还要人喂，吃相也没这样安静斯文！”

凤姐嚼着豆豉蒸排骨，笑着用棉纱手帕擦去大姐儿脸颊上残存的粥水痕迹，等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了才说，“小孩子筋骨无力手拿不稳勺子是常有的事，多练几次就好了。”

因为练习骑马射箭，又跟着女教习熟练拳脚刀剑，日常消耗大增，凤姐的食量也跟着上来了，在她的带动下，刘姥姥也渐渐放开了肚皮猛吃一气，再加上每样食物的份量都很精致袖珍，满满一桌被吃得干干净净无一丝剩余。

刘姥姥目瞪口呆，揉着自己的眼睛和肠胃，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身量细挑的凤哥儿就是国公府里曾经的那位贵夫人。

凤姐会其意，笑道，“我如今可能吃着呢，您老别是吓着了，再不敢请我去你家做客吃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