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世界的还债日常 第121章 凡鸟偏从末世来

酌月居位于东市繁华地段，主打江南菜，据说是北静王府的产业，此时还不到午时就已经门庭若市。

凤姐事先打发人来订了包间，伙计引着一行人到了二楼西南侧包间“杏花里”。

包间不大不小，一架杏花烟雨江南六折屏风将空间分割成里外两部分，里面设计成暖阁，最多只能容纳四人用餐，外面摆开两张八人席的八仙桌。

黛玉已经在里面暖阁等着了，手里捧着一卷书正看得入神。

凤姐忍不住笑，向施夷玥介绍说，“这是我妹子黛玉，极通诗书文墨，是个才女也是个小书呆。”

施夷玥眼尖地看见那本书的封面上写着“浮槎异闻录”五个字，嘴角不由微微一翘。

黛玉放下书向两人走来，看清施夷玥面容后，非但没有丝毫惊讶，反而抿嘴一笑道，“这位姑娘好生面善，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施夷玥也有同感，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她的小酒窝，待反应过来时指尖已经落在人家小姑娘的脸颊，不由打躬作揖，“唐突佳人，罪过罪过。”

等她直起腰身，黛玉凝望她的面容，眼中满是笑意，“我今儿才算真正见识到什么叫做眼如春水，面若桃花，姑娘往这里一站这里便已经是春天。”

施夷玥也笑道“我见妹妹，如见江南烟雨如诗如画。”

凤姐忍不住牙酸，打趣道，“两位都是神仙一流的人物，我们这样的俗人可真是无地自容了。”

黛玉脸上一红，轻轻拉着凤姐衣袖撒娇道，“姐姐这样运筹帷幄杀伐决断的女诸葛若是自称俗人，天下人还有不俗的吗？”

凤姐在她腮上轻轻捏了捏，“刚刚别是喝了蜂蜜吧，今儿这小嘴甜的哟！”

这才正式介绍施夷玥的身份，“这位施夷姑娘来自茜香国，是来京为太上皇贺寿的使节团正使大人家的千金。”

黛玉屈膝行礼，“姑苏林氏黛玉见过施夷姑娘。”

施夷玥回以中原女子礼，“黛玉妹妹好，我今年十八岁，咱们一见如故就别姑娘来姑娘去的了，我单名一个玥字，老师为我取字和光，你们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她没有记忆，从海上被救那一刻起获得新生，茜香国宗室之女的身份是便宜义父元浅之给的，当她决定给自己取名施夷玥的刹那，忽然心神一动，脑海中自动浮出和光同尘四个字，于是又给自己取字“和光”，对外假托是老师所取。

黛玉凝眸，“施夷是茜香国国姓，玥姐姐莫非出生于皇室？”

施夷玥摆手，“我父母俱已过世，亲族无靠，又无爵位财产可以继承，不过一落魄宗亲，幸得义父不嫌弃收留了我，又恐我孤身留在故国见景伤情，特意带我来大安散心。”

黛玉听她身世与自己相仿佛，一样是父母双亡，一样是寄人篱下，不禁生出同病相怜之感。

就连凤姐心中也有些恻然，和离之后的自己何尝不是无亲无傍，不过仗着二叔王子腾的官威勉强给自己撑面子罢了。

撕开那层虚伪的亲情面纱，底下无非是**裸的利益瓜葛，施夷玥生得如此美貌，亲族无靠好拿捏，他那义父将她带来中原，保不定就是打着用她联姻大安亲贵的主意。

见凤、黛二人神情低落，施夷玥笑道，“人生几何对酒当歌，子曾经曰过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从山海之外不远万里来到大安京都，你们还不快快好酒好肉地招待于我！”

黛玉眨去眼中泪光，很是羡慕施夷玥的豁达风趣，“凤姐姐你可听见了，快让人上好酒好菜，咱们今儿吃定你这大户了！”

凤姐笑着拍了拍腰间荷包，“就你们这两张樱桃小口儿，还怕被你们吃穷了不成！今儿姐姐高兴，什么琥珀光、胭脂醉、杏花村都点上，咱们不醉不归！”

二楼走廊，元辰正同父亲元浅之一起，陪着鸿胪寺的几位大人往包间“金陵春”的方向走。

习武之人耳力尤为敏锐，忽然便听见隔壁雅间传来女子笑声，其中一个声音尤为熟悉，于是小声在父亲耳旁说道，“凤姐姐就在隔壁。”

元浅之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一边不动声色，脚下不停继续同几位官员往里面走。

一顿饭足足吃了一个多时辰，走出包间时，凤姐三人脸上都有醉意，黛玉依依不舍地同施夷玥告别，邀请她到城外庄子上做客。

去结账的丰儿快步走到凤姐身边，告诉她表少爷元辰已经帮着结了帐。

凤姐愣了一会儿后低低一笑，“原来是他，从我病了这孩子就与我有些疏远，我还当他从此不认我这个姐姐了。”

施夷玥听到一个元辰这个名字，心中微微一动，她记得便宜义父的独生子正是叫这个名字，早在半年多前就已经来到大安求学，她还不曾见到。

天下重名重姓的不少，兴许是名字相同又或者只是读音相似吧。

“多谢姐姐热情款待，咱们三日后再见！”

施夷玥同凤姐告完别，又向黛玉笑道，“我那里还有好几本外国人写的游记和诗集，到时候让凤姐姐带回去给你。”

三人各自上了马车：，往不同方向而去，酌月居二楼雅间，元辰合上窗户，坐回自己父亲身边。

施夷玥没有回元府，而是让人驾着马车在大街上游荡，她卧倒在坐榻上，枕着云朵般的软枕，酒意翻涌，似醉非醉的状态着实让人上头。

明明是行走于闹市，马车内却安静得仿佛一方独立小天地。

这世间的热闹都是别人的，施夷玥心中很是失落，或许这就是失忆带来的后遗症。

不知道别的失忆的人是怎么样的，是会拼命想要找回记忆，还是和自己一样，重新与人间建立联系、构筑羁绊？

也许，是在船上听船员们说多了天下的奇闻趣事以及鬼怪传说，偶尔，她也会怀疑自己非人类。

那群要把自己当成妖怪烧死的渔民供说，发现自己的前一夜，红透半边天的烈焰在海水深处燃烧，火光熄灭之后天上惊雷滚滾，海浪掀起数丈高，水桶粗的紫色闪电一下又一下地劈向一个类似人形的物体，那景象宛若末日降临。

相传，妖怪修炼到一定阶段都要渡雷劫，然后化为人形入红尘炼心，最后若能度过心魔劫便可得道成仙。

自己对尘世没有归属感，会不会因为，自己原本就只是入世修行的一只妖？

许是渡劫时成为人的渴望太过强烈，所以自己才会刻意遗忘了作为妖的过往？

便宜义父是不是也有所怀疑，这才在半路上特地约了那个道士见面，好判定自己是人是妖？

话说回来，那个道士可真好看！不过，不知道那具年轻的皮囊下，究竟是个多少岁的灵魂？

便宜义父告诉过自己，道士出身不俗，代替本朝最有权势的忠顺王爷出家后，拜文帝时期国师张九重为师，常年随师父张老天师在海外修行，不仅道法精深，深受天师一脉尊崇，在皇室也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暗示如能得到他的垂青，从此便可在大安横着走了。

又不是螃蟹成精，谁要横着走了？

不过，大安虽然自诩天朝上国，可对女子来说，属实非常不友好，什么女闺女训三从四德，听着就让人想掀桌！

也幸好便宜义父给自己安了个茜香国的身份，虽然免不了入乡随俗，终究不必如本国女子般驯服于令人窒息的礼教之下。

马车转了一圈又一圈，不知怎么就转到了一座道观外头。

仆妇在外面禀告说清虚观到了，请姑娘下车。

施夷玥这才想起，今日出门还有个目的，便是要到清虚观下帖子，请玉京子道长和清虚观观主上元府作客，再有就是给她自己求个安神符。

尽管她觉得自己神完气足，根本不需要劳什子符啊咒啊的。

下了马车，才看了几眼郊野风光，随从送了消息进入，很快便有相貌不俗的老道士带着几个徒子徒孙迎出门。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施夷玥回礼，“老神仙客气，小女子不胜惶恐。”

她这一声老神仙叫得张道士满心欢喜之余，不免又有些许惶恐。

“姑娘面前不敢当神仙二字，老道忝为本观

主持，俗家姓张，只管称呼我张道士即可。”

施夷玥客气道，“我虽来自外邦，却也听闻张真人精通道法道心深重，高人面前，小女子岂敢放肆？”

张道士更惶恐了，不过想到“师弟”玉京子的嘱咐，还是把玄门高人的的风范给端起来了。

“不敢当，承蒙善信们抬爱，老道不过薄有虚名而已，老道的师弟玉京子，那才是真正道法精深的高人。”

说话间已到正殿，施夷玥不信神佛，便只在功德箱前停了停，放入两张面值百两的银票。

无关信仰也非钱多得没处花，纯粹是入乡随俗不让自己显得太过出格而已。

绝对不是因为，这两百两的捐款不用出自她本人腰包。

正要继续往道观深处去，正殿里步出一位紫衣鹤氅的年轻道人，俊美威严却又仙气飘飘，活脱脱就是刚从碧霄降落凡间的神君。

玉京子手上拈着三只已经点燃的香，他将香递给施夷玥，“姑娘远涉重洋而来，还是进殿拜上一拜为好。”

施夷玥抬起眼眸，直视那张天神一样的面孔“我对神明无所求。”

玉京子丝毫不意外她的回答，拈香的手端持不动，“到别人家里的地盘做客，礼数上也该拜会拜会主人家的长辈，或者，就当买个平安。”

他话语中似乎别有深意，施夷玥垂眸片刻，接过香走向供奉三清的大殿，依次在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平道德天尊前上了香并合掌拜了拜。

香插入香炉，施夷玥发现玉京子先后递给自己的九只香与香炉中其他香有所不同，不仅更加细韧，味道也更幽微清远。

拜完香烟袅袅直上，并无任何异常。

出了三清殿，施夷玥瞥一眼玉皇阁，再瞥一一眼四御殿，笑问，“还有其他长辈需要拜会吗？”

玉京子淡淡一笑，答了一个无字，抬手邀请施夷玥到茶室饮茶。

他用的点茶法，茶汤汤花显示的是一颗树木，现实中从未见过脑海里却自动浮现出祂的名称“不死树”。

走出清虚观时，她身上多了一块安神符，说是安神符，不如说是玉牌更为恰当，玉牌触手生温，正面刻着一轮明月从海底神树冉冉升起，背面四个殷商文字“玥出无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