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世界的还债日常 第119章 凡鸟偏从末世来

天青欲晓，凤姐被丰儿扶着来到山庄最高处的凉亭。

远望重山，云遮雾掩，藏起所有的凋零和不堪。

冬日的风透过衣裳的缝隙往里钻，呼吸到的每一口冰冷新鲜的空气，连同这能把人骨头冻裂的冷风。让凤姐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心中火热，眼神幽凉。

丰儿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间过得真快，眼看大半年过去了，现在再想想从前的日子，跟梦里发生的一样……”

大病一场的凤姐，性情比之前安静收敛，都有些不像她自己了，不过也难怪，一场小小的风寒竟然久治不愈，让她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

幸好那位能悬丝诊脉的吴夫人来京访友，先后开了三张药方，让凤姐照方吃药，又施以针灸，这才救了她的性命。

“庄主，这里风大，您的身子又刚刚好，还是回屋吧，别又招了寒气。”

丰儿一面说，一面帮凤姐拢紧身上的大毛斗篷。

凤姐点点头，“庄主这个称呼不伦不类，让人听着仿佛草莽出身，吩咐下去，以后一律还是称呼作奶奶罢。”

丰儿点头应承，私心里，她觉得什么庄主和奶奶的称呼都有些弱气，还是大当家这个称呼更符合，不过，一切当以主子的意愿为准。

拂晓与黄昏，俱是一天之中阴阳交汇的时刻，这两个时间段里活动身体对健康最有裨益。

主仆两个绕着山庄围墙往回走，凤姐按照吴夫人教的调息方法呼气吸气，慢慢平息心绪。

花园里，那一株据说是海外异种的柳树在一个雷雨天气里被雷劈成枯木，凤姐吩咐拿去柴房烧了，另外补种了两棵杏树。

不仅如此，因为蒙老爹的离去，有些稀罕或是难培育的花木也迅速枯败，其中就包括菊中名品凤凰振羽和原名抓破美人脸后来却被改为美人春迟的茶花。

新招募的花匠既没有蒙老爹的广博见识和品味，有又没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技艺，只能按照自己熟悉的套路将花圃和暖房重新做了布置。

美还是美的，只是再没有了从前的灵气，就连最爱逛花圃的元辰和小南嘉都不大来了。

凤姐隔着西洋玻璃往暖房看了一眼，海棠多娇芙蓉美，茉莉香兰竞芳菲。

各色本不该在这里季节盛放的花卉争奇斗艳，美得格外不真实，。

“大冷的天，这些花开得再好，一旦出了暖房，只怕都是要被冻死的。可见花也好，人也好，终究还是不能太过不合时宜。”

听着凤姐的感叹，丰儿笑了笑，“奶奶怎么也学林姑娘多愁善感起来。要我说，这些花朵未必就愿意生在暖房，如果能够选择，她们或许更愿意开在自由的山野，哪怕无人欣赏，也能独自美丽。”

凤姐诧异地看了眼这个低调得常常让人忘记她的存在的姑娘，心中自有一番品度，“从前我竟看漏了你，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也是向往自由的，你伺候我尽心尽力，不如给你个恩典，放了你的身契可好？”

丰儿稍稍沉默片刻，笑道，“我自知嘴笨不出色，充其量就是株不起眼的野草，幸而奶奶不嫌弃挑了我到身边伺候，让我想嫁谁就嫁谁，想不嫁人就不嫁人，哪里就不自由呢？”

凤姐感慨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仿佛一辈子都只是为男人而活。不嫁人倒也有不嫁人的好，只是，我病了这一场，偶尔却也希望，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哪怕他什么都不做，有这么个人在，总是不同……”

丰儿低着头，扶着凤姐胳臂的手加重了几分力，“我们几个贴身伺候的没有服侍好，请奶奶责罚！”

凤姐无奈道，“不是你们不尽心，只是……”

没有嫁过人的姑娘，如何能知道，夜深独寝的寂寞滋味，并不是因为身边无人陪伴，而是源自内心的没有着落。

若不然，明知贾琏是个不值得托付的，平儿那丫头又如何宁可舍弃自己这个女主子，也要留在他的身边。

可恨前段时间占了自己身体的孤魂野鬼，竟然就干脆利落地放这个背主的奴才离开，不仅如此，还放了她身契陪送嫁妆，甚至让她认刘姥姥做了干亲，让她以良家身份名正言顺地成为贾琏的妾室。

哼，才不信那人是出自好心，不就是怕这个陪伴自己最久的丫头认出她是个冒牌货么！

还有那清虚观的牛鼻子张老道也是个徒有虚名的，连自己被鬼上身也看不出，还鬼话连篇地哄着贾家同意自己和离，自己又不是生不出，怎么就有碍贾家子嗣了？

好吧，既说有碍，如何和离后反能有利他家香火延续，就不怕自己因爱生恨，自己得不到的宁可毁掉也不让别人得到！

贾琏想要子嗣，自己的大姐儿难道不是他亲骨肉，如今竟然也这般不闻不问，哼，若他不是有个妹子在宫里当娘娘，非设法让他从此断子绝孙不可！

张老道也好，贾琏也好，且都给姑奶奶等着，等自己身子好彻底了，看怎么泡制你们！

杂念一多，呼吸就乱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之手拧了一把，疼得让她打哆嗦。

这也是那孤魂野鬼的手段吧，自打回来这身体，每每生出不好的念头，心肝脾肺肾总有一处会造反。

心中默念阴骘文，她不信神佛，也不会驱邪除秽的经文咒语，这篇阴骘文还是从前在贾家时，宁国府出家修道的贾敬从道观送回来命家中抄诵，她听侄媳妇念过几遍，当时不察觉，如今才发现竟然都记住了。

真正去过地府一回，她已经知道，阴司报应都是真的。

回想当日地府所见所闻，凤姐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加快脚步回房。

房里，一大一小两个姑娘都等着她吃饭，凤姐由着新提拔的两个大丫鬟帮自己解下斗篷，换上熏暖的家常衣服，这才抱了抱女儿。

屋里有地暖，孩子穿的不算臃肿，软软暖暖粉嘟嘟的一团，和画上观音座下的金童玉女似的，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姐姐，今天咱们还进城逛街么？”

丫鬟婆子们摆上早饭，紫娟、丰儿、如意、顺心四个站在一边等着伺候主子们用餐。

凤姐端了一碗粥喂孩子，南嘉小姑娘虽然会自己吃饭，不过被人投喂也是很享受的事。

听出黛玉的迫不及待，凤姐忍不住笑，“那是自然的，咱们如今的身份，城里的大商铺可不情愿送货上门供咱们挑选，还是自己进城慢慢逛吧……老太太上次送来的一匣子宝石正好拿出一部分让人做成首饰，咱们三个留着慢慢戴，顺便也去看看，如今京城都时兴什么样的衣裳，妹妹好像又长高了些，旧年预备下的只怕不合穿了，索性多做几套新的。”

说完，看黛玉情绪有些低落，知道她是想念贾母，开解道，“等明年春天天气暖和，山脚下那片杏树都开了花，春闱也放了榜，咱们就请老太太到庄子里，好生住上一段日子。”

林绍要参加明年春闱，以他的学问不说一甲头三名吧，至少也能中个进士。

那时候，有进士名分傍身，再对上贾家，林绍这个嗣子的份量可就不一样了，黛玉的底气也能更足一些。

体察到凤姐的用心，黛玉起身道谢，“多着姐姐费心！”

“快坐吧，我也不独是为了你，老太太疼我和疼你是一样的，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自然也会想着孝敬给老太太。”

吃完饭，各人回房穿戴好，小南嘉被送去竹夫人处，她说是拜了黛玉为师，实际上，自从竹夫人来了，她更多时间都是被竹夫人教导照顾。

丰儿已经让人做好出行准备，凤姐和黛玉携手到了内外院交界处。马车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冬日的京城依旧是热闹且繁华的，凤姐要先去巡视自家店铺，黛玉则想先去书铺看看，两人约好在东市最有名的酒楼酌月居汇合，各自带了一半丫鬟护卫分开活动。

凤姐到了铺子，自打将铺子里的人手全部换了一遍，又重新制定了奖惩规矩，铺子里风气一新，几个月来，以往半死不活的生意盈利日丰。

洋货生意其实是可以很赚钱的，用日进斗金来形容是一点都不亏，胭脂铺子也不差，一个月刨去成本和其他开销，一个月也有近千两的纯利。

好几个方子还是宝玉给的，这孩子也是真的傻，都不知道管人要分红，好在那冒牌货不是个爱占便宜的，不仅私下立了分红文书，银子也单独在钱庄另开户头给宝玉存下了，每月都往里面存入纯利润的三成作为他的分红。

说来也是可笑，宝玉这个年纪，别家的孩子不说顶门立户吧，至少也能独当一面了，独他这个宝贝疙瘩还像个孩子成天只在后宅女儿国里厮混，不好生进学，也不学着掌家理事，需要用钱时还得伸手问丫头要。

殊不知他的私人小金库早被房里几个大丫头和身边不长进的小厮联手瓜分干净。

正想着宝玉呢，可巧就见着他往隔壁字画铺去了。

凤姐叫舒朗跟过去看着点儿，别叫这傻孩子和自己那个姑父似的，被人哄着高价买下远超所值的所谓名家佳作。

不多时，宝玉自己跟着舒朗过来，脸上怏怏不乐。

凤姐逗他，“怎么了，看见姐姐不高兴？”

今日服侍宝玉出门的不是最会说话的茗烟，也不是扫红、锄药那几个往日常见的，而是李贵和一个格外眼生的稳重少年，看着同宝玉差不多年纪，眼神气质周正不轻浮，神态恭敬而不卑微。

两人上前向凤姐行了礼，凤姐命庆儿领他们到别的屋里取暖歇脚，只留宝玉说话

宝玉打起精神，“姐姐才病了一场，如今天气正冷，怎么却出门了？若是少了什么，只管打发人告诉太太或是告诉我，打发人从城里给你送去也不费什么事。”

眼睛看了周围一圈，没见着黛玉，既失落，又安心，失落的是，他有一个来月没见着黛玉了，心中实在想念；安心的是天冷风大街面上人又多，不用担心身子弱的黛玉出门受冻或是被人冲撞了。

看完后这才解释自己脸色不好看的原因，“鸾姐姐下个月就要嫁人，听说隔壁铺子有墨池散人的画作出售，我本想买上一副送给她当做纪念，不想那画已被人买走……”

凤姐递了手炉给他暖手，忍不住笑，“鸾妹妹和我一样都是不通文墨的，你与其花费千两银子买副画作赠礼，还不如投其所好，送她同等价值的首饰。”

宝玉怅然，“姐姐说的是，只是我听二舅母说鸾姐姐很喜欢菊花名品凤凰振羽，好不容易寻得一株却是在凤姐姐的庄子里，自家姐妹不好横刀夺爱，心里却一直惦记着。恰好墨池散人这副画画的就是凤凰振羽，所以我才想买下送给她。”

凤姐眼中笑意一收，垂眸拨弄着手指上的宝石戒指，“可是不巧了，原本我是打算将庄子里那株凤凰振羽分株后，将新株送给鸾妹妹的，不想老花匠突然告老离去，那花竟然一夜之间自己枯死了。”

宝玉叹气，“山水有灵花有情，想必那老花匠也是个真正爱花惜花之人，是以那菊中名品不忍与其分别，芳魂随之而去。”

凤姐啼笑皆非，“嗯嗯嗯，你说的对，可见，我就是那辣手催花的，所以老花匠一走，那花立时就死了，生怕被我这恶主子随便糟蹋了。”

宝玉连连否认，“不是这个意思，姐姐千万别误会！”

凤姐正要告诉他，关于给堂妹王熙鸾的添妆，自己有更好的建议，就听如意进来禀告说有大生意上门，客户指名要和店铺真正的主人见面详谈。

如意顿了顿，补充一句，“这位客户不是大安人，她乘坐的马车上，有鸿胪寺的标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