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世界的还债日常 第114章 凡鸟偏从末世来

花开彼岸，微风皱河川，谁人岸边舞蹁跹？

箫管送归舟，声声慢，声声慢。长风不解离别意，浮槎难渡前生缘。

凤姐在画纸上落下最后一笔，比起被雨水打坏了的那幅，这幅刚刚完成的，画工已经精进了许多。

雪雁赞叹，“画中人可真好看！”

凤姐退后几步欣赏自己画作，“容貌只是他们最不值一提之处。”

竹夫人和黛玉上前看画，竹夫人的目光落在跳舞的女子身上，神情微变，她将视线移开，转而看向吹箫的男子，目中难掩惊讶。

“这两位莫不是……”

她以询问的眼神看向凤姐，凤姐点头，“正是姨娘心中所想的那两位。”

竹夫人思绪瞬间被拉回几十年前，曾经那些不曾对人提及的过往，如今想起，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她的神情似追忆，似怀念，似释然。

黛玉好奇道，“姨娘认得画中人，这一对神仙眷侣是谁？”

竹夫人淡淡一笑，“他们是我到林家之前所遇的两位贵人。故人风采依旧，我却早已变了模样。”

黛玉听出她话中回避之意，不再追问，只是笑道，“既如此，我也很该拜他们一拜，谢谢他们成就了如此好的姨娘。”

肃容对着画像拜了一拜，直起身后才问凤姐，“他们是姐姐的贵人还是故人？”

凤姐将画挂起，正想取一支香点上，忽然想起香和香炉被自己送去了沐家父子的客院。

香不过是个媒介，有与没有差别不大，凤姐双手交握胸前拜了三拜。

“两位先生与是我梦中所拜的老师，他们教我良多，恩情之重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

她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客栈主人夫妇收留了无处可去的自己，疏通关系让自己落籍地府，欠下的债足有百八十个轮回。区区一辈子可还不完！

竹夫人眼神微闪，“我听孟大娘提起，大姑娘是承熙三十二年生人？”

丰儿在一边笑道，“正是，九月初二的生辰，往年都是会摆酒庆生的，独今年搬家到庄子上，一时忙碌起来竟没正经过生日，不过让厨房煮了一碗长寿面便混过去了。”

竹夫人默默在心里算着日子，说是对不上吧，换个算法又能对得上。

如果真是她心中想的那样，只能说，所谓缘分，浅的时候是真浅，风吹吹就散了，深的时候也真深，哪怕断了，也能以另外的方式续上。

她盯着画上那一句墨迹犹新的“浮槎难度前生缘”，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

黛玉啊哟一声，“该死该死，年年劳烦姐姐帮我操办生日，轮到姐姐，我却连礼物都忘了送！今年已是过了，明年给姐姐补个双份的。”

凤姐笑笑，别人的生日，过不过有什么要紧，再说，对于自己这样的存在来说，年纪生辰根本毫无意义。

巡夜的孟大娘过来敲敲门，“夫人姑娘们，快交二更天了，早点歇着去，那些书呀画呀又不会自己长脚走掉，明儿再来看吧！”

孟大娘把巡夜的女人分了两半，一半送凤姐，自己带着另一半送竹夫人和黛玉。

凤姐看着丰儿将书房窗户一一关好，仔细灭了房内灯烛，最后锁门。

“不锁也没事，里面既没有名家字画，也没有价值连城的孤本藏卷，更无其他值钱之物，哪个没眼光的会来偷这里？”

丰儿把钥匙收好，“等您成了大家，里面的东西可就都成值钱宝贝了。”

凤姐噗嗤一笑，“等我成大家，不知是几辈子后的事情了，我谢谢你看得起我啊！”

丰儿接过巡夜人递过来的雨伞，撑开举在凤姐头顶，“您是一等一的聪明人，不要妄自菲薄。”

凤姐呵了一声，她可不敢自认聪明人，不过是比别人多花了点时间学习与练习罢了。

回到主院，简单洗漱后主仆各自安置，昨晚值夜的人是孟大娘，今晚本该轮到庆儿媳妇，只是她家三丫头病了，于是换成了丰儿。

雨声最为助眠，梦境却有些潮湿。

梦中她没回到忘川河边，却来到一处似曾相识的云山雾海，亭台楼阁如真似幻，看不清的宝林珠树、数不尽的奇花异卉。

貌美的仙人们三五成群，或坐或行，有在吹箫的，有在抚琴的，有人对着美景吟诗作赋，有人手持花枝仿公孙大娘作剑器舞。

真真是，声色迷离遮望眼，情天欲海乱本真。

美到雌雄难辨的仙人手捧美酒上前，口中唱道：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我有嘉宾，笙箫贺之。

既见君子，与歌楚辞。

尔来佳酿，其乐未央。

“她”望着那个虽无十分相像，却有几分传神的仙人，不由一笑，抬手接过流光盏，看见里面浅浅一汪胭脂醉色。

“这一杯下去，怕不是要我尝尽世间万千情愁。警幻仙子，你的报复有点狠啊！”

仙人见她看破，也不装了，变回自己原本的模样。

“上次你来，在这太虚幻境里放了把火就跑了，都没来得及招待你，这次可要好好留你一留。”

“你夺我投胎做人的机会在先，我烧你屋子在后，别以为攀上赤瑕宫我就会怕了你！”

警幻恼怒，“你烧的是屋子吗，你烧的是命数，若是神瑛侍者不能成功渡劫，你以为那间小小的客栈能护住你？”

“她”轻轻摇晃酒盏，万艳同杯比不上武陵春，却也是难得的风味，姑且放去客栈售卖，看能卖得几个轮回。

手中忙着偷渡酒水，口中也不闲着，“各人渡各人的劫，凭什么要让旁人的苦难来成全！命数本子我烧也烧了，不服的话你也烧回去呀！”

正好试试，那间客栈是不是真的雷劈不动，水火不能伤。

警幻冷笑，“你来，我也还你一点心火。”

灌愁海是没有火的，她特地去向赤瑕宫求来一颗女娲娘娘熔炼五色石所用神火的火种，将风月宝鉴重新祭炼过。

使用时，只需用镜子正面照上一照，便可照见对方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渴望，届时意马心猿点燃欲念之火，任你是神是鬼，是仙是妖，都要被心火烧得魄散魂消！

警幻翻手掣出风月宝鉴，对着“她”迎面照了一照，镜面暗淡片刻后陡然大放光明，将“她”整个身形摄入其中。

刹那间，灵台火起，紫府动荡，魂魄燃烧的熟悉感觉再度来袭，不得不说，警幻仙子还是有点本事的。

若她此刻是真身降临，自己只怕不死也得残大半，好在，此方天道对于强大力量的出入有限制。

自己灵力固然被封印，警幻也只进得来一丝神念分身。

另外，警幻仙子似乎忘了，此处可不是她的太虚幻境，而是自己的梦境。

单手向上一翻，望舒弓已经拿在手上，虚空业火所化的箭矢直接命中风月宝鉴，空间随着镜子的碎裂开始迅速崩塌。

望着深陷业火的警幻，“她”挑眉一笑，“原来，你的恶业也不少！”

业火循着神魂印记直追存在于另外一个空间的本体，虚空中传来一声冷笑，掉在地上的流光盏蓦然变大，“她”的身影刹那间被灌愁海的海水吞没。

海水灭不了业火，水中积淀的无限情愁丝丝缕缕，绵绵不绝，缠绕上灵魂，一点一点地侵蚀着情魄上的封印。

警幻分身带着得意的笑容消失，在“她”意念中留下一道神识传音，“玥非卿，你会感谢我的！”

全身都在滴水的玥非卿突然出现在缘来客栈一楼的大堂，已经过了营业时间，店里除了一个生面孔，其他几位常来买酒的鬼差熟客已经各自醉倒在桌上。

客栈老板娘从楼梯上下来，“哟，这是刚从忘川爬上来？”

随手打个响指，玥非卿从头到脚立时恢复干爽。

“我回不去了。”

老板娘向她招招手，“看样子是真被人给揍了，谁干的？说出来让我乐呵乐呵。”

柜台后面的客栈老板放下话本，“是警幻吧，我琢磨着她也该出手了。”

玥非卿郁闷不已，大声道，“我说我回不去那个身体了！”

老板娘劈手做了个击杀的姿势，声音冷酷，“宿主任务失败，抹杀！”

生面孔的跑堂小二一头雾水地看着三人，虽然不知道玥非卿的身份，却能看出她与老板夫妻关系匪浅。

他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抹布擦拭桌椅，一边竖起耳朵听三人说话。

老板倒了一杯酒递给玥非卿，“来，压压惊。”

玥非卿喝了一口突然感觉不对，“您给我喝了什么？”

老板眨眨眼，一脸无辜，“武陵春啊，还是你自己亲手酿的。”

玥非卿傻眼，“这么苦这么涩的吗？”

老板娘哼了一声，“跟你说了要用桃花源的水，你用的什么？”

“确实用的是桃花源的溪水啊！”

老板娘斜着眼睛看她，“没多放了什么或是少放了什么？”

玥非卿忽然心虚，眼神飞到别处，“多放了一滴孟婆泪，真的只有一滴而已。”

老板娘气的拍桌，“我还得夸你有想法是不是！桃花源出现地点不定，行踪比咱家客栈还诡秘莫测，知道那一坛子的溪水多难得吗？”

玥非卿硬着头皮把剩下的半杯苦涩都咽了下去，飞快转动脑筋。

“虽然不是武陵春，换个名字一样可以卖呀。世间滋味万千，苦涩也是其中一种……只要找准卖点，一样可以成为招牌！”

擦桌子的伙计偷偷给自己倒了一杯，细品之后忽然抬头吟了一句诗，“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不如就叫相见欢吧。”

老板不知想到什么，含笑一锤定音，“另辟蹊径，名与实相悖，这种反差恰可作为卖点。没了武陵春，还有相见欢，臻臻，卖什么不是卖呢？”

说完指着伙计问玥非卿，“不认得这个人了？他能来到客栈，还是你的功劳。”

玥非卿看了几眼后，辨识出他年轻外貌下的灵魂气息，啊了一声，“蒙知微，原来是你啊，见着你心上人没？”

她认得他，他却不认得她，愣愣看着这清美不可言说的少女，“姑娘认得我？”

玥非卿给自己另外倒了一杯“玉壶冰”压惊，“临别前，我以一支无名曲送你，忘了？”

蒙知微震惊不已，“你是那个……”

玥非卿点头，神色很有些苦恼，“可不就是我么，只不过，我回不到那位王家大姑娘的身体了”。

转头看客栈老板，“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明明不到我回来的日子啊！”

老板娘将花瓶里的彼岸花换了一束，哼笑道，“身体的原主人回去了，你这暂时客居当然就被扫地出门了，翟判官，我说的对吗？”

原本趴在桌上装睡的翟判官只好直起身走到老板面前行礼赔不是，“尊上，还请见谅，我们地府早年欠下灌愁海一个大人情，我们阎君也是无奈之举。何况那王氏阳寿未尽，放她还阳也是应有之义。”

老板淡淡一笑，“阎君的为难，我等不是不能理解，说来说去，我们夫妻连同这间客栈也不过暂居此界而已，作客人的，少不得多体谅主家几分。”

老板娘重重哼了一声，对着玥非卿说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人家明摆着欺负我们这外来的，谁让咱们上头没人！你师父是个好脾气的，我却受不得这样气，收拾收拾咱们换个地儿开客栈是一样的！”

翟判官被夫妻两挤兑得很是羞愧，这事的确是太虚幻境和地府做的不地道，抢了人家原本的投胎机会并篡改命册不说，好不容易人家借尸还魂上去过过人间生活，还非得把人又给赶回地府。

不怪两位尊上生气，且想个什么法子补偿一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