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忽然产生了动荡。
周围刮起了巨大的风,一切物品,觥筹交错的怪物们像是纸片一样破裂。
很快眼前就变成了纯黑色。
“埃尔默……”身边的阿尔奇失神地看着消失的身影,发出了一声喃喃。
“埃尔默是谁?”
姜沛的耳朵中出现了短暂的耳鸣,她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当被身旁莫名出现的怪物注视着时,她的心脏砰砰直跳。
“没关系。离开梦境后什么都不会记得,不要记得……”阿尔奇断断续续地说,他安慰着姜沛,却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关节发出了木质化的咯咯声,看上去很痛苦。
“……不要记得埃尔默。”
明明是安慰她,可是眼前的怪物就像是动力心脏都要碎掉了。
姜沛短暂地吸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的记忆肯定是出现了问题,在四维法则的影响下,一切是静止的,她不可能靠着回忆去想到未来的事情。
她蹲下身体,拍了拍面前的这个植生种说:“阿尔奇……你叫阿尔奇对吧?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得从这里出去。”
“……呜,对不起,我不知道,或者是某种矩阵陷阱,或者是掉进了规则的漏洞,等上几百年就会有人来的。”
几百年?
她连七天都活不下去。
可是唯一能解释这种情况的阿尔奇像是要死掉的花,萎靡地缩着,皮肤开始从头顶出现枯黄,花朵一朵一朵掉落。
姜沛急忙跪在他面前,用手捧住花,抽下自己的发带将花朵绑在他脑袋上,可是根本应接不暇,哗啦啦就掉了很多。
他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姜沛左右看看,忽然看到了窗边的一株常绿植物。
她放下阿尔奇,冲到窗边,说了声抱歉后将植物扯了出来,抱着花盆跑回枯萎的阿尔奇身边,甚至还顺手抢救了一壶水。
她将脸盆大的15加仑花盆放在一边,他整个人都栽种了进去,花盆太小只能塞下小腿的一半。
可惜浇水后也没有什么效果。
姜沛干脆坐在地上抱着他,说实话,抱着一盆花的感觉还挺奇怪的。她能明显得感觉到对方脆弱的茎秆,簌簌一碰就会碎掉的叶子。
阿尔奇脸贴在她怀里,低声喃喃:“我不好看了……我的花落了。”
“怎么不好看?这不是还有一朵吗?”姜沛拍了拍他头顶,确实还有一朵花,被她用发带绑着的。
阿尔奇萎靡不振地看了眼,见到头上还有花,稍微有了点精神。
“哼哼。”他苦涩地扭过头不愿意再看了。
姜沛想起她小时候曾经有过一段算不上容貌焦虑的焦虑时光。
怀疑过自己是不是个怪物。为什么大家都是健全的漂亮的胳膊,而她这么丑陋邪恶。
姜俞析那混小子又很讨厌,骗她说是因为她不喜欢吃胡萝卜的原因,让她把他所有的胡萝卜都吃了。
“好了。阿尔奇是植生种中最漂亮的,就像是人类老了也有帅老头的存在,阿尔奇枯了也是朵漂亮的枯萎花花。”
他的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角一动不动,蹲在花盆里,一句话都不说了,莫名有点乖巧的样子。
傻白甜真的很好哄。
好看又省心。
姜沛见他渐渐好起来了,本打算到处看看,但就在那一瞬间,她的眼前闪过了一丝白色的东西,姜沛没有忽视这丝异样,顺着这四四方方的囚笼摸索着,瞬间感觉到了不对劲。
就在姜沛茫然时,空间开始不断震动。
阿尔奇猛然间惊醒,向着地面看去。
“我们在往下跌落!”
“这里,这里是梦境花园。”阿尔奇的声音有些发抖。
梦境花园?
姜沛的脸色发白了。
人类是会做梦的种族,本质上来说梦境也是人类最接近四维的地方。
所以梦境花园是位于拉蒂玛下方,处于三维与四维中间的空间。
可它并不是一个美好和谐的地方,而是一处陷阱。
生物一旦进入这个陷阱就会立刻被梦境包裹进矩阵,情况就像坐在被锁链悬挂的笼子里不断向下坠。只要一层梦境破碎,笼子就会往下沉一层。
直到抵达这种生物所不能接受的层级,在梦境的重压下死亡。
她是个人类,最多最多也只能进入三层梦境。
而离开的方式要么是足够聪明能够击破矩阵,重新建立一个新的矩阵让他们攀升,要么就是——
“找到散布梦境的人!杀了他!”阿尔奇奋力地大喊。
风吹得越来越大,很快即使是紧紧拥抱着的人,也只剩下了几根粗壮的纸条绑在一起。很快就要断了。
“还有……我会找到你的……”
很快,眼前的一切都撕裂了,只剩下了白茫茫的一片。
——
梦境二层。
“俞析宝贝儿,好了没?出租车已经在楼下了。”
“等等!这就来!”
早上一睁开眼,姜沛就听见了客厅里传来的动静。她又赶快闭上眼,客厅的声音是更加清晰地传入耳朵。
“那个谁不去吗?”
“别喊她,她不去!从昨天下午就没出来,有谁像她这么内向!”
姜沛默默摁头把脑袋往毯子里缩,仔细听到外面没有一点声音后才把脑袋伸出来——此时已经满头的汗。
姑姑一家应该已经走了。
本该运行的空调此刻安静地挂在墙角,空气好热啊。
醒来之后总觉得晕晕乎乎的,她不得不闭着眼睛把脑袋埋在膝盖上歇了一会。
好累,但得快点起床。
伸手摸了把枕头边的手机,亮出的时间是上午七点,比她计划的起床时间还早了半个小时。
往常这个时候她早就在学校里上课,但是现在已经不用了,中考结束后她获得了一个漫长的暑假。
姜沛给手机充上电,在重新打开的嗡嗡空调机箱的运转声音中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拉开磨砂玻璃的推拉门,挤开牙膏塑料壳,咬着牙刷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拿出来晒上。
今天的天气不错,不锈钢钢条被强光晒得反光,这种强烈的太阳光中,隔壁老太太养的蔷薇花花香也一股一股地顺着暖风吹过来。
老城区的楼房密集,设施老旧,唯一的优点就是靠近本市最好的中学,近到只要五分钟她就能从自己的床上到达学校的大门。
姜沛背向阳台,弯腰将一桶衣服放在衣架下面,捡起姑姑的一件玫红色裙子用力甩开,挂到挂绳上。
然后她记起姑姑昨天让她写在纸上需要购买的东西,匆匆换了件衣服出门。
谁知刚刚转过了弯,一阵狂躁的狗吠声就传了过来,叫声近在咫尺。
姜沛下意识地慢下脚步,循着声音看去,在隔着一段的栅栏里见到了一只黑得油光发亮的德牧。
它半人高的体型把别墅外黑色的铁栅栏撞得哐哐响,喉咙间还不断发出野兽般急促又凶猛的叫声。
姜沛不认识这户人家主人,但是认识这户的狗。
每天早上她去学校的时候都能见到它在门口威风地蹲着,眼睛半眯,从不像别的狗一样哈哧嘴,自带不怎么好惹的大佬气质。
是谁惹到它了?
姜沛吃瓜的心蠢蠢欲动,不自觉挪了两步,就看到在栅栏外和德牧对峙的是一名少年。
因为背对着姜沛,她看不到对方的长相,只能看到对方戴着一顶鸭舌帽。
蓝色短袖,白色的及膝夏裤,手臂和小腿露出的肤色是令人羡慕的冷白,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这栋房屋的二楼。
姜沛随着视线看过去,白色山花顶上方,一个**岁的小女孩正在白色的大理石阳台围栏旁边朝着屋里面的人说话——没什么异常。
他站了一会,居然开始向着姜沛的方向走过来了。
姜沛赶紧离开围栏,避免偷看被抓包。
期间屋里的保姆听见动静,打开窗户就瞧见狗在对路人乱叫,扯着嗓子骂了两句。
在狗的呜咽和保姆关窗户的声音里,少年转过了弯。
姜沛慌忙装作若无其事走路,无意间瞥了少年一眼,不禁一怔。
少年抬起了脸,其上是一双宛如蓝宝石的眼睛,细碎的光影从中折射而出,透过那双剔透的蓝眼睛,她几乎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向她走来的少年微微抬头,转过了那双令人心折的漂亮蓝眼睛。姜沛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蹲下身,用茂盛的向日葵与灌木遮挡住了自己。
——在狭窄、阴凉的老旧巷子里,和一位漂亮到找不到任何语言来形容的少年相遇,这是什么狗血的玛丽苏剧情啊。
姜沛舔了舔嘴唇,忍不住蹲下身体,却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胸腔里,装着心脏的部位此时像是放了只小盆,无数的小银鱼争先恐后地甩动着尾巴,想要从盆里跳出来。
——扑腾扑腾!
——咕咚咕咚!
脑子里热热的,耳朵里吵吵的。天啊,这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吗?
姜沛揉了揉发红的脸,将奢侈且不切实际的妄想抛开,并顺手用皮筋扎起了个马尾:她得去买东西了。
公交车开到近前,制动器作用下,车门折叠向她敞开。姜沛上了车,本以为车上空无一人,却没想到居然还有一个乘客。
对方穿着蓝色的纯色短袖,头上戴着顶同色鸭舌帽坐在最后一排,看不清样貌——不久之前他们还见过。
是刚才遇到的人。
姜沛怔住了。
不会这么巧合吧?
对方抬起了眼睛,也看到了自己,他的眉毛微微扬起,似乎有几分诧异。然后他的嘴角微微弯起,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笑了。
姜沛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早上的时候被他发现自己偷看了吗,不会吧?姜琪心里嘀咕了一句,有点忐忑地在前排坐下。
对方坐在最后一排,离她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姜沛偷偷地拿手机的反光看了一眼后面:如果忽视那双眼睛,不管怎么看对方似乎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
不,说普通也太不准确了,这样的神级颜值肯定是哪所学校的校草。
但更令她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轻轻地一压鸭舌帽,冲她微笑了起来。
偷看被抓包,姜沛惊忙将手机放下,只是心脏仍在扑腾扑腾地跳动。
他突然笑眯眯地对她主动打起了招呼:“你好啊,我叫纳西尔,可以加个微信吗?”
他露出手机,头像是一只吞没了一个人类头颅的八眼怪物。
“你、你好,我叫姜沛……”
没想到对方这么随和,姜沛有些不真实感地磕巴了一下,心里又开始胡思乱想对方是不是个花花公子,对谁都这么搭讪。
“认、认识就不用了。”即使很想加,但危机感促使姜沛浑身僵硬地拒绝。
“——哈哈,看你脸上的表情你不会以为我真要加你吧?”他噗嗤笑了,精致的脸因为他的笑变得生动起来。
姜沛反应过来自己被人耍了,她生气地打算下车,但就在这时,少年的微微眯起了眼睛。
“嘘!停车了——”
话音刚落,公交车忽然停了下来。
姜沛察觉到他的目光移动向了更远的位置,莫名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小心翼翼地抬头望向车外,发现车窗上起了雾。
雾气很浓,她坐在车里,只能看见距离几步远的公交站台,其他地方都被浓雾笼罩了。
原先明明是艳阳高照,怎么现在忽然间起了这么浓的雾?
还有——这里是哪里?
姜沛疑惑地看向后视镜,司机戴着白手套的大手松松握着方向盘,手指嗒嗒地节奏性敲着方向盘,漫不经心地等待着什么。
姜沛一点也不想去问司机这里是哪里,也不想去问车内另一个明显知情的人。于是姜沛站起身走到打开的后门,打算自己看看。
她扶着车门的把手,小心地向着外面望去——
便在此时,更远处的浓雾开始涌动,接着近处的浅灰色雾气如同煮开了的水滚动沸腾起来,并且越来越快。
顷刻间,仿佛被无形的手穿入,拨开了一道口子。
在雾中,有什么东西出现了。
那是个瘦高的人,浑身都是黑色的,穿着非常古老的西装,戴着顶老旧的天鹅绒高顶礼帽。
滑稽的走路姿势看上去就像是木偶剧一般生涩。
他的手上还提着一只不合时宜且肮脏的黑色公文包,表面鼓鼓囊囊,隐隐显现出某种硬质的轮廓。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且多到不合常理的人。
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打扮,一样的动作,默默无言,诡异,机械,直直地冲着公交车来了。
是话剧演员吗?
姜沛很想这么说,可是,这种荒谬的感觉,让姜沛觉得比起在舞台上,自己更像是在做梦——恐怖,诡异的噩梦。
一阵风吹开了雾气。
她的面前露出整齐,冰冷的墓群。
黑色的人如同液体一般,从一座座墓地中钻出,渐渐地化作人形,他们提着公文包,头上戴着帽子,用着那如同墓碑的躯壳,向着公交车包围。
旷野之中,仿佛只剩下了这辆公交车,在无数的黑色墓碑中,风声在呜咽,嚎哭。
黑衣人越来越近了。
姜沛这时才看清了他们的脸。
那是一张张死青色,没有面孔的脸。
敞开的前门吹进阵阵凉风,比最低的空调风更凉,冷得她的骨头缝都在打颤。
姜沛僵硬地松开抓住的后门把手,在恐惧中向身后的车内退去。在她的跟前,车门的玻璃倒影出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背后的少年的身影。
他恶劣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眼睛发着蓝蓝的幽光,就像是蓝宝石一样,很冷,是某种非人类生物才能有的眼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