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牧野刚来这里那会儿,认清现实后,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因为古代充满了迷信,她害怕自己被当成巫怪,被大火烧死。
虽然王府上下对她关怀有加,并且从未怀疑,但她还是消沉了一段时间,小心翼翼地活着。
拖拖沓沓、窝窝囊囊了大半年,北牧野终于下定决心重新开始。
她清醒意识到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对女子尤为残酷;为了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她必须有一技之长。
那段时间的王府,就跟打了鸡血一样。
北牧野说想要学习,王爷费人力搜罗来各国的名传经书,倾财力在王府专门建了一座琅嬛书阁。
她说想要练武,次日院子里便摆满了十八般武器,样样精良。
北牧野对骑马射箭感兴趣,王爷转头便在东郊买了块土地,养着上好的马匹。
于是乎,朝阳郡主恃宠而骄的消息流传出去。
北牧野自问语、数、外、政、史、地,虽不是样样精通,但好歹也不差。
可是到了这个世后,她的文化仅限于语文课本里那几篇“背诵全文”。
她大字不识一个,甚至连孩童们口口相传的三字经,她也背不全。
朝阳郡主不学无术,目不识丁的流言不胫而走;白痴郡主的歌谣,被街头巷尾的孩子们传唱。
一日北牧野行至青楼,出于好奇走了进去。
软榻香炉,瓜果点心,琴音袅袅,歌舞升平;如果不干那些事,这里简直就是一个文艺会馆。
王爷,王妃知道后不仅没有责骂,反倒只要是她喜欢的舞妓乐师,第二日都会出现在王府里。
就这样,朝阳郡主荒淫无度、纸醉金迷被传扬开来。
整个北麓,也只有那些成日在酒池肉林里泡着的纨绔子弟,愿意与她为伍。
他们通宵达旦的举办宴会,身边都是美艳的妓/女男/娼,白花花的银子如流水一样送出去,美酒倾倒在地上也不觉得可惜。
正经人家中,有儿郎与姑娘的,但凡有几分姿色,父母都担惊害怕着。
朝阳郡主最喜欢吃细皮嫩肉和不听话的小孩,成了大人们唬孩子的口头禅。
郁离进去时,北牧野已经起身了。
她从椸上取下外出穿的新衣袍,替北牧野穿戴整齐,系上南阳玉佩,又束好妆发。
“郡主,马车准备好了。”童生进来道。
他今日要陪郡主出门,是郡主的脸面,所以专门换了身新衣服。
因还没到举行冠礼的年纪,于是便将头发都束在脖颈后,显得整个人都很有精气神。
“郡主,杨公子来了,正在侧厅等候。”婢女来报。
杨珏喝了杯茶,又浅尝了一块点心,才等到北牧野。
“你老实和我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们的身份了?”杨珏见到北牧野站起身来问。
“礼朝使团来些什么人,我能不知道!”北牧野坐下,拿起手边新鲜的水果。
杨珏随即也坐下,“我就说你怎么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不过你把人带到兰香院是什么意图!那里边一个是皇子,一个是皇帝侄儿,一个是皇帝外甥,最不济的也是尚书之子。除了端王,其余几个虽都无正经官职,但若是得罪,省不了要招惹麻烦在身上。”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就是邀请他们吃个花酒吗?寻常贵族世家的公子,哪个没去过烟花之地。”
杨珏叹了口气,“你有分寸就好。”
上京城的夜市,依旧络绎不绝;兰香院里今晚更是人满为患。
郡主包下全场,客人是平时的两倍不止,兰香院也特地准备了些新玩意儿招揽顾客,让主顾们满意。
兰香院一楼都是些有点钱,但不多的客人。
台上,舞妓身着紧身轻纱,裸足而舞;台下,客人趴在那半人高的舞台围栏上,往前探着身子,恨不得钻到那舞女裙下,引得台上丽人频频发笑,好生娇俏动人。
行至二楼,便能见到些达官贵人;三楼则是专供王公贵族们享乐的地方。
凡是能上到三楼的,不管人家认不认得你,都会过来主动问候攀附。
“趋炎附势,声色犬马。”李自成拍了拍被人碰到的肩膀,一手握着剑不屑道。
小厮推开一间包厢,内里十分精致,桌木几隐用的都是上好的楠木;清烟袅袅,香味如同冰冻过的香梨,十分的清爽。
小厮拦下谢承匀,“谢公子,郡主吩咐,这边请。”
谢承匀眉毛微挑,脸上从未消失过的温润笑意,此刻也显现出一丝好奇。
不知道这个古灵精怪的郡主又想了什么折腾人的主意。
谢承匀并无多问,跟着小厮进到另一处厢房,姑娘们递上一应衣物。
“郡主的主意!”姑娘们道,眼睛停在谢承匀脸上,一刻未离。
谢承匀捻起一片衣袂,好笑地摇摇头,倒也不恼,“我知道了,你们出去吧。”
待谢承匀换好衣袍,姑娘们又争抢着给他束发。
进来的妈妈瞧见了,一声呵斥,“郡主的人,出了差错有你们好看的!”
说罢,姑娘们一个个垂着头。
妈妈上前扒开众人,赫然见到镜前坐着一位芝兰玉树的翩翩公子。
“真是天仙下凡啊!”妈妈暗自感叹郡主的眼光。
“你去,把我的银叶妃花拿来。”妈妈吩咐道,亲自为谢承匀束发,动作轻柔细腻,好像在对待一件宝物。
末了,妈妈笑道,“郡主真是好眼光!”
一旁的姑娘们也两眼泛着花痴。
“过奖了。”谢承匀谦逊一笑。
倒没有那般清高,瞧不起他们这些身陷泥潭的人。
小厮引着谢承匀去包厢。
走廊里,路过的人无不驻足回望,多方打听。
“那是郡主的新宠。”
闻言无不失望丧气。
谢承匀听到也不介意。
推开门,便见北牧野锦衣绿袍被姬妾们簇拥着。
披散的头发只簪了枚凌霄花样的红玉簪,手随意搭在几隐上,身子倾斜倚靠在一名妓/女香软的怀里。
剥好的葡萄和盛满的酒杯被芊芊玉指轮番送到她嘴里,好不收敛。
众人闻声抬头,便见门口的谢承匀。
赵景民、杨文洁面面相觑,李自成已经脸色铁青;向子涛几人目瞪口呆,被绝世无双的公子惊艳到;杨珏一口酒直接喷出来。
妈妈笑盈盈的引谢承匀进门,丝毫不知此人的身份。
月白衣袍在满室烛光里泛着细腻的柔光;衣袂随步而动,轻如云烟;乃是上等的玉鸾锦,宫中御用之物。
谢承匀青丝半束,精雕细刻的银叶盘在挽起的发辫上;那两三朵湘妃色的玉石,虽与公子榜上的青俊人物不相配,但点缀的眼前人美俊无比。
然而谢承匀身上独有的清雅,又衬得他与这烟花之地有所不同。
只不过北牧野竟将御赐的玉鸾锦给谢承匀穿,这不摆明了暗示所有人,谢承匀是她那啥吗?
杨珏只觉胸闷气短,头晕眼花;其余几位在场的公子爷却还在傻乐。
到嘴边的酒杯被北牧野推开,她一挥手让身边的姬妾退下。
“兰香院舞妓虽好,但乐师却是一般。妙人可愿抚琴一曲。”
杨珏见对面亲王世子脸色一变,当场便要晕厥过去。
谢承匀含笑道,“郡主盛情,却之不恭。”
一张绿绮古琴,三两拨弦,托抹挑勾,吟猱绰注,时厚时薄,飘飘然。
楼阁内,不觉琴声渐歇,只余这一抹亮色。
一曲闭,众人犹在桃园。
谢承匀起身行了一礼,“才疏学浅,望郡主见谅。”
北牧野拂手拍拍身侧的软垫,让谢承匀坐到这边来。
一群舞妓躬身进来,众人才惊觉刚刚沉醉其中,竟无人拍手称赞。
不过佳音难觅,兰香院的扶风舞也难得,于是众人又稀里糊涂进入第二波**。
鼓与丝竹之音起,衣裙飘飘,姬妾在两侧乘酒。
北牧野将面前切好的果盘递到谢承匀桌案前,余光瞥了眼那直直垂在地上的青丝,跟缎子一样,于是忍不住暗中伸手去薅了一把。
竟比自己的头发还顺滑。
北牧野作案的手假装托起下巴。
谢承匀也假装不知道,端起酒杯小饮了一口,衣袂挡住那上扬的唇角。
北牧野扫了一眼在座的众人。
这样难得的机会,朱媛媛却没来凑热闹,又瞥了眼身旁的人。
酒过三巡,包厢里原本那股清爽的香气被王孙公子身上的酒肉味替代。
北牧野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袍,“妙人要与我一同出去透透气吗?”
这话听起来很浑,但从北牧野嘴里说出来,多了分顽皮的挑逗。
谢承匀道了声,“好。”
北牧野等谢承匀站起身来,两人悄悄从侧门溜出了包厢,将靡靡之音抛在身后。
郁离、童生二人则不近不远地跟着。
一路穿廊走巷,路上有人认出郡主,又见郡主身后带了个俊美的男子,都只敢低着头行礼,怕自己多看一眼,便会丢了眼珠子。
这位北麓郡主风流成性,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甚至还有类似残暴阴鸷的风言风语。
北牧野听多了这些话早就不以为意,不过她很好奇谢承匀什么反应,边走边侧身向后觑将去。
谢承匀依旧是一副泰然的模样,真是沉得住气。
“朝阳妹妹,好巧,没想到果真叫我在这儿碰到你了。”一道轻柔的声音,自转角处的楼梯传来。
女子身着素衣,气质恬淡;反倒是跟在她身后的侍女,打扮的花枝招展,脸上施了粉黛,笑得招摇。
“衡阳姐姐。”北牧野拱手向来人行了一礼,心道今儿个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兰香院被自己包场,自己可不就在这。
“几日不见,出落的越发好看了。”
“衡阳姐姐说笑了,几日而已,能有什么变化?”
说着北牧野侧身对谢承匀道,“这位是衡阳公主。”
却不见她向公主介绍谢承匀姓甚名谁,只是负着手。
北麓民风开放,公主王孙去烟花之地什么的,都是再平常不过;只是这位衡阳公主性格娴静,素常呆在自己宫里,很少外出走动。
谢承匀行了一礼,“见过衡阳公主。”再没有多的话,仿佛这位公主是个什么寻常人物一般。
衡阳公主顿了顿,神色僵硬了片刻,很快又恢复笑容道,“这位是?”
“赶今儿个,衡阳姐姐不是来见我的啊!”北牧野也算搞清楚了这位公主来此的目的,稍许放下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