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春桃被这人影吓了一跳,凭着她脑海中的印象,试探问道。
“春桃姑娘。”
春桃松了口气,心里暗骂,但她不如冬橘心直口快,面上还是关切的神色:“这么晚了,公子怎么还没回去歇着?”
连廊上一道修长的身影静静矗立在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显得孤独又寂寥,若不是春桃眼神好,还真注意不到他。
她们离家出走的时候,外头的打更人早已敲响了三更的锣鼓。后面又是给沈易欢请大夫又是煎药,如今天际开始微微泛白,没想到顾珩还守在这。
“她好些了吗?”
“姑娘服了药又哭了一会儿,如今退了热已经睡下了,公子若是不放心,不如过些时日再来。”
“那狗……”顾珩正想解释今日种种并非他有意为之,只是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春桃的话堵在嗓子里。
“公子,在外边偷听可不是什么君子所为。”
春桃没想到给他听到了,想起方才背后讲人闲话,如今被正主抓个正着,不免有些尴尬。
也不知道他在这廊下待了多久,前头冬橘那几句浑话听见没,若是听见了,如今已经闹成这样,误会再大了可不好。
她们如今人在屋檐下,就算有再大的不满,都不得不暂时低头。经此,春桃总算理解沈易欢为什么老想着出去自立门户。
春桃现在只想把顾珩这烫手山芋甩走,累了一天,别耽误大家休息,今晚第三次赶客道:“公子若是有话,不妨过几日姑娘身体好一些,你两再当面说。我可不当这传话筒,若是话没说开,可不是我的罪过。”
“我……”
顾珩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本来已经回了院子准备歇下,却坐立难安。
正巧青松从外边抓药回来,他就跟着一起来,送完药人也不走,在这廊外发呆,没想听到那主仆三人的对话。
“我不知道公子在顾及什么,但我们姑娘是全天下最好性的人了,公子没必要这般扭捏作态,倒像是我们姑娘是什么鬼见愁一般。”春桃见顾珩这般踌躇模样,出言提醒几句。
虽然沈易欢已经决定脱离顾家,但也不是非要闹个鱼死网破,大家各留几分余地最好,有什么话不妨开诚布公说清楚。
听着春桃的话,顾珩也觉得自己似乎想的太多:“姑娘说的是,倒是我多心小气了,那麻烦照顾好她,过几日我再来。”
“公子慢走。”
目送顾珩走远,春桃不禁摇摇头笑笑,真真也是冤家一对。
春日阳光温暖缱绻,柔柔打在少女脸上,像是蒙上了一层温柔神圣的光晕,那张小脸没了那日晚上的惨白脆弱,在阳光下泛着红润。
离沈易欢三人离家出走一事已经过去了几日。沈易欢本以为那日闹得兴师动众,估摸着顾珩还得来找她算账。
她在这严阵以待侯着,没想到连着几日都不见他的人影,倒是让她乐得自在。
她是看出来了,她这个继兄是个古板还有些大男子主义的人,和她印象中八面玲珑的生意人不太一样。
不同的狗有不同的拴法,她得想个新法子,让她这个哥哥能够坐下好好和她谈谈才是。
没错!
沈易欢还没放弃她的旅行社经营大计,反而越挫越勇。趁着这几日,她自己捣鼓着把计划书完善了一遍又一遍,现在的她,那可谓是信心满满。
在制定了详密计划后,沈易欢就直奔官府。她打算先斩后奏,直接把沈清荷的豆腐坊改成旅行社,先开张,再说日后的事。
可没想到,官府以她如今的身份不满足经商条件,回绝了她。
她一个未婚女子,按照这个朝代的律法,是没有独立经营权的。
出嫁从夫,未嫁从父。
她要不然替父亲兄长打工,要不然替她丈夫打工。最好的办法,也就找个掌柜做白手套,她在幕后做东。
可是怎么看,她都是替别人打工,一看就是风险百分百啊,怎么想她都不安心。
她到是忘了这茬,古代女子开店可不像现代那么容易,怪不得那些穿越女一来,就要找个人嫁了再去忙事业。
她不由疑惑:“那她娘的豆腐坊是怎么办起来的?总不能是黑店吧。”
沈易欢连忙翻出她娘留下的铺契,好家伙,这回她是真震惊了,这铺契居然写的是顾诚的名字,只是交给沈清荷打理。
算起来这还是他们顾家的产业,若是顾珩较真起来,她还得还给他。
“唉……人情越欠越大。”沈易欢郁闷地想,毕竟靠着这个铺子,她们娘两算是过上了好日子。
将那铺契打开看上一眼,顾诚二字刺痛她的心,沈易欢心塞地小心翼翼将铺契叠好,打算等会儿找个机会物归原主。
正发愁间,春桃带着顾珩走了进来。
“姑娘,公子来了……你们有话好好说。”
今日一早,沈易欢就让春桃去打听顾珩在不在,说有事要和他说道说道,弄得春桃心慌慌地去那边找人。
这两日病刚好一点,也不好好歇着,一直在书房写写画画,春桃和冬橘担惊受怕,也不知道这祖宗又要干什么。
顾珩一进院子就看到院子正中间躺椅上的人。
少女将帕子盖在脸上遮住阳光,跷着脚闲适地晃荡着,白皙玉手时不时拿过一旁琉璃碗里的樱桃塞入口中,看得出此时的心情十分不错。
一旁小桌上凌乱摆放着几张卷边的纸,看得出主人常常拿在手上摆弄,上面勾勾画画,不知是些什么。旁边则叠放着几张已经泛黄的纸,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顾珩只是随意扫了两眼,便将目光放回沈易欢身上:“好些了吗?”
春桃那日的话点醒了他。
确实,她又不是什么修罗罗刹,一个小姑娘有什么可怕的。于是,顾珩今日一反常态,走进院子自然地坐在沈易欢身边,先开了口。
惹得沈易欢多看了他两眼,真是稀了奇了,除了那日吵架,顾珩平日见到她,就像锯嘴的葫芦蹦不出几个字,今日居然主动起来。
“好多了,多谢关心。”
“先和你陪个不是,那狗我也不是故意带回来,之前我爹没和我说过,我不知道你害怕。”
”这不是经过我爹一事,怕再出什么事,我最近给府里头安置了几队护卫。他们平日里会带着狗巡府,没事就把狗拴在马厩那边,谁知道那晚挣开链子跑出来,既然你害怕,我已经让人把他们都带回镖局了。”
提起这事,顾珩其实有点小委屈,毕竟他真不知道。
这几条狗是他养大的,对他最熟悉。那日跑去他院子里,拽着他的裤腿往那拖,他才发现沈易欢几人要离家出走,没想到将人吓坏了。
虽然初衷不是有意的,但狗是他养的,又是他带回来的,吓到人,他道个歉也是应该的。
顾珩见沈易欢神色平平,以为她对他的安排不满意:“你若是没消气,我就……”
谁知道沈易欢看着他的紧张,只是笑了笑:“哪有的事,是我自己害怕,何必牵扯它们,带远一些就是。再说它们是先在府里头的,我是后来的,因为我才被带出去,说到底还委屈了它们”
“什么委屈,它们皮实的很,现在在镖局里头人多,一天天过得好不快活。”
那几条狗是顾珩的爱宠,聪明矫健又极通人性,提起它们,顾珩不由得眉飞色舞,脸上的喜爱之情显而易见。
两人有来有往聊着,不同于最初的尴尬疏离,也不同于前几日的剑拔弩张,这回倒是一派和睦。
“哥哥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这么怕狗?”
顾珩确实好奇,毕竟在他印象里,很少有人怕成她这样的,只是沈易欢不说,他也不好问。
沈易欢见勾起了顾珩的好奇心,轻笑一声,饮了口茶娓娓道来:“哎呦,这个就说来话长。”
这事那可得从沈清荷那一代说起了。
沈清荷与第一任丈夫陈珂,经营着一家豆腐坊,家里算有些薄产,一家人生活不说大富大贵也是幸福美满。
可没想成亲不过五年,陈珂就染急病去了。陈家两老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也接连撒手人寰。不到一年时间,陈家就剩沈清荷和三岁的沈易欢母女两人。
孤儿寡母本就可怜,陈家的那帮亲戚还步步紧逼,说沈清荷一个外姓人还想霸占他们陈家的豆腐坊,如果不把豆腐坊还来,他们就要去报官。
沈清荷本不怕这些威胁,可那帮恶人又拿着堪堪三岁的沈易欢威胁她:“你在牢里熬着不要紧,这小丫头片子谁看着,小灾星一个,饿死算了!”
沈易欢也就是那时受尽磋磨。
沈清荷本以为她好歹是陈家血脉,怎么着那群人都不会苛待她。没想到那群人猪狗不如,沈清荷被关后,沈易欢闹着要娘亲,他们嫌烦便把她关进狗笼里,让她和狗抢食。
小小的人还没狗高,吓得她哭都哭不出来,甚至还有同龄小孩朝她扔垃圾倒泔水,骂她丧门星。
这样熬了半月,好不容易等到沈清荷松口,陈家人又把她收拾得干干净净带回沈清荷面前。
后面沈清荷带着她背井离乡,她知道不能给沈清荷添乱,也从没提这事。
是以除了沈易欢和那群恶亲戚,没人记得那个被关在狗笼里衣不蔽体、食不饱腹的可怜小女孩。
三岁小孩不记事,身体触发的防御机制也在促使她将这些事忘掉。
这些记忆只模模糊糊存留在脑海中,她也以为自己忘记了,可每当看见狗,记忆里的痛苦恐惧又会涌上心头,控制不住害怕。
顾珩静静听着沈易欢的经历,看着她如今一脸无所谓的态度,心不由一阵揪疼。沈姨和她孤儿寡母,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沈易欢见顾珩的脸色带上凝重心疼,心里满意,不枉费她今日和他讲了许多,连老底都掏出来了。
这几次接触,她看出顾珩是个心软正直的人。她怕狗是真,童年经历也是真,若想攻破他的心理防线,她不介意把自己不愿提及的痛苦经历讲出来。
“易欢以后有话也和我这样说最好,你说了,我才知道你想如何。如今家里就咱们两人,合该互相扶持才是。”
“那我说什么哥哥都会答应咯?”沈易欢闻言咻地眼神一亮,狡黠的目光就投向顾珩。
鱼儿上钩了,她不免有些兴奋。
顾珩迎着她过分炙热的目光,后背竟有些发毛,但大饼才画出去了,哪有收回的道理。
“那得看你想要什么,若你想要天上的星星,那可没办法给你摘下来。”
“我可不要什么星星,那东西有什么用……嗯……让我想想……”沈易欢听了他的话笑眯眯道,那眯起的细长双眸,带着笑意的嘴角,活脱脱一副小狐狸算计人的模样。
顾珩看着她故弄玄虚的表情,好整以暇抿了口茶,等着她的下言。
“哥哥,你和我成亲好不好?”
“什么!咳……咳咳咳……”
顾珩只觉一道惊雷劈下,砸得他昏天黑地。他喉间还未咽下的茶水,若不是拿手捂住,怕会直直喷射而出,这会堵在嗓子里,呛得他说不出话来。